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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狗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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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纸会审的第三天,窦聪聪手机铃声在晚餐时间乍然响起。是林翎的视频通话。
“於老师呢?”她劈头就问。
窦聪聪忙把手机递给身旁的於隐,对面卞寻抬头看了过来。
“於老师,”林翎露出一个要哭的表情,一把拎出一个狗脑袋摁在屏幕前,“你的乖乖要疯辽。今天一天不吃不喝,在你的床上滚来滚去嗷嗷叫,连自己的窝都不肯回。我想抱它回我家,它还咬我。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咬伤了吗?”於隐忙接过手机,“让我看看。”
“没事,就是个红印。”林翎道。
卞寻看着於隐,小小的三白眼又露了出来,一副想磨牙的样子。
“疼吗?”於隐还在关切。
“我没事,”林翎说,“於老师,它恐怕是想你了。闹就算了,不吃东西可怎么办?”
於隐露出了一个心疼的眼神:“那怎么办呢,我现在回不去啊。”
“嗷呜呜——”小狗崽委屈巴巴的声音传来。
“哎呀乖乖,”於隐无限温柔地隔着屏幕哄狗崽,“你得吃东西呀乖乖,我过两天就回去,好不好?”
小狗崽成了精似的,还在“呜呜呜”。
“好了乖乖,”於隐继续哄,“好了好了好了。”
卞寻一直盯着於隐看,盯的时间有些过分的长。
於隐像是觉察了,抬头看了卞寻一眼。
“你要回去吗?”卞寻冷冷地问。
“我没说要回去呀,”於隐把手机还给窦聪聪,“这点职业操守还是有的。”说着,他又不放心地往手机屏幕上瞄了一眼。
“它得习惯。”卞寻的目光跟着他动。
“什么?”於隐还在瞄,也没听明白,“谁?”
“狗。”
“啊?”於隐莫名其妙。
“狗得习惯,”卞寻面无表情,“进场之后,你也得经常来我这。”
於隐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是这回事没错,可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呢?
Astre分店的工程原本拟定三个月内完工,可是卞寻用的施工队却和於隐不大对付。
施工队的老板年纪不小,儿子都和卞寻差不多大了,自诩很有经验。卞寻头一回跟他合作的时候,看他总是和颜悦色的,就知道他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较量几回合,才凭借着人狠话不多的风范,让年纪可以给他当爹的老板明白,狠人出少年。
但於隐就不一样了。
他又面嫩,又爱笑,不仅施工队老板没把他当回事,连来做活的工人师傅也没把他当回事。於隐说着话,他们跟耳旁风似的,想怎么做还怎么做。
这天卞寻刚到场地,就听见里面於隐在和人争论:“这样不行的,我在图纸上把尺寸都标注得很清楚,为什么做出来这么不平齐,做工还这么粗糙?”
“你要重做吗?”一个师傅反问他,“重做一套你知道要多少钱?”
於隐顿了顿:“我知道,所以要按照图纸来,做的时候要精细呀。不然卞总来了,我们怎么和他交差,就说没做好,让他花钱再做一套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重做?”那个师傅又说。
於隐又顿了顿,退让了:“这里修改一下还能补救,但之后请您尽可能严格地按照图纸的要求做,您看行吗?”
“於老师。”卞寻出声了。
他一走进去,那个正在和於隐争执的师傅就转过头去干活了。
“哪里没做好?”卞寻看着於隐,“对着图纸,你指给我看。”
於隐带着一脸歉意,一一给他指明了。
“重做吧。”卞寻果断地道。
“成本……”
“跟我有关系吗?”卞寻很生硬,“图纸明明白白在这里,你们做成这样,还想让我付钱?让你们老板该赔多少赔多少!你们乐意天天在这返工,不想赚钱,随便!”
“卞总你别生气,”有个比较识趣的师傅上来劝和,“慢慢商量,这个误差也不大,对吧?於老师太精细了,误差总是会有的。”
於隐迟疑了一下:“误差当然会有……”
卞寻一听他的话头就知道他要讲道理,这时候讲道理有用吗?
“我请他来,就是因为他精细,”卞寻冷冷地扫视一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有什么问题?”
这下没人吭声了。
“於老师,”卞寻扬扬下颌,“你说,怎么办?”
於隐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仔细斟酌片刻,道:“这次就修改一下吧。”
都给他撑腰了,他竟然还要退一步。
卞寻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斩钉截铁地道:“重做!”
场地对面有一家茶吧,卞寻和於隐对面坐着,面前各摆了一杯茶。
“於老师,你怎么回事,於老师?”卞寻在桌子底下轻轻踢着於隐的脚尖,“我不在,你就和他们一起糊弄我?”
“我没有糊弄你,”於隐把脚尖往后缩了缩,“改一改也还是可以的,做工程总要精打细算一点。”
卞寻向后一仰,伸长了腿,又去踢。
“干嘛?”於隐笑着嗔了一句。
卞寻仰在那里,高冷了几秒钟,又开始踢。
“哎呀卞寻。”於隐像是哄人,又像是撒娇。
一阵冲动涌上心头,卞寻低下头忍耐着,不再乱动了。
“你们还是晚上就走吗?”他低着头问。
“不然呢?”於隐又笑了,“我们服务还不够到位吗?”
“到位什么?”卞寻凶巴巴地说,“他都快做了半面墙了你才发现。”
“难道要我天天守在这里?”於隐明知道他在无理取闹,却还在笑,“卞总,你能把我当个人吗?乙方也是人啊!我很尽心尽力了。”
“我就想让你天天守在这里。”卞寻道。
於隐翻了个白眼:“你够了啊,压榨设计师也有个限度好吗?再榨我该断气了。”
“我不是压榨你。”卞寻道。
“你还不是压榨?”
“我是喜欢你,”卞寻看着他,露出一个奶呼呼的笑,“想多见见你。”
“卧槽,”於隐抬手捂了一下脸,像是无奈地笑起来,“你要不要脸啊?这你都能说出口?”
“真的,”卞寻还勾着嘴角,“天天都想见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见不到你,我连饭都不想吃。”
“你可闭嘴吧!”於隐笑着提高了声量。
初夏绚烂的阳光透过茶吧宽大的落地窗。
两个人一时都静了下来,几乎在同时低头去喝茶。
这样偶然的默契引得他们再度视线相接,笑了起来。
新健身房现场试色的时候,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卞寻换了个发型,把原本稍长的头发烫出纹理,稍稍抓抓乱,就是俏皮又飞扬的模样。
师傅把不同的颜色一道一道刷在墙面,卞寻看得手痒,自己拿起刷子,在墙上刷着玩。
於隐穿着燕麦色的T恤,米色的休闲裤,颜色很温柔,人也很温柔。
“卞总,”他笑着说,“我们还在工作呢,卞总。”
卞寻故意不理他,在墙上乱画,画出一个三角脸的大眼怪,转过脸冲着於隐:“於老师,你看!”
於隐看一眼就皱起眉:“辣眼睛。”
“这是你。”卞寻道。
“好,你要玩是吧?”於隐又气又笑,也拿起一个刷子,在墙上几笔勾出一坨很卡通的便便,“这是你。”
“这不公平。”卞寻道。
“哪里不公平?”於隐用刷子指着那个大眼怪,气笑了,“你把我画得很好看吗?”
“不是,”卞寻抓住他的手,“我就画过你一回,你画我第二回了。”
“啊?”於隐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
五年前的某一天,卞寻很早去了互助会的活动室,在门外听到於隐正和互助会的一个组织者聊天。
那个组织者说:“小於,你有时候人太好,太在意别人怎么想。在职场上不能这样,出了社会就不该这样,你总会遇到傻逼的,干嘛要照顾傻逼的感受呢?你自己怎么办?”
卞寻顿了一下,他一直以为於隐和自己应该差不多是同龄人,没想到於隐已经工作了。
他走进门,听见那个组织者像个大哥一样,对於隐说:“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唱个歌吧?让你把这口闷气出了。”
“好。”於隐笑着答应了。
从之前的对话里,卞寻猜到於隐大概遇见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但从於隐脸上却看不出端倪。
活动结束的时候,卞寻寸步不离地跟着於隐。於隐几次转身差点撞上他,无奈又温柔地笑着问:“怎么了?”
“你们又要一起去吃饭?”卞寻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能带着我吗?”
於隐只迟疑了一下,就说:“好啊。”
去KTV的路上,那几个组织者显然都很意外卞寻跟过来。有卞寻在,很多话他们都不能摊开说,只能只言片语的,却都是开导於隐的话。卞寻听着听着,明白自己多余,便故意落后几步。於隐却突然停了下来,回身等着他。
到了KTV,於隐他们也是聊的比唱的多。卞寻被撇在一边,只好坐在点歌机旁,一口气点了十几首歌,不是摇滚就是嘻哈,拿起话筒,一本正经地唱了快半个小时。偶尔回头看一眼,就见於隐低着头听人说话,眼神很沉郁,嘴角却仍带着笑。
像是感觉到他的目光,於隐抬起头,笑着鼓掌:“卞卞,你唱的歌都很酷嘛。”
说着,他又推其他人:“玩吧玩吧,我们是出来玩的嘛。”
一时,他们点了餐食上来,大家一起吃饭。原本於隐被那几个人簇拥着坐在中间,卞寻从点歌机旁边过来,在最边上。於隐出去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卞寻要起身让路,於隐却轻轻推着他往里面去,坐在了他旁边,又把聊天的话题带到他身上。
“卞卞多才多艺,”他笑着说,“滑板小王子,K歌小王子。”
“小於你也不差呀,”那几个人都说,“你还会画画。”
卞寻一边吃,一边看着於隐。
“干嘛?”於隐头也不抬就问。
“你会画画?”卞寻每当多了解他一点,都觉得很开心。
“会啊。”
“你能画我吗?”卞寻看着他,“我想让你画我。”
於隐很认真地满足他的愿望,吃完饭就找了纸笔,趴在桌上一直在画,一点都没能玩。卞寻一边唱着歌,一边不时地去看过去。於隐也不时看过来,都是在仔细地观察他。一个不小心,两人的视线就会撞上。卞寻有点不自在,每当视线相接,总要给自己找个借口。
“画好了吗?”
“你画好了吗?”
“还要画多久?”
“你怎么这么慢?”
“哎呀卞卞,”於隐拖着声音,像是撒娇,“你烦死了。”
“你能不能画快点?”卞寻仍旧烦人。
“知道啦。”於隐被烦得提高了声量,却忽然笑了起来,抬手捂住了画纸,手腕的动作幅度也变大了。
没几下,他搁下笔,笑着说:“画好了。”
卞寻满怀期待地凑上去,其他人也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纸面上最醒目的是一坨巨大的卡通便便,笔触很可爱。在卡通便便线条的空白处,却极其细致地画出了卞寻的眉眼。
卞寻的两道眉,眉头很重,眉峰折角锐利,眉尾收得削薄。
卞寻的一双眼睛,眼皮是秀气又凌冽的小内双,瞳仁位置微微偏上,带出几分懵懂,几许傲然,十分传神。
其他人都大笑起来,拿出手机来拍。卞寻一抬手,於隐就向后躲,笑着说:“我错了。”
然而卞寻只是拿起那张画纸,看一眼,瞟一眼於隐,再看一眼,再瞟一眼於隐。
“於哥,”卞寻没忍住,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撕掉吧,撕掉吧。”於隐笑着,伸手来抢。
卞寻一把藏在身后,轻轻推搡他:“不行,我要留着,这是你欺负我的罪证。”
“你们俩别只顾着闹,”其他人都在笑,还举着手机,“小於,你到现在一首歌还没唱,快来展现一下你的麦霸风采。”
“谁是麦霸呀!”於隐又开始无意识地撒娇,被人塞了话筒在手里。
卞寻瞅准时机躲到包间另一侧坐下,低头仔细地看着那幅画。
就在这时,音箱里传来了於隐唱歌的声音。
他唱的是《花样年华》,是其他人给他点的,想来是他的拿手曲目。他唱歌时的声音也很温柔,带着一种奇妙的醇厚,质地沙沙的,像迷离的烟雾,有一种区别于他平日气质的低徊魅惑。
卞寻一时惊艳,抬头就见於隐坐在U型沙发另一端的最边沿,拿着话筒,侧影纤秀,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视线移向屏幕,卞寻看见了於隐正在娓娓唱出的那句歌词:
“让我狠狠想你,让这一刻暂停,都怪这花样年华,太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