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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夜/终章(上) ...

  •   礼椰走在最前头,身后稀稀拉拉的跟着好多人,他们全都沉默着跟在她身后,没人开口打破这片死寂。
      玄月按下密码,打开病房的门。热气扑腾而来,比起第一天来说降了很多,礼椰被这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眼眶微红,她站在原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沧月,心里一片复杂。
      终于到这一刻了。
      很奇怪,在这个时候,迈进这个病房的时候,她心里忽然平静了下来。礼椰没回头去看那些跟在她身后的少年少女们是什么样的表情,也没去看病床上看上去只是睡着了的沧月。她看向那扇窗户,入目的刺眼的日光让她头脑一阵发昏。
      “礼椰小姐…”
      这个时候,葵开了口,她加上了称谓。礼椰转过身去,和葵对上,轻轻笑了一下。
      “别急,让我再看看。”
      这是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请求,他们纵是心急,也没人好意思阻挠。他们立在病床周围,顺着礼椰的目光看向窗外,那刺眼的阳光让他们没看一会便转过头去。玄月偏头看她,她似乎感觉不到那几乎要将人晃瞎的日光,眨也不眨的看向外面。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她这么做的含义,心里有些复杂。
      终于,礼椰将视线收了回来。她盯了太久日光,现在视野里全是一片模糊刺眼的萤黄。她分不清谁是谁,也看不清谁在哪。她只能凭借着感觉,对上玄月的眼。
      “我会救活她,也请您遵循契约,保护澜沧本家安全。”
      “你放心。”
      她看不清玄月的脸,也看不清玄月的眼。她把自己弄得短暂的失了明,为的就是看不清这个世界,看不清自己胸膛即将涌出的鲜红。
      礼椰得到了玄月的肯定,她终于放下心来,露出了她这段时间以来最灿烂的笑。
      玄月看着她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四天以来,她脸上的笑绝大多数只是一种表情,透露不出半天她的真实情绪,只有回到澜沧宅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才带了些真实的情绪,眼里才不再是一片如死湖般的平静。
      他看着此刻礼椰的笑,看着她盛满笑意的眼睛,愣了神。
      原来真的有人能配得上一笑倾国这个词。
      玄月愣愣的想着,没注意到地上的一滩血迹。
      赤花从她受了伤的掌心钻出,伤口撕裂崩开,血液滴答落地,礼椰笑容里有些悲凉,她看着周围失了神的少年少女们,阖了眼睑。
      “玄月,你还记得六年前,你去过一趟荔城吗。”
      她话语轻轻,说是问话倒更像是自言自语。但玄月听见了,他回过神,看她手里的那朵花,轻轻皱了眉头。
      “六年前…荔城?”“嗯,有着十年一次祭典的荔城,你和十月他们一起。”“……”
      她看着玄月陷入思考当中,笑容有些苦涩。
      你看,你放在心尖上心心念念着的人,根本不记得你。
      “…在一座桥上,你拉住了一个被人潮分开了父亲的小孩,才让她没被拥挤的人潮挤倒在地。”“…!是你?!”
      他终于想起来。对他来说,那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早就被他遗忘在时间的长廊里。若不是她提起,他根本不会想起来。
      那次拉住她也只是一个无心之举。那天他带着十月他们去荔城,弟弟们为的是祭典,而他为的却是荔城的蓝白玫瑰。
      他为的,是摘下一束荔城特产的蓝白玫瑰,带回去,送给沧月。
      走桥的时候不过是碰巧看到了满脸迷茫随着人潮行走的小孩,也不过是他视线将收的时候余光看到那小孩即将摔倒,好心的拉了她一下而已。
      礼椰却将这事记得清楚,记了六年。
      “嗯。这次和你定契,不光是因为澜沧家如今的状况。”
      掌心的花闪着光,她腕间的印记也闪着光。
      “我知道,沧月小姐对你来说很重要。”
      这是她生在世上最后能说的几句话,礼椰笑容不变,依旧灿烂。
      “你不会舍得她死的,所以我来了。”
      我把你当做我生命里的光,当做黑夜里唯一的一捧火,我不忍见我的光灭,我的火熄。所以我来了,带着你眼里的希望过来了。
      玄月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于是他干脆低头沉默着。
      “唉…你别为难。”
      礼椰叹着气,她这么说着。
      “我想表达的不是我有多么喜欢你,也不是我有多么委曲。虽然很感激你当时拉了我一把,但这也并不能让我献出自己的生命。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澜沧家当下的状况十分危险,也碰巧你们需要澜沧家的血脉,又碰巧是你。所以我才过来了。”
      但你那么聪慧,又怎会不知道呢。所有的碰巧聚集在一起的时候,那便不是碰巧了啊。
      都是我为了更接近你的蓄谋啊,是蓄谋已久啊。
      他们被赤花影响着心神,看不到她,玄月腕间赤花的印记闪着光,血契的作用下,他们也看不到他。
      “不管怎么说,都谢谢你当时拉住了我,玄月。”
      礼椰笑容终于淡下来,她玫红色的眼里闪过一丝星芒,玄月低着头,没有看到。
      “能跟你近距离接触这几天,我很高兴。”
      玄月突然抬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拿过矮柜上早已备好的匕首。
      “能再拜托你一件事吗,玄月。”
      他握着匕首向她走近,他也终于看清她眼里的星芒和腕间印记的闪烁。
      “把我和花埋在一起吧。土里太冷太脏了,我想和好看的花埋在一起。”
      赤花瞬间枯萎凋零,玄月手里的匕首也终于不受控的扎向了礼椰的胸膛。
      血液涌出来的瞬间他们从赤花的香气里回过神,看着溅了一脸血神情震惊的玄月,看着长裙染上鲜红的礼椰,睁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匕首在她体内搅动,割碎肉块。她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仿佛感受不到痛苦一般。赤花的力量之下,玄月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神志无比清醒的看着自己将匕首扎进去,胡乱的搅动着,又看着自己伸出了手,修匀的手指伸进裂口里,没进血肉里,摸索着跳动的心脏。
      握住那颗心脏的时候,他拿着匕首将它生生挖出,斩断血管的时候,他看到礼椰终于忍不住落泪,面上尽是痛苦。
      “永别,玄月。”
      呢喃着的话语没能出声,挖心剜肉的苦楚里她终于再也撑不住崩溃大哭,声音没能发出的时候她倒在地上,倒在喷洒而出的血液里。
      玄月握着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愣在原地,血契一方的死亡让赤花的力量大幅的削弱,他握着心脏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
      腕间的印记又在闪烁着,那是礼椰作为血契一方下的最后的死命令。玄月手上满是鲜血,他走近病床,有些木然的看着沧月,有一瞬间的错愕。
      这样的结果,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无辜的,把他视作信仰的人献出自己跳动的心脏,为的就是救活她,不让他难过。
      玄月抿着唇,任由赤花的力量控制他的身体。他此刻像个局外人,看着自己掰开了沧月的嘴,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在沧月白皙的脸上留下血印。他看着自己将手里还在微弱跳动的心脏塞进沧月嘴里,看着他将沧月的嘴合上。
      贝齿闭合,心脏爆开,铁锈味的血喷了她半张脸。玄月看着自己又将沧月的嘴掰开,把心脏里储存的剩余的一点血灌进去。
      血液和心脏的肉块顺着喉头滚下去,落进沧月的肚子,她周身散发着的冷气逐步衰弱,面色也红了起来,监测仪上心脏跳动的曲线活跃起来。
      他知道,沧月身上难以拔除的上古病症极域,在这一刻,在她吃下澜沧一族的心尖血肉时,终于彻底的好起来了。
      玄月又低下头,他蹲了下来,礼椰米白色的长裙被血浸透,她躺在地上,再也没了生气。
      玄月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心情,他伸手摸了摸礼椰月白色的长发,眼里没什么情绪。
      “玄月哥…礼椰她…”
      弟弟妹妹们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的表情。他们也很吃惊竟然会是玄月哥亲自动手杀了她,活生生的剜出了她的心脏。
      “死了,没气了。”
      他冷漠的不像话,手上动作却是十分轻柔。他把礼椰抱起来,感受着她逐渐冷却下来的温度,对着弟弟妹妹们微微笑着。
      “我先带她离开一会,你们照顾好沧月。”
      他的弟弟妹妹们根本没发现,他以往唤沧月为小沧,这次却没有。弟弟妹妹们呆呆的应了,他便抱着血淋淋的礼椰离开了。
      礼椰外套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玄月脚步一顿,他有些费力的将手机从兜里掏出来,来电显示是祖母。玄月想了想,把礼椰轻轻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接听了电话。
      “祖母,您好,我是玄月。”
      电话那头的老人没有说话,玄月就耐心的等着,过了很久,她的祖母终于开口了。
      “这样啊…小椰子她,已经死了吗。”
      玄月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目光落在已经有些僵硬了的礼椰身上。
      “就别瞒着我啦,我已经猜到了。”
      老人似是唏嘘,她这么说着。
      “因为我们的特殊性,小椰子是不会带外人回来的,她既然带了你回来,就代表你和别人不一样。”
      “小椰子应该跟你说了吧,她之前见过你。哎呀,小椰子可喜欢你啦,小时候一直在我们耳边念叨你呢。”
      “她带着你回来,我们就知道,你就是她念叨好多年的玄月先生啦。”
      “小弥她们把小椰子哄回来的理由我是知道的,她最宝贝她这三个妹妹了,如果不是对你绝对放心,她是不会带你回来的。”
      “我们都以为她和你在一起了,但是你们相处方式又不太像男女朋友,我就起了疑心啦。也就她祖父傻傻的,还以为你们真是男女朋友。”
      老人念叨着,玄月没有开口,握着手机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说着。
      “唉…我一直以为小椰子只是和你做了什么约定,谁又能想到呢,这个傻丫头竟然是和你立了血契的。”
      老人叹着气,隔着电话,他却也能感受到老人此刻的心情。
      “罢了罢了,小椰子长大了,有她自己的主意啦,我们也拦不住啦。”
      老人顿了顿,语气终于抖了起来,她哽咽着,开了口。
      “玄月先生,既然是你听的电话,那就是说小椰子已经死了。能不能请求你,把她的尸体送回来啊…?”
      挂了电话,玄月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赤花印记,揉了揉它。
      他先把礼椰带回了失乐园,把她交给了莉莉丝。
      “…拜托了。”
      他这么说着,下属脸上没有表情,微微点头,将礼椰抱走了。
      他和老人约定了明天将礼椰送回去。他实在不能忍心把这样一个破破烂烂,浑身干涸血迹的礼椰送回去。
      礼椰应该是温糯且疏离的,就像他在黑月总部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玄月挑了两件他认为礼椰会喜欢的衣服,让人给莉莉丝送过去,坐在失乐园大厅的王位上,他有些理不清自己的感情。
      他可以肯定,对礼椰,他并不是喜欢。对礼椰的感情一开始是无所谓,在他看来,礼椰付出生命,他付出自由,这是桩双方都划得来的交易。但他知道礼椰就是六年前他无心拉住的那个小女孩,他便有些茫然了。
      一开始,他以为他们都不曾见过,所以认为交易内容很公平。
      可其实他们是见过的。
      礼椰明明可以选择与其他人交易,例如世界政府的高层,甚至说,她与其他人交易,可能根本不需要付出生命。世界政府的命令可比他们说话有用多了。可她没有。
      玄月不禁疑惑,她究竟是为了什么选择与他交易呢?
      答案显而易见,她临终前也说了。
      她把他当做生命里的光,当做黑夜里唯一的一捧火,她不忍见光灭火熄。所以她来了,明知是赴死且无法回头的路,她还是来了。
      为的就是他不会伤心难过,为的也是离她的光火近一些。
      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曾拉住了她,在他看来是无心之举,却在她心里生了根。
      玄月这么想着。
      如果当时自己没拉住那个小孩,礼椰可能根本不会过来,也不会失去生命。
      他叹着气,被自己混乱的思绪搅得心绪不宁。
      太阳要落下的时候,莉莉丝带着礼椰过来了。她换了衣服,被洗的干干净净,眼睛紧闭着,像是坠入美梦一般。
      “鸠把她缝好了。”莉莉丝这么说着,把她递了过去。
      “谢谢。”玄月接过来,他低头看着礼椰,她掌心的那道伤口被鸠缝合起来,不再是皮肉外翻的模样。
      礼椰果然很适合淡蓝色。
      他这么想着。六年前他拉住礼椰的时候,她穿的也是条淡蓝色的花瓣裙。
      莉莉丝给她系了条乳白的丝带在手腕上,挡住了赤花的印记,玄月看向外面已经下沉的太阳,站起了身。
      礼椰被放在湖心岛的一间冷库里,用水晶棺完好的封住,低温保存着她的尸体不会腐坏。玄月站在水晶棺前,摸了摸棺盖,看着和往常无异的礼椰的脸,叹了气离开。
      晚安,礼椰。
      祝你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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