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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毁画风波 ...

  •   眼见敬思折返,忆晗心中波澜未定,几次三番欲行起问,却因唐突而忍了下来。夜深回房,本斟酌相询公子,又见欣云已取衾枕倒头入睡,料其定是累极,便也止了心思,默然躺床。

      翌日清晨,欣云早早起身与主家请安,道需前往新宅张罗修缮,便辞了出去。忆晗素来严秉三章约法,对公子去向并不过问,起身后便径向书房走去,原她想念成亲当日为自己收起的白衣童子图,翻箱取出,重新望之,竟恍如隔世,因怅然一叹,久久未语。

      水儿旁头伺候,见主子对图发呆,也是暗自心惊:小姐莫非又犯那茶饭不思老毛病?这画中小哥儿到底是谁?缘何惹她心心念念?

      她正胡思乱想,忆晗却转过身来,淡淡吩咐道:“此画久挂褪色,今要重修。你且备笔墨丹青,小心研磨。我去换身衣服就来。”临行又不忘嘱咐道,“莫让他人碰了此图。”丫头忙不迭点头称是。

      只她才去不久,便有人走了进来,水儿抬眼一看,差点吓傻:“姑爷?”

      欣云信步颔首,见她正收袖研墨,因问:“这是作甚?”

      “小姐要修画,奴婢帮她磨墨。”

      “哦?”欣云兴致顿起,好奇走了近前。

      水儿暗自焦急:姑爷几时不来,偏偏这时来!若他问起画上童子,怎生应付地好?因借势遮挡,又强撑笑意,刻寻话题道:“姑爷不是去忙新宅修缮,怎得有空来书房呢?”

      “敬思说那头修整井垣,有他看工就好。我便闲暇下来。”欣云说着,随手就要取图端详。

      水儿知小姐最忌人碰此画,正想阻止,手头墨条一抖,一滴青墨不偏不倚滴落童子面上。丫头登时大慌,忙取手绢擦拭,哪知越拭越乱,墨滴竟漫孩童脸面项脖,原本五官精致的白衣童子霎时变得面目全非。丫头急得哇哇大哭:“糟了糟了!这下如何是好?”

      欣云见好端端的图就这般毁了也甚惋惜,又瞅丫头哭得厉害,乃宽慰道:“莫哭莫哭,字画而已,让你家小姐重新画来就是。”

      “这图是小姐心头物,平日莫说是碰,看都舍不得让人多看一眼。方才小姐临行,千叮万嘱要我守着它,我却把画毁了,小姐回来非打死我不可!”

      欣云想到忆晗那副温柔可亲模样,只觉丫头言辞夸张,不以为意道:“你家小姐善解人意,才不因这等小事与你计较……”

      “姑爷这是有多不了解小姐?”水儿气急败坏、哭天抹泪道,“别的还好,动了这图就万万不行!”

      欣云微一讶然,举图端详,只见上头画的大致是个童子,旁头题诗二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乃暗忖道:莫非这是她心上人儿?又见丫头哭成泪人,想起先头毁画,自己或有责任,便安慰道:“好了好了,待你家小姐回来,就说画是我毁的,与你无关。一切我担着便是!”

      丫头呜呜咽咽,这才勉强止了哭声。欣云暗吁一气,心里嘀咕着:还好打住了,这般哭下去,旁人不误会本宫欺负你才怪!

      忆晗此时已换了窄袖进门,见公子也在,颇为诧异,又转见童子图,一时脸色骤白,心头漏跳,颤巍巍自欣云手里夺了过来,指之问道:“怎会如此?”

      水儿吓得面无人色跪倒在地。忆晗忽觉天昏地暗一阵踉跄。欣云未曾见她如此落慌失神,也是一惊非小,踌躇片刻,正欲解释,却见忆晗眼中泛泪,斜向水儿的眼神凛凛如挟利剑:“怎的回事?”

      丫头吓得蜷成一团,噤若寒蝉。欣云见之不忍,挡在前头,诓忆晗道:“不关她事,是我一时不慎碰着墨锭,毁了此画。”

      “你——”忆晗呼吸一凝,回看向她,眼里怨恼交融,脸色青白不定,好一阵过去才续得了话,“……你可知此画对我有多重要?”

      欣云心怀愧疚,抿抿唇道:“抱歉,这便予你重新画来。” 说着就要取画。忆晗却冷眸盈泪,拎紧残图,生生打开她的手。欣云诚心道歉,不想竟被甩以颜色,一时也是愣然。且她身为龙雏凤子,自幼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等冷待?待反应回神,觉那被打之手一阵热辣,便自上了些公主脾气。内疚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怒眼相看。

      水儿觉大不妙,连忙跑去夫人屋里告知主家。郑氏闻言大骇:“这还了得?”又责备闺女不该不守分寸,如今姑爷见了那画必要生疑,万一夫妻生分,怎生了得?乃速与水儿赶了过去。

      且说忆晗见欣云毁了画还一脸无辜,如今又怒颜相向,愈是气上心头,可眼下万事都不及小晗画像紧要,因拭泪咽怒,径向书案取了纸笔绘图。然她本就急火攻心,虽强自凝神,却总记不住小晗眉目五官。几次三番着墨,却接连落笔失衡,终究竟颤颤撒了手头笔,生生跌坐椅上,垂泪无言。

      欣云愣了愣,知这无声之泣最是气噎喉堵,又觉自己有错在先,唯恪收脾气,近前低道:“我来绘罢!”

      忆晗双目微闭,心口一浮一沉,声音平板道:“你走,不劳费心。”说着乏力挥着手,一不留神竟将案头端砚打翻。那端砚石质幼嫩,落在青砖地面上清脆一响,竟断了个四分五裂。二人登时为之一愣。

      郑氏匆匆进门,见忆晗挥手、端砚落地,误以为她竟向姑爷砸物,因急急冷喝:“住手!”又倏地近前,见欣云满脸失神,墨水溅染衣靴,霎时气不打一处来,朝忆晗一巴掌拍了过去,大骂:“逆女!”

      欣云一惊,想解释已来不及,跟在郑氏身后的水儿更吓傻了眼。忆晗捂着半边脸,半是无辜、半是难以置信看着娘亲。郑氏心里其实已后悔,却还是横了心训斥:“八年了,你一对此画,不是茶饭不思便是乱发脾气,今更动起手来,你眼里可还有纲理伦常?可还有自己夫婿?”

      “岳母大人,您误会了……”欣云正欲解释,水儿见夫人竟打小姐,又惊又急,连忙绕到前头,下跪哭道:“夫人息怒,一切都是奴才的错,姑爷那时进来……”

      “丫头!”欣云叫住水儿,轻轻摇头。

      水儿却继续说道:“奴才磨墨分心,毁了小姐的画。姑爷不忍奴才受罚,就说是他毁的。”说着又跪行至主子身边,抽抽泣泣道,“小姐,奴才犯了大错,要打要骂奴才都认。只求您莫气坏身子,也莫迁怒姑爷,姑爷他并无做任何对不起您的事啊!”

      忆晗斜眼看向欣云,又迅速别了开去,泪如滚瓜落地,却紧抿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随后抱起那幅旧图,转身颓然离去。

      郑氏见她眼里只有画像,对夫婿却漠然不问,气得索性夺了那图,随手撕成两半。

      “娘,你做什么?”忆晗始料未及、大惊失色,见郑氏又撕了一手,急得直掉泪,又不顾分寸,直跪地上拼命拾之。

      郑氏见闺女执迷不悟,只觉自己平日真是惯坏了她,忍无可忍哭骂道:“你这逆女鲜廉寡耻,为一个去世多年的人,竟连眼前夫婿都不顾,你究竟要几时才肯醒悟啊?”

      此话一出,欣云登时愕然,她一直以为这翰林千金抗婚抗礼,不过寻常女儿家为情冲昏头,却不曾想忆晗口中的心上人竟是一个死人。因一时瞠目结舌,不知圆场。

      但见忆晗抱着残画入怀,哑声哭道:“不!他没死!小晗哥没死!”喃喃几句后,又望残图,心如死灰,长泪低垂,勉强起了身,却倏忽气血冲心,一阵晕眩,脚下也跟着蹒跚不定。

      众人大惊,欣云赶紧将她拦腰抱住,迅速封了她穴道,又与郑氏略一解释:“我点了她睡位,且先扶她回房休息。”

      郑氏抹泪摇头叹了句“冤孽”,又见欣云衣靴垂墨,因嘱咐他先回去换洗,自己与水儿一道安置忆晗就好。

      掌灯时分,郑氏开了明家神堂大门,领欣云入里。欣云非赘婿,寻常不用祭拜祖先,便不曾踏进此处,今首次入内,自环顾四落,但见祖宗灵位旁竟设了一处长生牌位,上头题曰:小晗福德长生禄位。因自己闺名亦有“晗”字,故生好奇:“小晗是谁?”

      郑氏目光凝落长生牌上,轻轻坦言:“小晗便是那画中童子,是忆儿救命恩人,也是……她心心念念之人。”

      “那他……”欣云正想问他与忆晗如何认识、期间又生了甚么事?却忽的想起忆晗那约法三章,因止了下来。

      郑氏却目光辽远,缓缓说道:“昔年战乱,我母女藏身千寻寺避难,期间认识了小晗。他二人年纪相仿,又颇投缘,很快便成了伙伴。那时食不果腹,过得极苦,有一年后山青梅果熟了,忆儿觉着果子正当时,可下山变卖,换些许钱两补添日用,便拉着小晗同去采摘。熟料回时遇了强盗,是小晗拼死周旋,忆儿才得死里逃生。后来大伙赶到,却只在悬崖边找到小晗的鞋……”郑氏说着哽咽,又继道,“此后忆儿便为小晗立了长生牌,我晓得她不过自欺欺人罢,只若不让她立着,她便也活不下去了……”

      欣云闻之五味杂陈,心道:原来如此,难怪她会这般在乎那幅画……

      “后来江山初定,一家团聚,日子也好过了,她却不让自己好过。先是改名忆晗,后因缘际会认识了天机道人,便千方百计要拜师习武,我拉她不回,唯差羽轩梓轩陪着,央求道人一并收入门下,免得她再生事端。”

      “她要习武作甚?”

      郑氏一叹:“应是愧疚罢,想若当年自己会武功,小晗也不至于惨死。”

      欣云沉默一阵,暗生怜惜:“我只以为她与一般官宦子弟一样,蜜罐里养来,未曾想她竟还有这般遭遇。真是……难为她了!”

      “孩子,真正难为的是你啊!”郑氏握了握她手,微微苦笑道,“她幼年历经世态炎凉、生离死别,虽心地不坏,只这性情是偏执清冷了。今与你细说这段过往,也是望你日后多些包涵,念在小晗舍生救她的份上,容她心里有个念想。”

      欣云面色微红,轻声说道:“小晗是忆儿救命恩人,无他舍生,何来今日我与忆儿缘分?岳母无需多虑,欣云并非心胸狭隘之徒,不会计较这些。”

      郑氏倍感欣慰,紧了紧她的手道:“有你这番话,我便放心了。你这般体贴人意,那丫头真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能有你这样的夫婿!”

      欣云尴尬失笑,心道:几世修为换来一段假凤虚凰,老天爷也当真亏待了她。又忖:这世上痴心女子繁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抗婚者,却只有她一个。忆晗、忆晗,忆着小晗,人如其名,其情坚贞,其心无二。是该说她痴呢?还是说她犟呢?欣云从未遇上这般女子,自不知如何论断,只听郑氏今夜一番忆往,心中竟对忆晗生了几许好奇,并几许怜惜。

      夜里,欣云将水儿唤来书房,漫声询问:“你可见过画中人模样?”

      “见、见过。”水儿不知她意图,吞吞吐吐回应,后见姑爷并无怒气,因斗胆相询,“姑爷您问这个作甚?”

      欣云嘴角微扬,拿起先头画好的数十种孩童五官,要她从中挑出与原画童子相似的来。水儿依之照做,细细挑选。二人琢磨了半个时辰,欣云照着水儿挑出的五官拼出一张孩童脸蛋,问道:“可像?”

      丫头仔细一看,眼睛顿时一亮,喜道:“像!像极了!简直一模一样!”只不知怎的,又觉画上童脸与姑爷有几分神似,正待开口,却听姑爷吩咐道:“水儿,磨墨。”

      “啊?”

      欣云见其反应不过,不由一笑,如教孩童说话一般,一字一句重新讲道:“磨、墨!”

      次日忆晗醒来,默然蜷坐床头,怔怔看着床尾,既不更衣盥洗,亦不搭理欣云。

      欣云知她余气未消,因边打理榻上衾枕,边淡淡问道:“你娘已把事情都予我说了。你,这是何苦呢?”又见对方并无续话,想来不愿再提小晗,因径自将衾枕放了回床,又转身自抽屉里取出两卷轴,道,“此二图一是你之前所画,水儿把它拼了回去,样子是残破了些,所幸拼齐了。另一图是我据水儿描述所绘,与先图或有差异,你且看看哪里需要修补。”说着将二图递了予她。

      忆晗却依旧默然无视、充耳不闻,更莫谈伸手接过了。

      欣云想了想,轻轻将图放她身边,又转身离去,临近门口忽做驻足,叹道,“若我是你小晗哥,看你如今这般架势,准觉自己可笑。牺牲性命换来不懂惜福之人,你道可笑不可笑?”说罢莞尔摇头,径自离去。

      忆晗心中一阵抽痛,待她走远,方徐徐打开身边二卷。果见其一是拼齐的旧图,另一却是与旧图几乎一模一样的新画。画上小晗笑容如往,栩栩如生,她看着看着不由湿了眼眸,虽不知欣云用了甚么法子重现小晗五官,却情不自禁燃起一丝欣慰,因轻轻抱画入怀,喜极而泣道:“小晗哥没死,小晗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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