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十一章 故地重游 ...
-
忆晗本就话不多,欣云也因连翻唐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二人满脸红霞,各自搜肠刮肚半晌,竟异口同声吐出一字:“我……”
开口即触语,抬眸相视间,二人皆怔然,又不约而同念了一字:“你……”
难得开口却接连撞话,彼此愈是神色窘迫,不知所以。忆晗到底先稳了稳神,敛着袖口伸手请对方先说。
欣云强自镇定,轻声建议道:“不如四下走走?”
“正有此意。”忆晗违心颔首,轻轻应着,乃请公子启步,继于寺里漫行兜圈。只经过一处寮房时,她却悄然驻足,犹豫一阵又轻轻推门而入,见得里头陈设简陋依旧,忽地触目伤怀,怅然感慨道:“八年了,这里一直未曾变过。”
欣云诧异:“你来过此地?”
她柳眉稍锁又扬,淡答:“在此住了三年。”
欣云想起郑氏提过那段过往,因问:“莫非这护国寺之前另有名字?”
忆晗听这口吻,已知娘亲果真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便也无为掩饰,坦诚答曰:“此处原唤千寻寺,后为今上相中,于寺后仙梅林海修建先祖陵地,故而更名护国寺。当年落难,我和娘被一心住持收留,便跟厨娘彩姨,还有他……一同住在这里。”忆晗把“他”字说得极轻,可说此字时,神色却甚为凝重。
欣云只觉她对小晗的确情深义重,只这份情深义重也深深禁锢着她,因并不接话,只默然听其叙说过往。
忆晗却未续言,立了一阵,只觉往昔生活记忆悉数在目,愈是回忆,愈是伤怀,终不得不化了沉吟,转身离了那屋。
欣云趋步随行,二人一前一后闷声走着,不知不觉竟行至后山。眼见离近皇家祖陵,忆晗仍一脸心事不为自知,欣云不想生事,唯提醒她道:“明小姐,前有重兵把守,再走下去,怕该是要误入那皇陵禁地了。”
忆晗抬眸一望前方,旋即回了神,浅浅一叹,喃喃自语道:“险些忘了……那早已是禁地。”
欣云见她一脸心事、兴致怏怏,又闻寺里钟声夹着几声闷雷作响,乃抬头观望天色,言道:“你娘兴许已在等咱们了,且有雨意,不如先回去,午后见晴再游?”
忆晗点头应好,又想起此处有条近路,折返及时或可避雨,乃引欣云同往。二人异途折回,但见其间山峰连绵,夹峙青谷,谷中峰回路转,曲折盘旋,两旁青梅林立,枝叶缠连,中有一树高如天伞,又有清溪绕梅而下,潺潺作响,犹如人间仙境。欣云行至此处,已为眼前美景深深吸引,因驻足小憩,赞曰:“洞壑清幽,绿枝交连,倒是别有一番景致。你是怎发现此处的?”
忆晗脑中闪过一幕,是幼时采药扭伤脚,小晗冒雨背着她由此处折返,心中隐隐忧伤,却强撑笑意道:“幼时常随寺里师兄后山采药,来得多了,便认得些路。”说着又一指小径旁头,信口说道,“此地不只风景雅致,还盛长百草。您且看看,那是罗勒、龙葵,还有半边莲,都有清热解毒奇效。”
“哦?”欣云素来好学,一听便来了兴致,故又指了几样询问。忆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欣云见她对百草药性了如指掌,不由目露欣赏。二人你问我答,自然而然开了话匣子,那昨夜横在她俩之间的尴尬也随之消失。
沿途相谈正欢,然行至丛林深处,却都闻得异响,忆晗秀眉轻颦,一时警惕起来,转身正欲叮嘱公子,却见其身后树梢盘着两条吐露蛇针的小青蛇,心当下提至嗓子眼,一句 “小心”尚未唤出,已有一蛇突然袭来。情急之下,她一把推开欣云,迅速抽出腰中软剑将之斩断。只不防另一蛇却突然往下咬来。小腿骤生剧痛,忆晗只觉浑身一麻,手头兵器也仿佛不听使唤了。
欣云大骇,忙取过软剑,果断一刺一挑杀之,又迅速扶住她,急声问道:“明小姐,你怎样了?”
“无妨。”忆晗口中淡淡应着,却已脸色略白,腿脚发软靠坐到旁头石上?豆大汗珠沿额低下,喉咙也莫名不适起来,须臾竟浑身发抖又涩涩轻咳。
欣云疑心她已中蛇毒,情势紧急,也顾不得礼节,只迅速撩了她裤脚,就着伤口吸出毒血。
“你……”
忆晗声气微弱又满面娇羞,正作挣扎,却见公子抬头肃言:“莫要乱动,蛇毒需及时清除,否则危及性命!”说完又低了头迅速吸吮。
忆晗面红耳热,虽知公子是在施救,但如此肌肤相亲实难为情,一时心间五味杂陈,含糊应了一声,又情不自禁握紧手心,慌地将目光移至别处。
欣云吸净毒血,嘱咐她原地坐着莫要乱动,后自跑到溪边取了些水回来,小心翼翼为她清洗伤口。又瞥见旁头地里的罗勒,记起忆晗先头提过此物有解毒功效,因采了几株洗净,嚼碎敷上伤口。随后欲掏手绢替她包扎,手伸怀襟才想起那绢昨夜已被忆晗收去,因不由犯了难。忆晗也已猜出公子心思,乃自袖中取出今早晾干、尚未来得及还的金丝手绢完璧交还。欣云登时舒眉展颜,忙接过来摊开包扎。
只她方才这一舒眉,竟让忆晗底心猛然触动。记忆中,小晗眉眼含笑竟与眼前人如此酷似,因一时起了错意:故缘辗转复其间……难道他是?不,不是,他若是小晗,岂会不知这千寻过往?
思绪紊乱中,但听欣云温声嘱咐道:“这些日子莫让伤口碰水,回府后我让启絮予你开些药服下,不日便可恢复。”
忆晗收回心绪,轻轻点头,又清音柔言道了谢。
欣云边绕着手绢边道:“该道谢的应当是在下,若非有你出手相救,受伤的便是我了。”
“若非忆晗想走近路,您也不至于遇蛇。”
欣云顿了顿手头活计,抬眸看向她,莞尔笑道:“事出意外,总将意外归咎自身,岂不活得很累?”说完又低头续了手里包扎。
忆晗望着公子眼里那片温暖清明,脑海中又闪过小晗身影,恍惚愣神。
彼时欣云已包扎完起身,见她呆呆愣愣,因细声问:“可是还觉哪里不适?”又见忆晗丽眉深聚、若有所思而不答话,便脱口又问,“莫非还在想那间屋子?”此话一出,立觉犯了那三章约法,因埋怨自己关心则乱,竟如此这般唐突对方。
忆晗本是不置可否,忖了忖,却如实答曰:“的确忆起了一些旧事。”又抬眼看着眼前人,续道,“其实有件事,忆晗一直很想问您,却又觉着唐突。”
“但说无妨。”
“其实,小晗哥或还活着……”
她话未说完,欣云已长眉高轩几疑错听:“哦?”
忆晗深吸一气,缓缓说道:“您可记得当日洞府之中,先师留了锦囊予我?那锦囊里藏的是他予我往后十年的命批,上头暗示小晗哥没死,且有可能回我身边。”
欣云一阵啼笑皆非,她素来不信玄学命理,认为不过是些缥缈虚无诓骗无知世人的玩意,听着可以,迷信不得。
忆晗见其神色已窥其心,乃微一沉吟道:“不论兄长信与不信,先师确实是料事如神,未曾断错。”
欣云见她一脸正色,姑且放下对玄学之成见,询道:“只是,你想问我甚么呢?”
“起初,我亦觉此事难以置信,可不久前,无意中发现敬思项上玉佩竟是小晗哥当年贴身之物。所以……”
“你怀疑敬思是小晗?”
“不,敬思长小晗哥七、八岁,且我与小晗哥相处时,敬思正追随师父习武,所以他等绝非同人。倒是……”忆晗说着凝看欣云,话到嘴边竟生生一刹,又瞥开目光,强自咽下心中那话:倒是觉得您与小晗有些许……相像。
欣云见她欲言又止,因问:“那你的意思是……”
忆晗见公子茫然无知,不似有假,已觉无须再试,其人并非小晗,不过长得神似罢,因问道:“我是想向您打听敬思那块玉鸳鸯的来历。”
欣云想了想,摇摇头道:“恐要让你失望了,在下并不清楚那玉来历。”又见忆晗眸中一片黯然,便宽慰道,“不过,在下或可帮你一问。”
“真的?”忆晗一时欣喜,只见了欣云点头之际,却突然有些迟疑。
欣云心思敏锐,一眼已看出其心之担忧,于是说道:“你放心,我自会小心询问,断不会与人提及你与小晗过往。”
忆晗且化忧心为感激,由衷说道:“言大哥,忆晗真不知该如何谢您才好……”
欣云舒眉一笑,云淡风轻道:“不必客气。”又见电闪雷鸣,山风骤生,遂言,“要下雨了,快些回去罢!”
忆晗颔首称是,起身之际却觉腿脚乏力,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小心!”欣云眼明手快将她扶住,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忆晗稳住身子,忽忍不住轻咳几声,勉强说道:“不妨事,只是略有些头晕。”
欣云见风雨在即,忆晗又行走不便,乃红着脸出了一主意,低声问道:“眼下大雨将至,若再晚些回去,怕是要淋雨。你这伤口浸不得水,不如……在下施展轻功背你回去?”
背我回去?这怕是……忆晗霎时面红耳赤,一时不置可否。
欣云也觉耳根子热,却正了正神色,道:“小姐曾说,你我人前是夫妻,人后是兄妹。眼下,且当在下是你兄长罢!”
语毕,忽然瓦釜雷鸣,忆晗知犹豫不得,因作应承:“那就有劳言大哥了!”
欣云松了一口气,俯身将人背起。只她长这般大还是头一遭背人,便是再如何小心翼翼都免不了一阵生疏蹒跚。
忆晗也从未与男子这般亲近,身体相贴之际,只感心跳如雷,手正颤抖不知安放何处,被她这一蹒跚,下意识便往公子肩膀抓紧。欣云走了几步渐掌平衡,因侧过脸温声叮咛:“我要施展轻功了,你抓紧些,切莫摔着。”
忆晗红晕顿泛双颊,又默然将手环于公子双肩。欣云回头立刻抖运真气,步履轻盈飞身向前,不足一刻功夫,便已赶到护国寺门口。
忆晗隐约见得前方有人出入,忙轻声说道:“言大哥,放我下来罢,寺里面有人。”
欣云也正有此意,于是俯身让她落地,又小心翼翼扶着她回寺。
此时郑氏早已听完经,正携两丫鬟立于正殿门口,她神色有些异样,一面张望前方,一面又心事重重来回踱步,似乎方才发生过甚么事一般。
“娘!”忆晗的声音悄然传来。
郑氏回身一看,见两人平安归来,乃松了心:“可回来了!这天说变就变,娘正担心你等不知走到哪、可淋到雨……”说着,见女儿脸色苍白,要欣云扶着才能勉强走路,因错愕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甚么。”忆晗不想娘亲当心,淡淡敷衍着。
欣云却如实说道:“忆儿方才为了救我,被蛇咬了。”
郑氏一惊:“咬到哪了?快让娘看看!”
“娘,我没事,欣云已帮我清洗了腿上伤口。”忆晗脸上发烫,也不敢看欣云半眼,只垂着眸帘低低地道,“如今只是有些体力不支罢了。”
欣云搀着她,却与郑氏道:“眼下外头下着雨,不便回府,不如先找个地方让忆儿休息一下?”
郑氏颔首,一边扶着忆晗一边念叨着:“被蛇咬到可不是小事,一会让庙里的药师帮你看看伤口。来,娘先扶你去寮房休息!”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一事,忙转身嘱咐丫鬟玉儿,“你且留下等着,若看到方才那位大娘,且予我说一声。”丫头乖巧伶俐,点头称是。
“娘,您遇着熟人了?”忆晗随口一问,又觉喉咙愈发不适,忍不住轻咳几声。
郑氏神色微恙,含糊应着:“是罢。”又见女儿作咳,忙嘱咐莫要说话,快进房歇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