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和兰遇 ...
-
我们相遇那天，正值和兰三年春。
早就听其他兵兄们念叨了无数遍:“太守家的大公子可是咱队里顶顶厉害的。”
像我这样的小喽啰，也只能混在弟兄们中随他们八卦天，八卦地，八卦那神乎其神的太守家大公子。柳染城河树，风抚桃面红。那闺阁中的妇人们，忙着为官人儿女们缝制春衣。他们总是向我显摆阿娘缝的新衣；有些稍稍年长的兵兄已成了家，这些家伙就更过分了。而我，是无父无母的，倒不如说，我甚至连人都不是。我被逍遥门主选中成了逍遥门的继承人，从冥界来到人间，就是为了完成考验。
门主总是说：“若你能熬过那险恶的人心，我便可放心将逍遥门交于你了。”
他没料到的是，我来人间一趟，见过俗世动荡，更体味过忠良真情。
“媗氤！”我们伍长一副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你小子怎么回事？”
“伍长，再给他一次机会吧。”一位兵兄挡在我与伍长之间，接下了他挥下的拳头。这位兵兄是我的一个饭友，他常向我吹嘘半年前在前线的英雄事迹。
伍长使劲甩开了他的手，仿佛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机会？”他拉着变了形的高音，“我给过他多少次机会了？没用的臭小子，这点任务都完不成。”
“今晚没你的伙食了！”伍长甩了甩手，撂下一句话，走了。
这位兵兄惋惜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我，怕了拍我的肩叹气道，“你小子，好自为之吧！”言罢便急急赶去伙房。我明白他们若是去晚些定是连渣渣都落不得了。没了晚饭在我看来算不了什么，毕竟，我不是脆弱又好食的人类，只是，几个时辰几个时辰地练这些有的没的，着实让人难以忍受。若不是灵力被三界法则所束缚，此等弹指间便可完成的易事，唉！又何须爷爷我劳神伤时……想我也是准逍遥门主，那个时候，呵呵！凡夫俗子们，逍遥门你可知道？可不是爷爷我吹，这逍遥门啊可是连冥帝都要忌惮三分的唷！
俗话说得好，今生入我逍遥门，来世不做断肠人。
我就这样边扎着马步，边有一茬没一茬地胡思乱想着，全然不觉身后来人。
只听见有人在我身后咳了两声，我没敢转头，怕是伍长惩罚我的阴谋。“这位如何称呼？”陌生的声音传来。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扭头看了看，是位束发的白衣少年，就像是话本子里的白面书生。
“媗氤”我以为他是哪家闲来无事的公子哥，便懒洋洋地嘲讽了句，“瞧人扎马步，阁下倒是悠闲”。
他似乎有些惊讶我这突如其来的敌意 ：“你是新来的吧！我自小在军营长大，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马步扎成你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他四下打量着我这蹩脚的姿势。
“这只手再抬高一点 。”
“嘶——”
“不对！”
“ 再蹲下去点。”
“再下去点……”
他就这样四处指指点点，完了还抹额叹气，好像爷爷我是什么不肖顽徒似的。
“你这家伙！”我一下子弹了起来，脏兮兮的手死死抓住他那月白的衣领，“知道你爷爷我是谁么？哼！我可是这队里公认的顶顶厉害的，的，”我竟一时心虚不知该说什么，罢了，为了场面 ，我吓唬他道，“顶顶厉害的太守嫡大公子 ”我特意强调了“嫡”字，因为人族似乎很重视什么嫡庶长幼。
“怎么，怕了吧！”我继续享受着狐假虎威的乐趣，“小子，报上名来，再给爷爷搞顿好的，我就放你一马。”
这家伙挑衅似的憋着笑，不知从哪掏出一个荷叶包，用不着看，光是闻，我就仿佛瞧见了里头热乎乎的鸡腿。我缓缓松了手，极其尴尬地接过荷叶包。正当我尽情享用这家伙“献上”的人间美味时，他忽然开了口，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我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我还真是，白活了这几百年啊！
“在下子宁，正是你口中的太守公子。”
之后的一段日子，他常来助我操练，不得不说这家伙还真有两下子。当我谈笑似的告诉他咱队百号人有多么崇拜他，这家伙虽面无表情，但我知道他心里还是高兴的。
和兰三年秋，敌军大举入城。烽火连天，尸横遍野，和兰百姓死的死伤的伤。此处本就是小城，军备不足，连我们这些新兵都不得不被拉上战场……
我在一众乱杀的士兵间跌跌撞撞，举起刀却不知往哪砍。忽然间，我感到脊背一阵刺痛，伸手去摸，只见了满手鲜血。我踉踉跄跄地转身，只见一刀正欲向我劈下。我以为自己终是要折在这里了，一股强横的力量迅速将我拉开。
“不要命啦？”子宁在战火中嘶吼。
他拼命挥舞着剑，刺穿一人又一人，敌人的鲜血不断的溅到他的脸上身上，化开在他的白衣上。分不清是他无畏抗敌的血，还是这些手下败将的血。
幸运的是，和兰朝廷很快派来了援兵，这一仗我们胜了。子宁也因立下战功，被封为将军。
“三日后，是我的庆功宴。你会来的吧！”他的手臂上仍缠着绷带。
“……”我支支吾吾了半响，“当然。”
分别前，我将一半翡玉赠与了他，因为我知道，是时候该回去了。只继任逍遥门主这事毕，人间又不知辗转了几度星霜。古来将，志四方，替旌改域民安康。少年俏，心丈高，秋兰快斩媗称妙。人烟浩，世数渺，神明妒兮十七夭。
他战死于和兰四年冬……
天渐凉，檍花濒老；秋雨深，桐叶飘黄；云水染，雨雾埋山。晨雨绵绵之中，和着轻渺幽远的笛声。似在诉说哀思，又像在彰表鸿鹄之志，仿佛让人看见了云游四海的散仙，却又幻化出得大道之人只手遮天之势。雨水顺着那碧色的琉璃屋脊滴落，奏打竹叶轻鸣……
厨娘端着一碟透红晶莹的石榴，穿过狭长的空廊，推开朱漆细雕门，绕过前厅的诗画影壁。她轻放下小碟，按晖王吩咐，唤小六子入内。
她使劲拍了拍小六子的肩膀：“小子，这是殿下赏你的。”
小六子的肩膀被这个大力妇人拍得生疼，她咬牙尽量不露出破绽，毕竟哪个男儿还受不了厨娘一拳呢？可她是个姑娘呀！罢了罢了，忍忍便过了！
厨娘见她傻愣着，就不停地挤眉弄眼使眼色，“快谢殿下”她小声道。
小六子立马回过神来，急急行了个礼，“多谢殿下！”
殿下仍低头处理着公事，不停翻阅着手中的信件，随意回了句，“坐下尝尝吧。”
她拿起一颗塞进嘴里，又一颗，后来就干脆一把把地塞了。仔细观察着殿下认真又俊俏的脸庞，垂下的长睫毛，还有持着毛笔蘸墨骨感鲜明的手指……一侍从突然闯了进来，“殿下，泠小姐在前堂恭候。”
闻声，他便立刻停下了手中的笔，急急前去了。
“表兄！”泠小姐的语气里满是喜悦。这泠小姐，名卿苒，是泠尚书的嫡女。而这泠尚书乃叶聆生母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卿苒今日怎得闲来王府？”
“我，我”她扭扭捏捏了一会儿，“我来看望表兄不行么？”
晖王轻笑了一声，眼神里满是温柔，他俯身问：“我看，不是来看我的吧！”
“哼！”泠小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叶聆叫来下人道，“带她在王府四处转转吧！”
“那个，”她不停地掰着手指，“不如，让宫介来吧!”
“阿介！”泠小姐见到宫介时兴奋地叫了他一声。
宫介行了礼：“见过泠小姐。”
她将一个粉色的带有淡淡清香的小荷包塞给他，“那个，”泠卿苒立马偏过脸去，不好意思再看他，“这是卿苒亲手绣的荷包，你，你收着。”
“这我不能收。宫介乃一介贱奴，承蒙小姐厚爱，只是奴命薄受不起这样厚的恩泽。”他放下荷包就欲离开。
“你给我站住!”泠小姐赶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我们一同长大，情谊难道就这样浅薄，连个荷包你都不肯接受吗？”
宫介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他屈身抬手行礼，低着头回道：“奴不敢。”
泠小姐细长的眉蹙了起来，她松开了捏紧宫介粗布衣袖的那只手，往后退了两步，扔下那绣工精细的上等绸缎荷包。卿苒红了眼眶，带着哭腔“你就是个木头”，气愤地跑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和兰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