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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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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辞突然意识到,她以接电话为由跑出来这一幕,处处透着落荒而逃的意味。
但她为什么要落荒而逃?
漆辞没能想明白,因为这个待接电话有点重要。
——它来自编辑莫莫。
莫莫是《世界物语》的编辑,也是之前一直尝试联系她,并因为她穿越而被强制挂断电话那一位。
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思考了,才同意尝试杂志约稿,这一切的冲动来自于陆以然的鼓励,坚持下来的原因则是因为这位编辑。
——对方虽然是个声音甜软的女生,可经验非常丰富,在双方有联系后,她就连载方面的问题,给了漆辞很多有用建议。
创作新作品的过程不算顺利,可她也正在按对方所提供的帮助下,慢慢有所进展。
不过她们的交流方式会比较奇怪。
鉴于漆辞的“前科”,一般情况下,对方喜欢用打电话的方式直接联系。
但一直没通过好友申请的人是她,“挂断电话”的人也是她,漆辞只能乖乖接电话。
……根本没得解释。
“有什么事么?“
“我看到你这几天修改的设定啦,我觉得很有意思,大纲方面的话,我们可以坐下来聊一聊。”莫莫的声音在那边响起。
漆辞还没想清楚哪儿不对时,对方又说:“我知道你在S市,我们编辑部也在这边,找地方约个时间就好了。”
——约个时间见面,几乎位列漆辞最想逃避的事情前五。
“可以网聊么?”漆辞没什么底气。
“……都在一个城市为什么要网聊。”
“我比较社恐。”
“我们编辑有作者突然消失的被迫害妄想症。”
漆辞:“……”
虽是理亏,但这并不是能用随随便便的心态应对的事情,对于大纲她的想法不多,许多细节仍需要考虑,真要见面谈为时尚早。
但这种问题解释起来太复杂,她只能随便拎一个借口:“我没有使用网络作画的经验……可能要另外琢磨一段时间。“
“这个问题不大,找个会的人负责就好了,现在很多老师坚持传统方式作画,然后找助手负责上传的。“
“我是会有助手的人么……”
“……也是。”
漆辞往后退了两步,轻轻靠在墙上:“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不过我可能还要点时间。”
不管是构思,或者是别的什么。
“嗯……其实我是认为,漆辞同学似乎对我们有些顾虑。”莫莫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我是对自己有点顾虑,与你们没什么关系。”
漆辞没告诉她,她现在算顾虑少的时候了。
放再早点的时候,可能下辈子都不会通过那个好友申请。
但哪怕如此,她的语焉不详和犹豫的态度显然让莫莫很不放心。
“所以我觉得,坐下来谈谈,增进了解,说不定能增加你的信心,”莫莫说,“毕竟……《光的世界》是我这几年见过最好的新人绘本了。”
漆辞想说这种夸奖大可不必,毕竟一直以来指导她的,是这方面上真正的行家。
但莫莫说:“不只是画风,还有故事。我听说它完全由你构思而成。”
漆辞一怔。
从单纯地在光的世界里前进的大纲,她之后改成了与原内容差得很多的故事。
象征着黑暗的小人走在光的世界里,它用黑暗创就世界,然而光不愿意自己的世界被如此对待,于是一位象征光明的小人应运而生。
它们彼此争斗,直到“同归于尽”的时候,却在毁灭中融合。
“你可以不用顾虑那么多。”
耳边是莫莫的絮絮叨叨,心底却莫名冒出陆以然的话来。
她说:“我再想想。”
这通电话结束时,她人还有点恍惚。
除了感慨最近的事情对她而言似乎有些超纲了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
电话结束,漆辞回到办公室内。
大家仍围坐着,状态非常放松地聊天,也不清楚话题走到了哪里。
看到她进来,还有人提到刚才的事。
但有刚才的电话作为缓冲,漆辞已经完全没有之前的感觉了,神色如常地和他们打了招呼,回到角落开始画画,好像真就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而她专心起来,便没有功夫再管其他事情。
傍晚,漆辞晚上有课,收拾好东西准备走时,不远处的男生也站了起来。
“我和你去。”陆以然说。
于是两人一起下楼,走出崇德楼的时候时间正好,盛大的橘红色铺满视线,像画一般。
她看着身侧的人,忽然想到,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阿然——”
少女站在二楼,喊正在院子里画画的人。
许久,青年才抬起头,看向她。
“今晚好像有流星雨。”她举起一张报纸,“而且,院子里的昙花今晚可以开么!”
她一边说一边从楼梯走下来,看到他在画的东西,抬头看向天空,又问。
“你在画夕阳吗。”
画布上的橙红色正浓,笔锋没有过多的修饰,却让人一眼认出了这间院子。
“夕阳,院子,枯了的草,那边的水缸……阿然,你为什么不能画点别的。”
“阿然,阿然阿然阿然。”
站在夕阳下的少女有未来没有的活泼,同时还有些聒噪。
此情此景下,青年忽然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站起来。
“走吧。”他说。
她眨眼:“去哪?”
“不是为了让我带你去吃煲仔饭才说那么多的么。”
“……诶你怎么这样。”少女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但看到对方信步走到院子门口,她很快跟上,改口,“不加葱花!”
已经过去了很久。
“稍等我一会。”
因为对方轻淡的提醒声,漆辞从思绪中回神,下意识看着他。
哪怕有十年相隔,他却几乎没有变化,人站在奶茶店前,夕阳淌过,有种隔绝了时间定格成胶片般的质感。
等等……站在哪?
直到陆以然提着奶茶店的袋子走过来时,漆辞才如梦初醒——
可能还带着点惊吓。
“这……”漆辞突然想到今天的事情,迅速明白过来他买的是什么了。
被人调侃和被正主惦记完全是两回事啊!
“我只是偶然得知那件事……”漆辞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您不用太见外。”
“我确实芒果过敏。”陆以然一句话反而叫她哑口无言。
他将袋子递过来,漆辞抿了抿唇,才接过:“要不我把钱还给您。”
“你不用太见外。”这话被原封不动地递回。
漆辞没话说了。
男生站在面前,温暖的光笼罩着他们,许是漆辞难得露出了吃瘪且无言的表情,他浅色的眸子微弯,看上去……很温柔。
几分钟后,陆以然打开办公室的门,侧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眉眼。
周茜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咦,不对呀,陆同学,这段时间用来告白,是不是显得太草率了。”
他听完却没有反应,径直走向那些没有画完的东西前,安静地为漆辞今天画好的东西增加细节。
“喂喂喂,我知道你是对画画之外的事情没多大兴趣,不过学妹千载难逢啊?”
“你的口气和岳哲很像,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草。”
周茜翻身从桌子上跳下来,快步走到他身边:“你别告诉我,你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
陆以然显然不是那种轻易会被撬开嘴的人。
见此,周茜觉得实在没劲,可实在不愿放弃,毕竟这种事情实在太少见了。
从小到大,陆以然凭着一张脸得到的关注颇多,她身为朋友,见过的各类情况着实不算少。
但漆辞很不一样。
“她对你很熟悉,像你们认识了很久的样子,连我这个老朋友都自愧不如。”周茜也算十分敏锐,“不过你以前认识她吗?”
陆以然摇了摇头。
“看来你也有想过这件事嘛,一向不怎么在意其他人的陆学长?”
突然被见缝插针地调侃,陆以然手中的笔却连晃都没晃一下。
反而很平静:“你知道我不太在意其他人,不代表我不会观察。”
“哦,那看来你很认真观察漆学妹了——”周茜像一点点靠近水果篮的小狐狸,不过她此刻没有在看陆以然,而是想偷偷伸手拽什么东西。
“我的意思是,你如果再把它弄丢的话,我会很难办。”
周茜立即收手。
陆以然甚至都没回头,而她果然站在自己的背包附近。
有一根黑绳从背包外的一个口袋往外坠。
被抓了个现行,周茜反而理直气壮地将黑绳拽在手心,扯出一个吊坠。
是一个卡梅奥的吊坠,吊坠上是女人的侧脸浮雕。
“这是阿姨留给你的吧,上面是谁来着?”
“摩伊赖。”
周茜“哈”了一声:“啥玩意。”
“命运女神。”
“那还挺牛逼。”周茜拎在手里玩了会,“你在哪里找回来了?美院大楼?可我记得我明明没带过去啊。”
但她当时差点把东西弄丢,这种话没能得到陆以然的答复。
大概是真的觉得无聊了,周茜将吊坠放回原位,临走前道:“不主动的人是会孤独终老的哦——”
身后传来门扉开关的声音,陆以然一言不发,重新看向那些展板,视线内仿佛还有蹲在这里的女生的身影。
*
莫莫的战斗力,或者说,一位在职编辑的战斗力超乎想象,至少,超乎漆辞的想象。
那通电话后,漆辞以为大家看上去协商良好的样子是最好的结局,并且至少会安静几天。
……可鬼知道电话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接连的电话,电话内接连的淳淳教诲,到底是起了一点用处。
——不是对漆辞,而是对舍友。
“辞辞,打电话的人到底是谁,老子不杀了她我不姓路——”
漆辞正想说话,对面显然已经听到了这背景音,也十分悲壮:“做我们这行的宁死都要坚守底线!”
……这算什么底线。
实在太过悲壮,漆辞只能松口:“好吧。”
隔天下午,漆辞去了S市的市中心。
S市好歹是省会,CBD发展良好,但缺点几乎是通病,即建筑几乎遵循着一种标准,以至于绿化都仿佛双胞胎手牵手。
漆辞很有出息地,没走多久便迷了路,哪怕有导航,也几乎要看不懂遇到天桥到底该往哪走。
但她向来不急躁,找不到路就慢慢走,甚至走过疑似目的地的咖啡厅时,还会往里面看一眼。
于是……猝不及防地看到林彻。
林彻比陆以然还要大一届,按岳哲的话说是已经在校外实习了,漆辞看到他在咖啡厅里,以为是实习工作或者别的什么,便发现在他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对方翻看着什么东西,而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印象中,这位学长不常出现,但却是一个十分沉着镇定的人,能遇上他露出这个表情实属难得……
于是漆辞就被当场抓包了。
林彻一抬头,便锁定了她。
“……”
好歹是学长,这么被当场抓住,不打招呼好像不太好。
于是她摆了摆手。
林彻没什么反应,只是神情有所缓和,很快收回视线,与对方开始说话。
漆辞以为他不在意自己的存在,打算转头走的时候,却看到他站起来,拿起桌面上的文件袋,走了。
诶?
漆辞眨眼,若有所思地等了一会,果然看到林彻从咖啡厅里走出来。
“去找人?”见到她,林彻开门见山。
“啊,对,”漆辞说,“我的编辑说要和我见面谈谈……”
“在哪?”
漆辞说了和莫莫约定的地址,选的是《世界物语》编辑部楼下的咖啡厅。
“我送你去吧。”
“不用的,按导航上说,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我实习的公司就在你说的咖啡厅楼上,”林彻淡声。
漆辞想了想,放下手机导航,道了声谢。
……
“你的新作品进度怎么样了?”
两人在路上走着偶尔闲聊,漆辞听到他的问题,想了想,说:“还在构思……但我没怎么想好。”
“没想好?”
“额,就是对大纲和设定还不太满意,但有个框架。”
“你听上去有点紧张。”
漆辞心想可不是么,虽然是不常出现的社长,但每次总让人感觉到莫名其妙的压力。
不过她的紧张倒不仅来源于此。
林彻问过她几次有关新作品的问题,出于他的关心,漆辞还是斟酌道:“因为是和杂志合作,我总担心自己的作品不太好。”
她正儿八经地答完,林彻倒是沉默了。
事实上,漆辞不太擅长和人交流,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心里不禁感叹还是陆以然好,至少她对他足够熟悉,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就算不会说鼓励的话,也会认真提供一些建议,而不会让氛围一再冷却。
“刚才你看到的那个……”这么想着时,林彻突然开口,“是我约的一个编辑。”
那就是在谈作品?
漆辞“啊”了一声:“恭喜学长?”
“没什么好恭喜的,我的作品被驳回了,他认为不够有新意。”
“……”
说到这儿,不远处,一座在墙面上标着“世界物语”几个大字的写字楼近在眼前。
楼下有些空荡的咖啡厅里,漆辞远远地看到,一道正在临窗位置上等待的身影。
“谢谢学长。”鉴于对话中,自己似乎中伤了对方,且感觉到莫莫已经等了有一会儿,漆辞一面道别,一面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在她快步超过林彻,有声音从背后响起。
林彻说:“你应该为自己的天赋感到高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刚入这一行时就能创作出好的作品,并且受人追捧……甚至,不管多努力只能也仰望别人。”
漆辞下意识停下,回过头看向对方,却发现他压了压帽檐,径直走进了写字楼里。
*
时间一天天过去。
进度在缓慢而有序地推进,漆辞将最后一块展板画完后,看向办公室墙壁上的钟。
4月22日。
——一个稀疏平常的日子。
这时正是午休时间,只有她一个人在办公室,窗外的树上,绿叶迎风而动,室内则十分静谧。
她席地而坐,开始翻微博看《明日》的更新。
《明日》不算长篇,但一直以微博为平台发布,没有约束地一个月一更会将战线拉得很长。
不过陆以然的更新向来稳定,漆辞看更新的时间也很稳定。
谈不上默契,却很适合用来学习。
比如现在。
内容是前天更的,她没第一时间看,如今底下已经攒了几千个评论。
……比往常这个时候要多出一倍,实在让人有点害怕。
漆辞不作他想,点开图。
上一话的剧情里,稀星最大的支持者,亦是那位预言她为救世主的星辰女巫,引导了携带病毒的怪物首领来到自己居住的星球高塔,与之同归于尽。
抵御怪物的行星联盟沦落至群龙无首的境地,人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这位救世主。
事实上,由于对于她的争论太多,人们早已经习惯了,可这个时期很不寻常——一切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这一话里,稀星与其他人一道来到了诸神的墓地。
诸神之墓,一处居于遥远星球上的远古女巫的遗迹,那儿看上去十分纯粹,纯白的墓碑高耸入云,组成一片见不到底的森林,还有白雾交织在前路,人们走在期间,大部分神情焦虑,稀星反而十分平静。
她曾经是很普通的人,哪怕如今她也那么认为。
那个预言,她为之震惊、惊喜、恐惧,又在星辰女巫死后而麻木。
“此刻”,她站在人群中,抱着女巫仅剩的遗物,打算将它送入属于它的归宿。
风吹过她的发梢,稀星一直往前走,直到身边再未剩下一个人时,她放下手中之物。
与此同时,白光漫过脚背。
她下意识退后,有所察觉地再抬起头,眼前不再是白茫茫的世界。
她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稀星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医院里,她还发现,自己是一个“旁观者”,没人可以看到她,她旁观着某位新生之人,看着它被父母抛弃,看着它受苦,看着它觉醒了自己的力量……
直到最后,她惊讶地发现,这是星辰女巫的一生。
一切清晰无比地展现在她的面前,这一切让某些曾让众多人困扰的问题迎刃而解,以至于……她还看到了,星辰女巫临死前的最后一刻。
她说:“你们敌不过命运。“
画面来到终结,戛然而止,稀星却未停下无意识地向前走,走进了那一幕幕画面的“夹缝”中。
她仍旧是旁观者。
不只是星辰女巫,那些牺牲的伟大人物的一生,被她尽收眼底。
她没有一次那么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也意识到自己真正觉醒了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力量。
最后呢?
当她再没有下一个人的一生可以看时,她却发现还有一道夹缝。
这通向哪?她带着疑问,走了进去。
光在那一刻化作流水涌来,将其吞没。
她奋力地挣扎,一切却在一瞬间归于宁静。
她……看到了自己。
站在光之中的女性,确实就是她本人,但却有一丝不同。
稀星看着那道背影,忽然意识到——
……她,仅剩自己,一个人。
连世界被她抛至脑后。
她拯救它了吗?
画面没告诉任何人答案。
下一刻,那道身影从世界的顶端,一跃而下。
——稀星明白了,这道夹缝里的画面,是自己的“未来”。
她孤身一人,在自己选择的终点,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咚!
手机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漆辞呆呆地看着地面,双手捂起脑袋,因为徘徊在脑海中长久的噩梦让她头痛欲裂。
那些东西太过痛苦,以至于她一直将它们连同大部分情绪一起,压在心底的最深处。
很多表象上,看似可能,且令人满意的进展,掩盖着潜在的东西。
她一直没有找到它们。
而今突然想起,只觉得造化弄人。
“这个结局……你会像稀星一样么,你到底失去了什么……”她缓缓闭上眼睛,梦呓一般,“你会像她一样吗,到了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
她的语气,像是在做假设。
但那不是假设。
那是……
在遥远处的嘈杂声仿佛噩梦的源头,将她拖拽入深不见底的回忆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你和住在这里的人什么关系?”
她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视线被人海挡住,看不分明。
但她听到了。
嘈杂的环境里,一个词如穹顶的古钟,令她喘不过气。
“死亡”。
——那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