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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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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如深海,沉溺于其中的人,只能往下坠。
她控制不住自己,也什么都做不了。
“漆辞。”
听到声音,她猛然抬头,像被从噩梦潭中被拽出的人,惊恐而无助。
却在瞬间,撞进一双浅色的眸子里。
午后的阳光松软,轻洒在男生立体的五官上,而他的双眼,倒映着自己眼眶微红的脸。
——一直想着的人忽然出现在面前,用那副无论如何的都十分平静的模样,轻而易举地击碎她心中所有恐惧的来源,在瞬间令平复了下来。
几乎在情绪平复下来的同时,漆辞惊觉失态,惊疑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也很担心他看出了什么。
可对方的神色如常,似乎只是来叫她一声,并发现她没有什么异样。
她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学长……不是回家了么。“
“忘了拿东西。”他直视她的眼睛,回答道。
“啊,对了,我刚才好像看到……”漆辞想站起来。
就算是平时,她在陆以然面前也会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而今情绪大起大落,实在有点绷不住。
但她刚想站起,手腕被人握住。
她整个人僵住。
陆以然轻扣她的手腕,下一秒,被自己弄掉的手机递到了她面前:“你不用太着急。”
漆辞抿了抿唇,动作果然缓和了不少:“谢谢。”
“要去看看吗?”
“啊?”
“野花。”
半个小时后,漆辞和陆以然站在院子前。
老太太一早知道陆以然要回来,也没多惊喜,等见到陆以然又带了一个人,定睛一看,脸上笑开了花:“是漆辞啊,前段时间还说要过来。”
“抱歉,”被人这么惦记着,漆辞很不好意思,“前段时间太忙了。”
“太忙不好,他就是太忙。”老太太拍了拍陆以然。
“姥姥。”陆以然似有些无奈。
似曾相识的院子,眼前是一位老人和一位年轻人。
漆辞在这时突然发现了,十年后的陆以然和现在有所区别的一点。
虽然都是心思细腻的人,可十年后的他更像整个世界的局外人,了无牵挂,甚至连表情都很少,但如今的他,到底是有温度的。
“走吧。”等陆以然的声音把她“叫醒”时,她意识到自己又有些陷入思绪里了。
她应声跟上。
和陆以然进了画室,却发现野花没有在原来的位置上。
“应该躲去其他地方了,听姥姥说它最近很不安分。”陆以然扫视了一圈画室,走进去。
“野花?”漆辞尝试性地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不由得歪了歪脑袋,“它会出去么?”
“它会开门。”
……听起来不像是它会做的事情。
“不过也有可能缩在哪个角落里睡觉。”陆以然走到柜子前,随意地将一些速写本取出来。
漆辞走过去,顺着他的手看向柜子,发现自己之前一直没看清楚,现在才看到,整个柜子里随意堆着……
“都是速写本么?”
满满一柜子的……全是画?
陆以然点了点头:“应该都在这里。“
他显然不是什么会经常缅怀旧作的人,说堆在这里,可能真就是画完了放在这里……
漆辞往后看去,发现柜子还不止一个。
“您是什么时候开始画画的?”这个数量实在令人震惊,以至于她都忍不住问。
“我母亲去世之后。”
漆辞一愣:“啊,抱歉,我不是故意……”
“没什么。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父亲就离世了,按理说,我本该和我母亲的关系很好,但事实上并不是……我见过她的次数很少。”陆以然将散乱的画本取出来,将它们对其叠好,重新放回书柜里。
要听到这些事情,尤其是从陆以然口中听到这些,实在难得。
漆辞眨了眨眼,不自觉地认真起来。
陆以然放好了几本速写本,手覆在上方,用拇指抹掉一点几乎不存在的尘埃:,“姥姥说,她是一位画家,只爱画画,同时还是一个除了画画之外什么都不会的人……因此在我出生后,也没有做太多和母亲身份有关的事情,大部分时候都在外面的画室画画。”
顿了顿,他说:“我几乎没有对她的印象了……甚至,当她因为车祸去世时,也记不清楚意识到永远见不到她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您一定很难过。”
漆辞的语气认真,笃定事实如此。
陆以然扭头看她,仿佛是被她突然的严肃逗笑了,又或者是想起那段有些意思的过去,他笑了笑:“我记不清了,但姥姥确实说过,我那时候的确很难过,因此总是跑出院子,想等她回家。”
一个等妈妈回家的孩子,听起来……着实可怜。
“您是为了缅怀母亲,才开始画画的么?”
“可能是。”
漆辞一愣:“可能?”
“姥姥说我遇到了一个人,他给了我一个……母亲的遗物,告诉我,如果很想念她,可以试试画画……一直画下去。”
漆辞咋舌:“这剧情像漫画。”
“嗯,中二漫画。”
如果有人设,漆辞觉得陆以然的人设更偏向校园文,或者青春漫画,因而此刻听他说出中二漫画什么的,可以说非常违和。
但又让她感到轻松。
“所以,您是从那个时候决定要画画的么?”
“一开始是,后来是,我发现我继承了母亲的天分,我确实很喜欢这件事,而且……除了这件事,其他的我不太擅长。”
“这谦虚听上去实在不怎么样。”
“这是实话。”
漆辞像是想到些事情,抽速写本的手有所停顿,半带自嘲地道:“可是很多人没有擅长的事情,可能……甚至无法决定自己想做什么。”
她这些也是“经验之谈”。
漂泊在混乱的时间里,并不能让她产生优越感,甚至,长久地在会错乱的时间中,她有时候会不记得某些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久了,她总觉得自己改变不了某些“已成定局”的东西。
你可以看到,但你无能为力。
漆辞甩了甩头,将这些思绪压了下去。
很久以前,这种想法总是无孔不入,但当她渐渐意识到,它们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太纠结于此对她而言没什么好处。
只要不去在意就好了。
不知怎么的,本来说好要来画室看野花的,现在却变成了整理画室里那些随意堆满画的书柜。
但漆辞倒没觉得多奇怪,学他的样子,将抽出的那些本子叠好,再放回去。
忽然,陆以然伸出手,把最上面的那本拿起来:“这个好像是……”
漆辞将剩下的本子推回书柜,凑过去看。
很普通的本子,翻开是一张张猫的速写。
有铅笔的也有水彩的,看久了会发现是同一只猫,橘色的……
“是野花?”
那时候野花年纪尚小,还不是如今的大橘,但活泼程度看上去要更胜如今一筹。
速写里,有野花翻箱子、脚踩在画布上留下爪印、抓挠画室里的花……
“所以,画室里没有花是因为这个原因么?”漆辞恍然。
“嗯,都会被挠烂,这算小事,如果有花瓶之类的会比较危险。”
漆辞啊了一声,开始听他从这些简单的图说起那些琐碎的小事。
越听越觉得,他是一个记录者,无论大事小事,无论多么细节——他好像都记得。
真厉害啊。漆辞看着男生弧线流畅漂亮的侧脸,在心底轻声感慨。
他翻到最后一页。
有一个梅花形的脚印。
“您连脚印都画下来了?”大抵上是没想到,漆辞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随意地抬起头。
人跟着顿住。
为了看清楚速写本上的内容,他们凑得很近,她猛地抬头时险些撞上对方,哪怕刹住车,似乎也只有一点距离。
漆辞今天第二次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
像茶色的湖,无波无澜,除了冷静,还有柔和。
——她突然意识到,陆以然在安慰她。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在用一种很温和的方式,帮自己转移注意力。
她分辨不出来,自己心里此刻除了感激,还有点别的什么。
……似乎还有些,超出认知的心跳?
她有些不知所措。
对方似乎也有些失神,但短暂的对视里,他很快回过神,自然地接话:“不是我画的……是野花自己踩的。”
接着合上本子,将它放回书柜。
漆辞又愣了一下,听明白在说什么时,忍不住扑哧地笑了出来。
心情大好。
陆以然的画本很多,平时可以当作看不见,但要收拾根本没有尽头。
本还在想,可能一个下午解决不了时,漆辞便听到陆以然说:“先这样吧。”
看到他走到茶几边倒着水,漆辞也跟了过去。
走到沙发边,她发现沙发上放着一叠东西,底下压着个似曾相识的文件袋。
“是林彻的,他想让我帮忙看看。“
没想到陆以然能帮上这种忙,漆辞有些没想到:“无泽老师有意向当编辑吗。”
“只能算同行评估?”陆以然说,“你也可以看看。”
“可以吗?”虽然是这么说,但漆辞还是拿起来简单地看了一下,“你们的画风有点像。”
“很多人说过。”
漆辞放下画稿,说起前几天在市中心遇到林彻的事情。
但她没有把原话说完,只是问:“您当初画《明日》构思了多久?”
“没有那么轻松。”陆以然沉吟道。
漆辞是相信的,因为在画《光的世界》时,自己就经历过反复思考的过程。
虽然谈不上痛苦,但绝对不算轻松。
“如果实在不确定该怎么画下去了呢?”
“那就瞎画。”
“……”漆辞有一瞬间怀疑,陆以然是不是真的有说这句话。
但他仍是很平静的样子,抿了一口水继续说:“什么是你最希望表达的东西。”
这句话似曾相识。
漆辞想起来,在改《光的世界》之前,他就这么告诉过她。
自己当初有所领悟,而今有更深的理解。
“没有人比你更理解自己的作品,你只要尽力去表达就好了。”
他很平静,也很认真,有些话确实如他所说,比如他“擅长画画”,或者 “只会画画”,“只会”这个词语,程度要比任何人理解的都要深。
他很重视这些,所以才会说出这些话。
“我想画一个以猫为主角的脚本。”到底是有所触动,漆辞轻软的声音在画室里响起,“主角在各地流浪,见过不同的城市……像旅行。”
有些作品的产生,是出于想表达某种理念,也可能是想到了一段很好的故事。
当然……也可能是某种理想。
漆辞一直清楚,这大概是自己有些不足为道的梦想。
漆辞又陆续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陆以然一直安静地听,偶尔他们会拿出纸笔画一些简单的草图。
一直到接近太阳下山,画室光线暗得有些看不清纸上的字时,他们才意识到时间有些晚了。
“吃饭时间,野花会回来么?”漆辞总觉得,为了看野花来一趟,结果一直没见到,总感觉缺了什么。
结果话刚说完,画室角落发出了砰的一声。
漆辞吓了一跳。
“我去看看。”
陆以然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走,漆辞左右看看,也站起来,决定去帮他开个灯。
走到门边,她按开灯,画室大亮。
“学长?”陆以然走到了柜子后面,漆辞没看到他,此时没听到动静反而有些不放心,一边询问了一声,一边也朝那边走。
却在经过前几个柜子时,看到被刚才的动静震落在地上的东西。
她下意识俯身捡起那几个本子,同时看到压在最底下的……
是一个吊坠,白色的贝壳上刻着一张侧脸,是一位女神。
她开学时弄丢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
“野花?”
陆以然的声音响起,和平时不一样,带着一丝惊讶。
她顺手将吊坠塞进口袋里,正想走过去,陆以然已经抱着什么东西往外走了出来。
是野花。
它看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在陆以然怀里,扒拉着他的手臂,身体还在发抖。
“它怎么了?”漆辞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好像吃坏了东西。”陆以然轻轻蹙眉,当即道,“我送它去医院。”
她跟了过去,说:“我也一起。”
陆以然只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便匆匆往外走了。
漆辞松了口气,跟着下楼。
老太太已经做好了饭,见到两人下楼本来要让他们吃饭,等看到野花此时的样子,也担忧了起来。
漆辞安慰了老太太几句,而后跟着陆以然上了约的车。
车内,男生垂着头观察野花的情况,漆辞忍不住凑过去:“它是不是因为不舒服才一直没出来?”
陆以然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
打了车,到宠物医院的时间不长,漆辞几乎是跳着下车,拉开门让陆以然先走。
男生没多说什么,径直进了医院里。
漆辞进去和他等了一会,野花才被医生们带走。
余下的时间就是等待。
“学长想吃点什么?我刚才看到路边有个便利店。”漆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说道。
陆以然不能随便离开,略作思考,道:“都可以。”
漆辞出了门。
便利店就在来的路上,她找了一会儿便找到了。
自动门响起,她进到店内时仍能保持平静,可走到货架前,挑选东西时,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堵,很难说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买自热饭也不方便在医院大厅吃,她挑了两个面包,到柜台付钱时又拿了两瓶水。
收银台的小姐姐看她拿的东西多,还问了她一句需不需要袋子。
她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说了声好的。
提着一个袋子回到医院时,陆以然坐在大厅角落的椅子上。
除了最开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化,他的表情似乎没有太多变化。
注意到漆辞时,他才抬起头:“谢谢。”
漆辞没说话,在他身边坐下,拿出一个面包,动作定格在要撕开包装袋的前一秒,没继续。
直到感觉到对方递来的视线,她才抬头。
“你可以在外面吃完再回来。”
“我也不是觉得这个难吃,”知道他可能误会了,漆辞解释,“我只是……”
陆以然露出了一个洗耳恭听的表情,漆辞才知道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
如果没说这个“我只是”,她或许还不需要说一些会让人分心的话。
“野花……会没事吧?”
“理论上不会。”
漆辞一噎:“理论上?”
“晚一点可能比较危险。”
“这样。”漆辞往后靠了靠,确定自己没有心情吃面包了,一面将它重新塞回袋子里,“我在想,如果它当时没有弄出那个动静,我们会不会一直没有发现它。”
“很可能。”陆以然说,“但我们已经把它送过来了。”
他的轻描淡写让漆辞有点怀疑人生。
好像,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也能说出一句“自有定数”一样。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的忧虑。
或者说,这么一看,好像忧虑的东西也不太值得了。
漆辞沉默了。
“野花吃坏了东西,或者发不发出动静这些事情本身,与你没什么关系。”陆以然看向野花被带走的方向,虽然说着好像很残酷的话,但他的视线却基本没有离开过那里,“你不必为此感到自责。”
漆辞一愣。
这都能被看出来吗?
她的自责确实很没有道理。
这些完全是因为,今早因为那段更新所萌生的许多情绪所导致的。
她有些控制不住,就像现在。
虽然她知道这些事情确实和她没有关系,但这么一说反而让她联想到,“十年后”的情况或许在他看来也是一样的,那些事情,和她没有关系。
她不需要太在意。
这种联想让她莫名觉得有点烦。
“学长,”她有点钻牛角尖,“按您那么说,我的担忧也是多余的么?”
但话一出口,她又有点后悔。
陆以然的担心必不会少,他说那些话显然是在抽空安抚她的情绪。
难得为自己感到着急,漆辞捂起脸,试图补救一下:“抱歉我……”
“我觉得……你应该理解为,我是希望你不要太担心。”陆以然轻声道。
漆辞的手放下,与他对视。
“没事的。”他温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