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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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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影睁开眼。刹那间，大片大片的白光刺入眼瞳，叫他不得不重新把眼睛闭上。
这一闭，刚刚远去的那些画面又如潮水般涌上来了。他无意识地皱眉，挣扎着想要起身，手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沉地坠在地上。稍一用力，肺就针扎似的疼。他抑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口腔里尝到了一股海水独有的涩意。
啊，他想起来了。
他原本正坐在前往下城的摆渡船上，眼看着还有半天航程就到下城了，却突遇风暴。那风暴来得太急太烈，他只记得一个顶天立地的浪头扑面而来，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从身体各处鲜明的疼痛来看，他竟然还活着。
没有时间为自己还活着感到庆幸，陈影很快意识到自己此刻面临着一个严峻的问题。
……他好像活不久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处何地，或许是下城的海岸，或许是一座孤岛，又或许是上城——啊，这个不可能，上城遍布的监控系统可不会任由一个濒死的人类就这么躺着，也没有这么强烈的阳光。毒辣的阳光直愣愣地刺在身上，简直是在灼烧。陈影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上凝结了厚重的盐块，身体里的水分在每一次呼吸间蒸发。尖锐的碎石划破了后背，身下的沙子正贪婪地吸收着流出来的每一滴鲜血。
手指上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在动。这里有吃人的动物吗？
不。他不能死。
陈影拼劲全力睁开眼，但与预想之中的刺目阳光不同，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是一个大约十岁的女孩，棕色皮肤，深色头发扎成了一个利落的马尾，脸上呈现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谨慎。陈影低头看去，发现她正扯着他手上的戒指。
几秒的相顾无言后，女孩面无表情地“哇”了一句：“哇，爷爷，看，死人活了。”
女孩的口音有些陌生。陈影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手指一松，那女孩已经被人拉到了一旁。紧接着，一只粗糙有力的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刺痛顿时沿着脊背窜上来，他猛地吸了口气，被海水浸泡得昏沉的大脑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一个老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脸上皱纹纵横，胡须斑白，唯有一双棕色的眼睛如鹰一般锐利。
“生面孔。”老人提住他的领子，迅速打量了一番，“你是哪个帮派的？‘黑豹’？不，‘黑豹’的人应该不会跑到这里来。”
老人的口音跟女孩如出一辙。陈影勉强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他张口想说话，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惊人：“……不是。”
“那就是上城那帮废物驻军喽。”老人挑了挑眉，“奇怪了，你们也会自相残杀，把人往下城的海里丢吗？”
陈影这下确信自己是被冲到下城来了。但此刻，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对此感到庆幸还是感到不幸，因为他从老人的眼里看到了明晃晃的厌恶与不屑。
“我不是……”还没来得及否认，陈影只觉得脖子一松，整个人复又栽回了滚烫的沙砾。
老人似乎对他要说什么没有任何兴趣。在确认了这个头发上缠着水草、衣服破烂的人没有任何攻击能力之后，他松开手，任由陈影像棉花娃娃一样摔回了沙子中，朝躲到一旁好奇观看的女孩招了招手：“爱丽丝，今天捡零件游戏就到这里。我们回去。”
“可是那个戒指还没拿下来欸。”爱丽丝看着陈影的手，脸上明显流露出一种不舍。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戒指，像宝石又像金属，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色泽。
“一个戒指而已，”老人说，“回去了爷爷给你做。”
滚烫与疼痛齐齐袭来。陈影紧握双手，手指深深陷进了沙子里。
下城的海岸线比他想象得要长得多，沙滩望不见尽头，然而目之所及，比起沙子更多的是触目惊心的垃圾。大片大片的垃圾，几乎铺满整片海滩。恰有一阵海风从远处吹来，刮过长满微生物的破烂塑料、锈蚀的金属、死去多时的动植物残骸，刮到他的脸上，叫他差点没背过气去。
陈影能感觉到生命正在流逝。与当初被抓起来在法庭之上惶惶然等候判决不同，与在之后的牢狱生活中坐在角落等待天明不同，这种流逝是那么真切，存在于每一次呼吸之间。
如果继续留在这片海滩上，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等一下！”陈影用尽毕生的力气朝两个正在远去的背影大喊。
老人不为所动，而女孩好像听到了他的呼喊，停了下来，朝他的方向看了看。
他举起右手，把女孩之前试图摘下的戒指从无名指上取了下来。
片刻后，那戒指变形、扭曲，凝成了一副琥珀色的项链，晶莹剔透，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
爱丽丝睁大了眼睛，张开嘴大声说了些什么。
然后，陈影看到那个高大的身躯也停了下来。片刻，他们扭转方向，朝他走来。
成了。
陈影提着的那口气稍稍松了些。
等走近了，老人毫不客气地夺过那串项链。陈影任由他拿过去，事实上，他也没有力气阻止了。他躺在那儿，观察着老人的举动。
只见老人拿着项链，在阳光底下细细观察，眼底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彩。陈影熟悉这种眼神。这是看到了感兴趣的事物，由内而外的一种兴奋。
他猜对了。
陈影在老人跟女孩的对话中辨认出了“零件”这个词汇。凡是跟零件打交道的人，不论要什么样的零件，又要拿零件来干什么，都不可能拒绝这块来自上城的灵金。灵金的质地介于玻璃与金属之间，看似一摔就碎实则坚固无比，还能随意变换形态，即便是在上城，它也是稀缺货。
“请救救我，”陈影再次开口，“这个就当作谢礼。”
老人把玩着那串项链，说出来的话毫不留情：“等你死了我也能拿。”
“那你知道怎么把它变回戒指吗？”
老人把玩项链的动作停下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怎么变？”
陈影咳出一口血：“啊，我要死了。”
老人：……
他沉吟了一下，随后一把把陈影扛到了肩上。这举动来得措不及防，陈影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霎时一黑。
在彻底晕过去的前一刻，他听到老人说：“成交。”
又是熟悉的黑暗。
星光透过窗户洒进花园中的别野，洒进屋中，微微照亮了黑夜中的人。装饰温馨的房间里面有两个人，一个窝在床上，一个站在床边。
“爸爸妈妈今天在研究所加班，不回来了。”姜逸云在床头放下了一杯热牛奶，乳白的液体上还蒸腾着热气，“把牛奶喝了，早点睡吧。”
“哎呀，热牛奶这种事可以让球球做的。”
陈影在舒适的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柔软的黑发随意地贴在脸上。他没有立刻去拿牛奶，而是侧过头，星光落到他的脸上：
“哥，我今天听老师说，向南越过大海，还有一块大陆有人类居住。是真的吗？”
“是的。”
“那里是什么样的啊？”
陈影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其实老师跟他们说了那里是什么样的。
“没有科技，没有文明，过着几百年前人类的生活，甚至没有通讯设备。你们能想象一个□□横行、毫无秩序可言的社会吗？简直是野蛮人！那里的基本秩序都是我们上城派人过去才建立起来的。再加上，那里完完全全暴露在辐射中——辐射会导致细胞变异，你们生物课上讲过吧？要我说，下城——对，那个地方就叫下城——里面的人跟我们压根就不属于同一物种。幸好，在座的各位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去到下城。”这是老师的原话。
陈影却不相信。他看着这位来自下城的哥哥，看着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看着他温柔的一举一动，再怎么也不愿相信他来自的地方会是那样的。
然而，向来对陈影有求必应的姜逸云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笑了笑，以一种温温柔柔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小影，把牛奶喝了就睡吧。”
“我不太想喝……”没有得到回答，陈影有些蔫蔫的。
“你才十二岁，现在正在长身体。乖，喝掉。”
“哥也只比我大三岁，为什么哥不喝呢……”
陈影还在嘀咕，姜逸云已经端起了桌上的牛奶，一手扶起缩进被子的陈影，把玻璃杯贴到了他嘴边。
唇上传来热牛奶的温度，热牛奶的甜腥味窜进了鼻腔，而与之一同到来的，是姜逸云身上好闻的气息。除了父母以外，他还没有跟谁贴得这么近过。
陈影莫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牛奶表面已经结了一层奶皮，他从姜逸云手上接过玻璃杯，盯着上面那层正在轻轻摇动的细腻油脂。
“要我喂你吗？”
这句话像触动了什么开关，陈影一激灵，忙不迭咕咚咕咚两大口喝完牛奶，把空了的杯子放回床头。
热牛奶下肚，陈影觉得身体有些发热。他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我喝完了——杯子放这里就可以，球球会来收的。哥，你也早点睡吧。”
姜逸云似乎对他喝完牛奶感到很满意。他背对着窗户，给陈影掖好被子。星星给他周身染上了一层柔而冷的光。
“晚安。”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