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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装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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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白茋早早醒了,和白燃一起去上了朝。
皇帝让他这阵子好生歇养,不必早起上朝,婚事呢,就等宴食节过了再说。这正和白茋晚意,做个闲散将军有什么不好的,虽然是个挂牌将军。
但白茋晚不至于到被人轻视的地步,毕竟他的军功和战绩摆在那儿呢,以前的赏赐,足够他下半辈子吃穿不愁。
虽然单家接了他在北疆的军务,但单家是他白茋晚一手培养起来的,说到底,北疆还是握在他手中的。
这一点皇上心知肚明,所以他才如此着急的寻找武将。
这位武将必须要有家族势力,这样庆乐帝容易利用他家族性命控制他,但必须是一步步凭自己的本事高升上来的,背景干净,门第关系简单,最好尚未娶妻。
这么一考虑下来,把吏部难倒了。
这几天吏部可忙坏了,早晨碰上礼部的人,礼部的周仁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借我点人呗。”
“啊?”吏部尚书李时生连忙摆手,提着官服快速下台阶,“我还想找你借点人呢!实在不行,你去太常寺要……哎呦忙死了忙死了!”
说着,一步变两步,赶紧跑着上了马车,让马夫快点回吏部。
周仁叹了口气:“这科举考试该提上日程了……”
说完重重挥了下宽袖,然后也像李时生似的,快速回了礼部。
吏部是为了皇帝,而礼部则是为了六年一届的宴食节。
宴食节,是先祖与十一邻国定下的礼节。原先,大楚周围零零星星的存在十一个国家,沧海桑田,如今只剩下东北部的真族、南部寇奴、西北鬼人、以及正北部的达蒙。
除去幅员辽阔的大楚不说,这些个国家达蒙的兵无疑是最凶猛最残暴的,他们的马耐饿,汉子抗打,就连姑娘也个个彪悍,活生生一个战斗民族。
前些年白茋晚和达蒙打得最激烈,双方谁都不服谁,却又谁都打不过对方,最后达蒙国突然退兵投降,自愿割出五十里地作为边界地带。
前几届宴食节白茋晚因为军事没能来参加,今年倒是赶巧。
想来,参加的必定是皇子公主名臣勇将,总共就四个国家,白茋晚打过三个,想着不久以后要和其中一个或多个曾在沙场上与自己搏命的人以礼相待,心情格外复杂和无奈。
不由扶额,堪忧几天后的针锋相对。
*
居家养伤这些日子,朝中不少大臣前来看望,白茋晚自幼也读圣贤书,不至于和他们没什么聊的,但大多枯燥乏味,倒是有些重臣会同他谈谈当今时政,派系林立的政局间,白茋晚倾向哪方,其必然多了份胜算。
但白茋晚一概不感兴趣。
只道“吾乃粗鄙之人,政事费脑,属实不适合我”。
旁人只觉他是不想掺和,便也不再自讨没趣。
当然,宫中的人也来过几位,宋知华便是其中之一。
那天白茋晚刚服了药,困意袭来,没禁住便在主厅睡着了,宋知华来时,下人还没来得及叫醒白茋晚,宋知华卷着一阵疾风,跟随下人绕过池塘和长廊,大踏步子入了白茋晚院子的厅堂。
白府人员较简单,不像其他官家一整就上千人。
“这是……睡着了?”
丫鬟轻唤:“少爷,醒醒。”
宋知华抬眼看到白茋晚正支着脑袋,闭眼小憩,胸腔平缓地一上一下,敛起油嘴滑舌和刺人锐芒的劲,白茋晚那张好看的脸蛋,便让人忽略不了了。
眉眼微垂,眼睫密而翘,鼻梁坚//挺,皮肤凝白似皙玉,更觉不近人情,本来好好的一张脸,只要他不睁眼,一切看上去是多么柔美舒心。
但……
白茋晚猛然睁开眼,机警地瞪向一只脚刚踩进来的三皇子,眼球中的红血丝几乎要将白瞳覆盖,像一只饥渴已久,下一秒就要疯狂进食的野兽。
许是在北疆待久了,凶煞之气挥之不去。
宋知华着实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亦瞪着迷迷糊糊的白茋晚。
俩人就这样,互相瞪着。
几年未尝遇见,不曾想再次正式面对面,竟是如今这幅逗乐的场景。
丫鬟轻咳一声,白茋晚回神。
“……你来了。”白茋晚抬手扶上额角,用力揉了下。
这语气,不能说多么熟稔,但这二人少说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了,白茋晚当头给宋知华来了这一句,搞得他更加昏头转向。
宋知华干笑两声,恢复正常,在下人的带领下入了座。他道:“白将军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皇子和你是忘年交呢。”
忘年交……
白茋晚暗暗磨了磨牙槽,自知刚说错了话,不想继续追究。行了礼,坐回原位,抬手端起新倒好的茶水,说道:“三皇子说笑了。臣未曾远迎,失礼了,望三皇子莫要怪罪。”
“小事,无妨。”宋知华满不在乎地扬扬手,也喝了口茶,赞道:“白将军还是喜欢喝这种茶啊。”
语毕,宋知华抬眸观察白茋晚的神情。
白茋晚愣了下,须臾,眉眼弯了弯,浅笑:“瞧臣这记性,不知三皇子为何对臣喝茶的习性如此了解?”
宋知华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眼神毫无波澜。
轩外稚鸟吱呀,熏风携热阳而至,烘得屋内热腾腾,惹人躁动不安,心神不宁。
刚才出去的几个丫鬟带着几个家丁将冰鉴轻轻搬进屋,随后侍奉二人食用冰饮冰果。
白茋晚早早收了视线,默默滚起念珠。
“咕噜咕噜——”
“三皇子……”
“白将军……”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不多时,两道笑声同时传遍院子。
冰凉杨梅入肚,抚平烦心。
心知肚明,偏偏装傻。
可能是起床气的缘故,白茋晚今日不想和他谈往事云烟。
大好时机,白茋晚说要就不要了。
“父皇让本皇子来看望一下白将军,便从宫中带了些养生药材,具体疗效,贵公公一会儿会告知白府下人。”
白茋晚说:“三皇子辛苦,陛下有心了。”
白茋晚问:“说来这贵公公不是皇帝的贴身宫人吗?怎么成天往宫外跑?”
宋知华说:“贵公公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这阵子事情多,恰好赶上新人入宫,许多事不明白,需要老人帮衬。”
“哦?原来如此……”白茋晚说,“臣刚回来没几天,京华里的人,数贵公公见的次数最多,这下知道缘故了。”
宋知华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随手掐了块桂花糕,送入口中,口感与玫瑰味仍和以前一样,馥郁香甜,留存舌齿之间。他慢悠悠喝了口茶,才继续说道:“本皇子看你这脸色,着实难看,脸都瘦脱了像,多吃些好的,补补罢。”
语气不咸不淡,白茋晚没听出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只好一笑了之,多说无益。
不知何时,院中传来袅袅筝乐,时隐时现,忽远忽近,大概,是从大夫人院中飘来的。
“不早了,我该走了。”宋知华听了会儿,阖着眼道。
白茋晚看了他一眼,可算真心实意笑一回了,可惜如此生动养眼的笑宋知华没看到。
“那你走吧,我也该歇了。”
宋知华听后,倏地睁眼。
白茋晚已经转身,徒留一介白衣缥缈的男子背影。
宋知华低头自嘲,心道:他什么都记得,为了气我什么都不说,还和以前一样,脾气臭得跟石头般。
那天残阳,格外灿烂。天边的火烧云笼罩整座城,宋知华摆手,掠过马车,径直走向回宫的小路。
这样开始,也挺好的。
*
天上下起了百年不遇的大暴雨,以往繁华大街成了雨的主宰,恰好呢,白茋晚到花楼“看望”曾经并肩作战的手下。
“哟,这雨可不小。”白茋晚透过木窗扫了几眼,手中落下一枚黑棋,“将山这几日过得可自在?”
站在一旁的将山黑着脸,哼唧唧地嘟囔了一句:“……自在,可不自在么……天天伺候一帮娇生惯养的……”
“你嘟嘟囔囔地说什么呢?”白茋晚趁着秋月思考下一步如何落子时,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然后散散漫漫地点了下自己的肩,吩咐他:“过来给我捶背,让我看看你这些天都学会什么了。”
将山听完脸更黑了。
秋月闻言莞尔一笑,低眸细语道:“将公子前些日子被一位小公子撩拨得逃出了屋,后来呀,那位小公子天天来找将公子,每次给的赏,还不少呢。”
“你……”将山张嘴想骂她,但一看对方是个娇滴滴的女子,硬生生吞回去了,“唉……”
白茋晚听了又像没听似的,嘴角成一条直线,这让秋月立刻愣住了,怯怯地不敢动。
秋月和白茋晚短暂的相处下来,以为早摸清了对方的脾性,不就是个爱拿话噎手下,看似温柔体贴实则疏疏冷冷的男人么,按理来说自己说的这件事白茋晚会笑一笑,或许还会打趣一下将山,但现在这个反应,是怎么个回事?
白茋晚问:“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他?谁啊?”将山一愣,捶背的手继续用适中的力道捶,“那个油嘴滑舌的小子?”
“你说呢?”白茋晚斜瞅了他一眼。
搞得将山心虚了起来:“……干嘛这么看我……他就老爱拿情话撩我,内容极其……极其不堪入耳,我一个堂堂八尺男儿,被一个小子意淫成了……啊!反正他没动手动脚就是了,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完好无损地活到今天。”
“嗯。”白茋晚淡淡扫了一眼棋盘,对秋月说:“你输了,回去再好好练练。”
秋月看着棋盘愣了愣,说:“……喏。”
白茋晚伸了伸懒腰,横卧了下去,阖眼拍了下自己的腿,将山立刻换方向准备捶腿,被秋月拦下:“我来吧,将公子歇一会儿吧。”
秋月明显就是会伺候人的,揉得白茋晚舒坦极了,正当白茋晚昏昏欲睡之际,白燃推门而入,神色凝重。
身后的烈原看见主子睡着了,拽了下白燃衣袖,低声道:“等主子醒了再说吧。”
“没睡着。”白茋晚仍旧闭着眼,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小憩,“说。”
白燃看了一圈,秋月识相地起身离开,剩下的全是跟了白茋晚好多年的心腹,白燃这才开口:“达蒙人进城了。”
白茋晚不接他话。
将山问他:“这不很正常么,明天就是宴食节了。”
“但我们的人把达蒙的将领和哈勒公主跟丢了……他们明天肯定会有大动作!要不我们的人不可能会跟丢!”
白茋晚带回来的人,个个是精英中的精英,达蒙人竟然会费这个心思甩掉探子,那么事情决计没那么简单。
不知何时,白茋晚睁开了眼,那双柔情似水的黑眸,微微眯起,像准备随时捕杀猎物的野兽,眼神恐怖得吓人:“来得正好……”
“什么?”白燃怔住。
白茋晚随意摆了摆手,说:“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让秋月进来。”
*
翌日。
宴食节。
神武大街,浩浩荡荡行来皇家军队,后面跟着达官显贵们,每家都放了大血,使劲显富,什么锦缎丝绸铺道,富丽堂皇马车驾驭,金银珠宝佩戴,空气中都弥漫着银子的味道。
反观街边寻常百姓,就没有那么富裕了。
可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放在京华虽言重了些,可谁知地方州县是个什么样子?
恰恰相反,白家便显得格外朴素。
随之而来的,当然少不了鄙夷。
“这白家也忒穷了点吧……瞧瞧,白将军穿的是什么破衫烂衣,就一件素白衣裳,寒碜呐!”
“白家败了么?没有吧。”
“啧啧啧,你俩小点声,别让白老将军听见了,他脾气可不好。”
不仅是富家子弟嘲讽,就连街头百姓也议论纷纷,谁让他白家在一群耀眼夺目的行列里,最为素雅。
“这群人,真够势利的!”烈原嘟起嘴,极度不满旁人说自家主子坏话。
白茋晚瞧他一眼,身旁的白渊紧接着提醒他:“少言语,多做事,主子平日如何教你的都忘了么。”
白茋晚眯起眼,环视周围热闹欢喜的场面,在外围扫见了几张完全不属于中原人的面孔,指给白渊说:“喏,那就是你手下跟丢的人。”
白茋晚没通天的本领,预知不了未来,即使能猜出个大概,他也完全没理由贸然在皇帝老儿的眼皮子底下动手,所以他顶多是派人跟着,以免到时候招架不来,手足无措。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白茋晚心里默念。
日头真大,和初入京华那天的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