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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那里湖面总是澄清（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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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愈演愈烈，当下的根本没有一个势力拥有统一金狮的力量，于是，内斗不休，与此同时，他国也趁机进犯，曾经在金狮，在罗洛，在云忆手上栽过跟头的人都纷纷趁机来浑水摸鱼。
眼看着外患堪忧，内忧却还没解决，被送到他这里来的伤者眼看着越来越多，甚至多到他都完全顾不过来的程度，眼看着一条条的生命在他的面前流逝，艾希理每天都急得不行。
同时，人们对艾希理的崇拜越发浓烈，权力这东西，你越是推脱不想要，人们反而越是认为你没有私心，足以胜任，你要真想要，人们反而只会觉得你是一个野心家。
因为伤者的量过大，就连席福也忙得不行，不仅如此，周遭的草药也都没了，所幸这是春天，不至于像冬天一样，寸草不生，可纵使如此，依然负担不了那样多的伤者，于是，不得不麻烦席福去更遥远的地方采药。
那一天，席福回来的时候，走路一跛一跛的，那个傻子，甚至还想要硬装出正常的样子来逃过艾希理的追问，只是或许因为伤势过重，他没法装得太像样子，一进门，就被艾希理发现了。
“谁干的？！”艾希理硬抬起席福躲避的眼，看到了他脸上的斑斑血痕，当即便愤怒的一摔杯，摔完又心疼不已，他们现在的条件可容不得他像当初做王子时一样随意糟蹋东西了。
席福一个哑巴，再加上本就不想让艾希理知情，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艾希理当即了然了：“是那独眼龙对不对？他见我不肯任他摆布，就想着要伤害你来逼我就范对不对？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席福连忙摇头。
却因着这反应，更让艾希理确认了他的猜想：“真是那混蛋对不对？狗东西，早晚有一天死在战场上！”
席福却还是摇头，从艾希理手中抽出他的手，接着，稍稍从容的像艾希理解释起了他负伤的缘由。
原来，席福这伤不是被独眼龙的人打的，甚至跟独眼龙没半点关系，是他奉艾希理之命去王城外采药时正巧遇上两拨对王座有想法的人在打仗，他于混乱中被卷进了战斗中，挨了几斧子，要不是他跑得快，可能命都要没了。
听席福说完，艾希理又惊又惧，满是后怕的抱住席福：“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该让你出城去采药了，真是该死，这见鬼的世道，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席福摇头，示意艾希理别这样说，而后，艾希理为席福治伤，两人又说了一些肉麻的话，席福才安心的倒进了艾希理的怀里。
那晚，艾希理抱着席福，那样大的席福就像个孩子一样，安心的缩在他的怀里安眠。
望着熟睡的席福苍白的容颜，艾希理心中五味杂陈，终于，重重的叹了口气。
又几日，待到席福身上的伤开始好转，再平常不过的午饭时，艾希理突然开口：“我打算答应那个独眼龙。”
艾希理说完，席福停顿了一下勺子，然后，又恢复了先前的节奏，平常的往嘴里送东西，他只是点了点头，就什么都没再问了。
旌旗飞舞，艾希理站在人群中央，人们望着他时的那灼灼目光，竟让他又有了一种回到当年，他还是王子时候的错觉。
那时候，在他的身前有哥哥，有父王挡着，他只消受着人们的崇拜即可，全然不必管那崇拜背后所担负的责任。
但现在，一定都不一样了。
他得担负起这些人的未来。
独眼龙站到他前头，那身影，竟让艾希理一瞬有看到哥哥的错觉。
独眼龙对众人说，诸神的信使艾希理愿意为他加持，而后，那独眼龙让艾希理说几句话。
艾希理深吸一口气，对着众人道：“在座的各位都是金狮的勇士，你们不怕牺牲，从外敌手中保护了我金狮，我知道你们每个都是优秀的战士，但是我想说，战争是没有意义的事，我们——”
“好了，我想艾希理大人选择了我，这说明诸神的旨意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有诸神的加持，我们一定可以赢得这场战争！”
人群的热情登时就被点燃了，纷纷吵着嚷着要杀尽所有阻扰他们的敌人。
望着吼声震天的人们，艾希理的身形都有些不稳，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一切都跟艾希理设想的并不一样。
他本以为，答应了那独眼龙，他就可以拯救这些身处水火之中的人们，可是，实际上调兵遣将之类的这些事独眼龙根本就不会让艾希理过手，艾希理的存在就像个为独眼龙加持的吉祥物一样，每次一出口就被独眼龙打断，接着就到了独眼龙的时间，而这独眼龙的好战程度比起罗洛和云忆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又没有他们两人的本事，只晓得一味莽撞。
艾希理回到房中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疲惫。
或许是因为这疲惫表现得太过明显，连席福都为此表现得愁眉苦脸的。
“我做的真的是对的吗？”艾希理像是在问席福，又像是在问自己。
席福打小就是奴隶，并不甚懂有关权力的门门道道，无法给出艾希理回答，只有无声的抱住艾希理的腿，以作安慰。
艾希理颓然道：“我本来以为这样可以拯救大家，却没想到反而可能还会害了更多的人。
“不，不对，让人们发疯的不是我，让他们发疯的是他们的贪欲，这才是一切战争起始的源头。
“有没有我都一样，他们总会发疯，我不是让他们发疯的源头，也根本就没办法阻止他们。”
艾希理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他抓住跪在脚边的席福的手，他说：“席福，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到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去，到叶和所说的蓬莱去，再不济到神州去，总之，不要留在这里了，好不好？”
艾希理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对云忆说下的豪言壮语，那时候，他是一朵温室里长成的花，没有经历过世事的险恶，还说着不去神州，要将这片大地建立成新的神州的大话，但现在，他后悔了，他觉得他大错特错了，在这片土地上出生的人们骨子里就是邪恶的，他们只想着掠夺与战争，永永远远没有可能将这片土地建成新的神州。
艾希理的脑子很乱，七七八八的说了一些颠三倒四的怪话，时而说要去神州，时而说要去找叶和的神，时而又说要留下来拯救这里的人，这是他的责任，思绪也随着语言而激烈的转换着，而无论他说什么，席福都只是默默点头，什么都不说。
艾希理颠三倒四的说了一晚上的怪话，到最后，似乎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脑子给搅浆糊了，混乱之下，他抱住席福，道：“席福，我们走吧，去找我们的诸神，不再面对人间这副烂摊子了好不好？我们去一个只有我们俩的地方，快快活活的过日子，好不好？”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炸响，像雷声。
席福同着那炸响出现时，点了点头。
得到席福的认可后，脑海一片混乱的艾希理终于欣慰的于席福怀中倒下了。
艾希理终于意识到，他眼下只是独眼龙的傀儡，就算真的留下也不过是加速独眼龙造成战争的助力而已，他也意识到，就算他有意弥补，有意拯救金狮的人们，可人们实际并不需要他的拯救。
终于，他开始策划同席福一道离开。
只是，眼下，他是独眼龙重要的棋子，独眼龙将他盯得很紧，现在的他已经是骑虎难下。
尽管有艾希理的扶持，但是独眼龙仍旧是无法拿下金狮的王位，听说王城现在除了原有的几股势力外，又多出了一只全新的势力，让各方都觉得棘手。
独眼龙这人没点度量，一旦战争不顺，便开始随意撒气，非常不幸的，艾希理成了他的出气筒之一。他一旦输了就会对艾希理发脾气，说他乱说话，说他什么事都没有做，有一回甚至差点对艾希理动手，在艾希理差点被揍的时候，是席福挡在了艾希理，方才让独眼龙冷静下来，知道艾希理身份特殊，暂不可动。
独眼龙战事不顺，这对艾希理他们来说有坏也有好，坏的是独眼龙的坏脾气，而好的，则是因为独眼龙兵力的折损，他们渐渐有了更多的机会。
离开的机会。
眼见着那独眼龙颓势越盛，独眼龙的内心也就越发焦灼，他总在发脾气，总在骂人，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真真难看，艾希理甚至能从他的模样中就能瞧出来败势。
那天，他又在跟他的下属发脾气，甚至眼看着就有杀人的迹象。
艾希理就在一旁看着，突然出声打断了愤怒的独眼，他说：“你只这样发毛毫无意义，你该给你这些不听话的手下一些惩罚，这样他们才能为你打胜仗。”
独眼停了手，满脸诧异的望着艾希理：“你什么意思？”
艾希理施施然地道：“你的兵没本事给你打胜仗，这是因为你没有教好，我哥哥在做金狮的将军的时候，总能获胜，就是因为他能让手下的士兵畏惧，你的兵表面服你，可内心却都并没有多么畏惧你，搞不好有些人还存着将你取而代之的心思，你要想赢，就得先学会治兵。”
“你有法子？”
“杀！”艾希理的语调都变得凌厉，他说，“所有不听话，没本事打胜仗的都要杀，你得让他们畏惧你，让他们畏惧失败，当年哥哥的队伍里没有一个兵是无法打胜仗的。”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艾希理的内心在颤抖，他没有想到，自己也有一天能够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做这等害人之事。
他没有想到，独眼竟然真就如此愚蠢，轻易就同意了艾希理的意见，甚至还觉得艾希理终于开始“听话”了。
那独眼不知道的是，艾希理这样为那独眼出谋划策，为的不过是加快独眼的灭亡。纵使是艾希理在最愚蠢的时期都不会用的靠屠杀己方队友来激发战士的斗志，在此危急关头，这其实只会适得其反，逼着战士们离开，出乎他所料的，独眼龙比他想象的还要愚蠢，失败让他头脑变得昏聩，很多明显没用的昏招他甚至都会试上一试，直到这时，艾希理才些微的意识到，虽然他做王子的时候一直都刻意或被动的远离权力中心，但是在耳濡目染之下，在权数这块，他绝对比白手起家的独眼龙要有经验得多。
独眼和他贪婪的战士已经做了太多孽，死有余辜，他只要再多活着一天，就会多害一些人。他出这样的招，并不是害人，反而是为了救人。
立夏那场战争开始的时候，艾希理就隐隐猜到那将是独眼的终战了。
艾希理终于找到机会，带着席福离开了。
离开金狮都城的时候，艾希理觉得天空都要比从前广阔了不少。
他忽而意识到，他早该这样做的，不该一直被困在王座的一亩三分地里，这世界本来就很大，从前是他太蠢，被眼前的仇恨，歉疚，执念，乃至是善良困住了，人想要成为一个善良的，强有力的，坚强的，抑或者是恶毒的，自私的，暴戾的，无论是怎样的人，都是由自己选择的，但在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前，必然首先得是人，一个自由的，由这自然孕育出来的，与天地有着牵连的普通的生命。
身后是战火中哭嚎，嘶吼，咒骂声，不绝于耳，而眼前，是郁郁葱葱的，这自然送给他，送给这世界的最大的馈赠。
艾希理牵着身旁席福那竹竿一样瘦削的手，笑意吟吟地：“席福，以后我们不做世俗意义上那些人，就做上帝愿意让我们过活的那种生命，好不好？”
席福歪头，又做了个手势，似乎对艾希理说的“上帝”一词不甚了解。
艾希理解释道：“这是叶和跟我说过的蓬莱的神，听说在那里的人们都没有争执与伤害，人人都是平和的，安宁里，绝不会像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样永远都想着战斗。”
“啊，你看，叶和的神都跟我们的神不一样，在我们的传说中，只有在战场上死去才有资格见到神，而我们的神实际给了我们什么呢？什么都没有，而叶和他们的神，平等地爱着他们每一个人。”
说着说着，艾希理的眼眶里氤氲起热泪，席福也被他的情绪感染。
艾希理道：“我们的世界没法活在处处是爱的世界里了，至少我们，我们两个，要一直这样，永远有爱，永远互相扶持，好不好？”
席福重重的点了点头。
望着眼前的这个哑巴真诚的双眼，那一刻，艾希理甚至有一种找到了人世真谛的感觉，他在想，这才是他想要的人生，这才是他想要的人世，叶和匆匆来到他的身边，又匆匆离去，什么纪念都没给他留下，唯一留下的，只有流淌进他心间的那个温柔的神的一丝光辉。
“我们自由了！”艾希理张开双手，拥抱这个世界，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