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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朝凤楼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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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十月进入十一月,北地的天便一日比一日的冷了起来。
令阴山百姓震惊的九人被杀案最终以秦湘月身死,她身边的玲姑被判了绞刑结案。
阴山百姓的生活在议论纷纷里渐渐平静下来,然那在背后挑唆秦湘月杀人的幕后真凶,以及百鸟朝凤图的出现,这一切却让林清闲心中难安。
这些日子,林清闲将阴山的大小事务也逐渐理得顺了,原本那些懒散与不服管教的捕快,他将人散的散,换的换,又重新选了一批,如今使起来也顺手了些。
林清闲正在书房查看旧年案宗,忽闻院中传来“哒哒”,屋檐被敲打的声音。
有些乏了,他顺势起身来到窗边,将窗开了一条缝,迎着兜头盖脸扑来的冷风,向外一瞧,原是不知何时半空中竟飘起了雪。
纷纷扬扬,悬于枝头,藏于瓦间,不多时,院中便落了一地雪白。
“初雪好节气,围炉话酒时。”
林清闲脑中忽闪过这句不知何时听过的话。
然,围炉话酒也该与三五知交,不说他有无知交,便是有,此刻也不在这阴山小县。
他颇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转身欲将窗子关上,却在抬头间瞟见桌上搁着的酒壶,酒曰“月下花酌”,酒是好酒,且是祖母让人千山万水的送了来,但,想起祖母书信中的一字一句,林清闲心头不由浮起一抹焦躁。
宋家二表妹被姑母寻了回来,姑母的意思是,二表妹不过是出去玩了两日,并非与别的男人私奔,两人的亲事还是依旧才好。
祖母特意写信来,虽未言明态度,但信中的每个字似都在同意姑母的说法。
“什么得偿所愿?百年好合?”
他讥诮的勾了勾唇,从前的他对娶妻之事并不执着,十岁上自己亲口答应下来的亲事,对方便是既骄横又跋扈,他也觉得无甚不可,左右不过是相敬如宾的过一辈子罢了。
然而,宋灵萱的逃婚让他不得不又一次思索从前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尤其是来了阴山之后。
他心头忽闪过那双冷冷清清漠然的眼,他恍惚觉得,从前的他似乎错的离谱,若是娶了不喜欢的人,两人又岂能相敬如宾,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呢?
他非圣人,便是为了林家,此刻的他亦不愿再以自己的终身大事去交换。
想到这,他不由心中一动,暗道,不若与她去饮一杯酒,脚随心动,待他将大氅已然披上身,持了桌上的酒壶出了门,被冷风一吹,才恍然觉出自己的行为似有些鲁莽。
不知她此刻在做些什么?
读书,抑或独自小酌?
想起她沉静的近乎无欲无求的模样,林清闲不自觉的轻笑出声,也许,在这阴山小城里,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他不是林家的三公子,也无论她是什么身份,他与她终能做一回相交知己罢。
初冬的第一场雪仿佛要让他这个自郦京城来的人感受一回北地寒冽似的,白雪如絮渐渐模糊了他的双眼,满眼的雪白掩埋了黑瓦泥墙,唯有那门檐上朱红色的“寒烟舍”三字,犹如墙角的寒梅,于那暗夜里独自绽放。
他轻叩门扉,静静等候。
“咯吱咯吱”,不多时院中便响起了鞋履踏雪之声,她的脚步轻捷又迟缓。
“吱呀”门开了,一双苍白的脸从门缝里露了出来,“大人?”
她的眼中漠然轻了些,另外多了几分讶然,“有案子?”
林清闲没错过她神色的变化,只觉得此刻的她多了些寻常之人的人情味。
但还不待回应,便见她突然转身,“大人稍候,我去取东西。”
“等等,”林清闲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腕,“没有案子。”
“嗯?”宋元久眨了眨眼,似有些不甚明白林清闲的意思。
林清闲缓缓收了抓住她腕的手,又举起另一只手中的酒壶,对她笑了笑,“要不要喝一杯?”
宋元久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只须臾片刻,便朝门边让了让,“大人请进。”
林清闲双眸微翘,眼角含笑,点了点头,轻道:“多谢。”
身后响起了门扉关闭的声响,林清闲在前,宋元久在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县衙后院只住了林清闲与竹声还有宋元久三人并其他几名仆从,林清闲素来不是小气之人,自不会做出苛待下属之事,所以宋元久居住的这间屋子从外头看虽破败了些,但屋中的陈设却是一应俱全,便是连烧的银丝炭火亦是与林清闲屋中一样的。
宋元久住进来有些日子了,但林清闲还是头一回来她的屋子。
许是宋元久极为怕冷,屋中炭火烧的极为暖和。
炭盆旁边的矮榻上正摆着一本书,想必是他来之前宋元久正在读书。
林清闲将身上大氅脱了,将酒壶放在矮榻上,问宋元久:“屋中有杯子么?”
宋元久点点头,转身取了两只酒杯来。
林清闲接过酒杯斟满,随后将其中一杯放在了矮榻另一头,招呼宋元久坐下。
宋元久依言与他一般盘腿坐了下来。
林清闲抿了口杯中酒,将窗角轻轻推开了一条缝,屋外的清冷气息霎时将屋中的暖意吹散了几分,林清闲望着屋外脊上的雪,忽然道:“秦湘月与孙临风便是在今日一般的大雪之日相识的。”
对面宋元久并未搭话,只就着杯中酒轻拭了一口,静静望着他。
林清闲识她不久,但对她性子还是有些认知的,所以也并不意外她的沉默,只顾自说道:“几年前,秦氏夫君亡故,她一个女人独自挑起了家中生意,一次在来往云州与阴山时遭遇劫匪,孙临风彼时正是云州一家镖局的镖师,在回阴山探亲途中见秦氏被打劫,遂仗义相助,后两人由此结识,一来二往便对彼此上了心……”
在秦湘月杀人一案中,宋元久助他良多,但从始至终宋元久都谨守本分,不该打听的从未多问一个字,但莫名的,林清闲就想与宋元久说道说道这事。
宋元久虽沉默不语,但看神情,却是在认真听他说话,林清闲胸口涌起一股热流,他虽惯于孤独,但还是希望偶尔有个人能听他说说话。
林清闲又抿了口酒,醇香甘冽,出自宫里,酒极为珍贵,但与知交好友同饮才能品得其中滋味。
“你是否也以为孙临风便是那朝凤楼的首领?”林清闲把玩着手中酒杯,问宋元久。
宋元久抬眸望来,有几分迷惑,又带着几分的警醒,“难道不是?”
她的声音与初见时比,已悄悄隐去了嘶哑,变得渐渐清冽起来。
林清闲摇了摇头,“秦氏托我将她与孙临风同葬,是她此生最后一个心愿没错,但我若是不曾应她,那么我也得不到她隐藏的秘密。”
“秘密?”宋元久默默重复道。
“是,”林清闲淡淡道:“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朝凤楼的首领是孙临风,然他不过是真正的朝凤楼首领的傀儡罢了,秦氏是与孙临风最为亲近之人,她一早便知晓了这个秘密,甚至她也猜到她早晚必死于这个秘密,于是在当初替孙临风收敛尸骨时,偷偷将此秘密记在了一本小册子上,这也是她最后留给我的消息。”
林清闲想起秦湘月册上所记,心头越发沉重起来。
“那首领是谁?”宋元久默了片刻问道。
“不知,”林清闲却摇了摇头,接着又道:“左右与那在背后挑唆秦氏杀人以复活孙临风的真凶脱不开干系罢了。”
宋元久又沉默下来。
林清闲将杯中酒饮了,为自己又斟了一杯,就着屋中噼啪的炭火响声,突然问道:“你来阴山多久了?”
宋元久身体微僵,身上忽然觉出些许的汗意,缓了缓才应道:“已有数月了。”
林清闲似未曾在意宋元久顷刻间的不自在,接着问道:“你既来阴山数月,可否听说过顾氏秘籍?”
宋元久埋首细思了片刻,才应道:“不曾。”
宋元久似也不好奇,并不发问那顾氏秘籍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林清闲今日就是想寻个人说说话,无疑,眼前这个没有好奇心,又很沉默的家伙是他最好的对象。
“顾氏秘籍乃是前朝顾氏,” 林清闲伸手指了指屋顶地面,“确切的说就是这座宅子的主人,顾王爷顾焱死而复生留下的东西。”
“死而复生?”宋元久诧异抬眸。
“正是,”林清闲笑着看向她,“阴山百姓说是便是,当然,这并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留下来的东西。”
许是明了林清闲今个就是想寻人听他说说话,宋元久顺着他的话发问道:“是什么东西?”
“传闻里顾氏有三样宝物,其一,便是百鸟朝凤图,亦是朝凤楼的由来,据传此图是千年以前一位开国皇帝所绘,素有得此图者得天下之说,说不得,当年顾焱被前朝皇帝所灭,与此图有无干系,毕竟怀璧其罪,只这百鸟朝凤图随着顾焱身死,早不知所踪。”
宋元久又问:“其二呢?”
“其二么,”林清闲想起听来的传说,道:“顾焱深谙八卦易经之理,传言中他曾将数百之人的心头血注入一座铜鼎,后世称之为噬魂鼎,据说那鼎有摄人心魄及起死回生之能,与百鸟朝凤图一般,顾焱死后,亦没了去向。”
“大人信此传说么?”宋元久问。
“我信不信并不要紧,可有人却信了,”林清闲摇头颇似无可奈何。
“那其三呢?”
“其三,名曰佛陀酒首,亦是前人古物,顾焱死后,不知为何流落西蒙人手中,二十年前,西蒙人欲将此物上贡我朝,但却在云州守将封朔护送西蒙使者途径阴山进京之时遭遇劫匪,封朔被害,那佛陀酒首亦失去了踪迹。”
“封朔?”宋元久忽然低呼出声,“他是在阴山被害的?”
“是,”林清闲神情凝重了几分,“二十年前,封大将军被害时,听闻也是在这样一个风雪连天的日子。”
他起身推开了窗,见那屋脊上已是白雪皑皑,忽而皱起了眉头,“是了,今夜恰逢封大将军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