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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朝凤楼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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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林清闲回到县衙,古槐也弄清了死者的身世。
出乎意料的,死者是城中一家米铺的掌柜,据死者身边的随从说,死者无论亲人还是朋友都没有做木匠的,且近来死者一直忙于米铺生意,更未认识什么木匠。
竹声颇有些疑惑,喃喃挠着头对林清闲道:“可他那断手明明是锯子所为。”
“走吧,去停尸房,看看宋仵作如何评判的?”
林清闲闻言摇摇头,扯了竹声,两人一前一后朝停尸房去。
两人到时,宋元久已进停尸房许久。
林清闲也不打扰,只站在门外等候。
北地与郦京城风景极为不同,便是这天也蓝了些许。
林清闲忽然举起自己的手掌,将五指并拢,从手指缝里细细望去,云淡处仿若住着仙人,恍惚中似能看见祖父在半空里朝自己挥手。
祖父像在对他说,“清闲,离开郦京你畅快了些么?”
“畅快了么?”林清闲呢喃,“我并不畅快,祖父。”
他离开郦京城时,恣意悠闲,一路千山万水的行来,见了人间百态,才恍若觉出,在这世间,若想活得畅快,是极难的。
林清闲心头千万思绪油然而生,一丝寂寥悄然爬上清隽的脸庞。
“爷,宋仵作出来了,”竹声忽然碰了碰他的袖子。
林清闲回头,便见宋元久脱了面纱,就着门外他预先让人备好的清水净了手。
“如何?”待宋元久做完这一切,林清闲这才发问。
“刀法及伤口与前几人皆是相同,”宋元久沉默了会才开口。
“怎么?还有别的发现?”林清闲极为敏锐的发现了宋元久话里的迟疑。
“他身上并没有迷药的味道,”宋元久道。
“没有迷药?那身上或否还有其他伤处?击打或是绑缚?”林清闲忙问。
“对,他身上有被绑缚的痕迹,”宋元久肯定了林清闲的猜测。
“如此,可否认为,他被断手时是清醒着的?”
林清闲并未指望宋元久会答他的话,他不过是顺着两人话头突然这么一猜。
却不料宋元久却道:“许是,他断手处虽齐整,但腕部皮肤仍能看出些被磨破的痕迹,我猜着,许是锯子所为。”
“果然是锯子,”林清闲还未接话,便听一旁的竹声跳了起来,“我就说嘛,看那伤口,一定是锯子所为。可……”
竹声想说,死者并不认识木匠,无论如何看,似乎都与木匠扯不上关系。
“锯子,木匠……”林清闲轻蹙眉头,忽然想起昨日刚看过的册子,“或许是本官遗漏了什么……”
林清闲说罢便转身就走。
“爷?”
竹声却莫名其妙,但见林清闲的步子越迈越大,也忙不迭的追了上去。
宋元久望着两人背影,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又低头觑了眼自己的双手,忽然苦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讥讽,“这双手到底比原来那双好用。”
她,宋元久,不,她不叫宋元久,她姓宋名元,本是L国一家医院的外科医生。
在一次同学会中,她遇见了大学时暗恋的学长,也是那一次,他从学长处了解到了无国界医生这一神圣的职业。
她对学长的崇拜还有对无国界医生的好奇,使得她最终追随着学长的步伐,也加入了无国界医生。
后来她更是辞去了医院的工作,一去便是好几年。
她经历战火,也去过贫穷小国,所见所闻,让她不但增长了见识,亦让自己的医术更加精湛。
她原以为,自己会将这一职业视为终生的归宿,却未料到一场手术彻底改变了她的一生。
那年她去到一个被战火波及的小国,在那里,她接诊了一位妇人,那妇人被流弹击中了腹部,送来时已是奄奄一息。
那里医疗条件极差,其他医生都说妇人救不活了,但妇人的丈夫却无论如何不愿放弃。
她见此情形,不顾同僚的反对,毅然决定替妇人做手术,可……
宋元久闭上眼,眼前仿佛又重现妇人最后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是的,她终究没能将妇人救活。
虽难过,但她自认尽了医生职责,然却未料到,这一决定不但惹恼了工作组的组长,还受到了同僚的排挤。
自那之后,安排给她的总是最脏最累的工作,可她并无怨言,便是脏累,她亦觉得那是医生该尽的职责。
可是,在后来某日,她忽然收到学长写来的邮件,学长说他已在月余前离开了无国界医生,选择去大学教书。
年少时的暗恋,在频繁的工作变动里,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学长之于那时的她,更像是精神上的导师,是她的引路人,从而指引着她走上了无国界医生这条路。
彼时,她尚不能理解学长退出无国界医生的决定,直到他们所在的小国被攻陷。
他们需与难民一同撤离,挤在同一辆卡车上,身后是纷飞的炮火,身边是不同种色的人群。
她缩在卡车一角,当时心中想的是,便是不能安然回到自己的国家,她也并无遗憾,因为从加入无国界医生的那刻起,她就早已做好了遭遇不测的准备。
可她却万万没料到,身后的炮火没将她淹没,最终将她推上绝路的,却是那个妇人的丈夫。
混乱中,她并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何时挤到她身边的,她只知道,在颠簸的路途中,猝不及防之下她被那个男人推到了卡车的边缘。
她扒着卡车车厢恳求男人拉她上去,但那男人只恶狠狠的盯着她,像似在看仇人。
她欲寻求其他人的帮助,然而换来的却是漠然,就在她心如冷灰死命抓着车厢无论如何不肯撒手之时,却见那男人手中铮亮的匕首划向了她的手。
落地刹那,她听到了自己凄惨的叫声,然而彼时在她脑海里回旋的第一个念头却仍是:她的手废了。
身后是滚滚车轮,在彻底淹没在炮火之前,她最后却突然理解了学长的决定。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所回报,也不是所有的善心都会被善待,更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被误解带来的苦果。
谁的生命都很珍贵,她绝不会再重蹈从前的覆辙!
她豁然睁眼,一如在牛脊山顶醒来时,她的目光冷漠如霜,她既然代替了这具身体的主人活下去,自然要好好的活着。
虽记忆杂乱,但模模糊糊的,她似乎总听到一个唤她小久的声音,且……宋元久摩挲着袖子里的一只荷包,荷包上的“久”字似也在对她诉说着什么。
所以,当旁人问起她的名字时,她总下意识的在名字后加一个“久”字。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吧。
宋元久远远瞧见看守停尸房的老衙役蹒跚走来,回头看一眼停尸房,森冷的气息她并不陌生,读大学期间,她曾修习过法医学,不能说对这一行了若指掌,但也并不算全然陌生。
也因此,她才有底气对这位知县大人说,自己有本事助他断案。
于这世道来说,她未知的身份时刻都可能带来危险,时下她隐身县衙,未尝不是保护自己的一个办法。
她虽是初来乍到,但也不是全无盘算,宋元久这般想着,拎起了搁在脚下的木箱离了停尸房。
在前往后院的路上,宋元久心里装着事,却丝毫没有发现迎面正走来一人,那人身量不高,身着官服,匆匆忙忙间与宋元久擦肩而过。
可不知为何,她似有所感般,忽然转头回望,但一阵风吹过,她身后哪里还有人,远远的,只余了一截转过墙角的衣摆。
宋元久心头忽掠过一丝不安,这不安来的急促,却又那般令人不解。
而墙的另一边,是林清闲的书房。
此刻,他正拿着笔在纸上圈圈划划,待他放下笔,竹声搭眼瞧去,讶然张大了嘴,“爷,你画的是阴山县城?”
“是,”林清闲吹了吹桌上地图,将手指指向地图中的某个地方,并问竹声,“你可知此处?”
竹声眉头紧锁,不甚确定的问,“是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对,”林清闲又指向与之隔了五个指头的地方,“此处呢?”
“也是尸体被发现之处,”竹声恍然大悟。
林清闲又接着指向了几处,竹声一一作答。
“你可否发现异常?”林清闲最后问竹声。
竹声仔细看了看地图,面上腾起兴奋之色,“爷,小的明白了,这些死者皆是按城中各坊排布来抛尸的。”
说着竹声又指着地图道:“爷曾说这阴山县城是前朝那什么顾王爷按八卦罗盘所建,如今再看地图,果不其然,从城北乾位始,经兑位,离位,再到震位、坤位、艮位、坎位 ,共发现了七具尸体。”
“我已吩咐古槐派人去东北处巡逻,只是……”
林清闲唇角微扯,“就算是抓到凶手,恐还会再添一名死者。”
“爷此话怎讲?”
“这些地方只是抛尸之地,并不一定是杀人之处,”林清闲问竹声,“你便没看出,今日的死者是在震位被发现的?”
“啊,是啊,”竹声后知后觉的挠头。
“按凶手的行事,他抛却尸体时定然是按照卦位顺序所指,可今日的死者却是在震位被发现,这便有些蹊跷了。”
“有何蹊跷的?”竹声一时没明白林清闲的意思。
“我回来时又翻看了一遍古槐查到的几名死者的身世,我发现在艮位被发现的死者竟就是一名木匠,因而,我猜着,今日被发现的这名死者,事实上早在数日前便死了,兼之他身上并无迷烟味道,极有可能是被在艮位发现的木匠锯断的手,而木匠呢,随后又被人杀了弃在艮位。”
竹声歪着脑袋想了片刻,突然一拍额头猛然惊醒,“小的明白了,爷的意思是,杀了今日被发现的这名死者的极有可能就是那木匠。”
林清闲轻颔首,“除此之外,凶手杀人一定是按照卦位所指,因而若是凶手再行凶,那么我们一定会在巽位发现被害人,只不过,那时被害者可能已是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