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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清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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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对雯雨没什么印象。
她嫁到江家快小半年,却没见过雯雨几次,倒对她的丫鬟柳儿很熟知。
柳儿那句话她都听得烦了:“夫人身子不爽,便不来吃饭了。”这样的话便是短期的,只请了一顿或者最多一天的假。有时请得长,还专程编了病来。
江城同她开玩笑道:“一年三百六十天是不是?雯雨三百六十天都在喝药呢。你这没药的,反倒担心她这有药的?”
清河扑哧一笑。
然而清河晓得,雯雨这病,是从清河嫁过来后得上的。清河未来江家时,雯雨身子向来硬朗,该吃吃该睡睡,一年间也不听得她能生两回病,偏偏清河来这一年,便未从病榻上下来了。
江城也懒得去理会她。
江城担忧清河会吃心,搂着她的肩,温柔劝慰着她:“雯雨向来是这看不开的脾气。我这不过多纳了一妾,她便如此病着了。若我像我爹那般讨个□□门媳妇儿的......”
江城这话未完,清河便吃吃笑了起来。
清河言道:“我娘说女人的法子不过老三样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清河这话,尚带着少女的稚气,却听得江城忍俊不禁。“那么你也会吗?”
清河摇摇头,道:“我才不会呢!”她虽未怎么见过那雯雨,但也觉着她这般也算是在无声的哭闹了——然而却也没什么作用,只是让自己境遇更加难看罢了。
江城道她是开明极了,在她粉面上轻吻了一下,两道剑眉方要飞扬起来,却兀自颓了下去。他听得清河这话理应是高兴的,然而不知怎的,他心头却闷闷的,有些不是滋味。
清河不明白他这情绪,只眨着眼睛,嘻嘻笑着,要他再说些好玩儿的事给她听。
江城摇摇头,说他一时间还想不到。
清河唔了一声,歪着脑袋想了想,忽地哈了一声,笑道:“你给我讲些雯雨的事怎么样?她之前也是这样叫人讨厌吗?”
自然不是的。
未嫁人的雯雨天真浪漫,也是同清河这般招人喜欢的。只是如今,真真是一副怨妇形象了。
雯雨是江城的表姐,大了江城三岁。江城幼时,便常常见着叔父带了雯雨来家里玩耍,他也从父母暧昧的神情中渐渐得知,雯雨今后是要嫁给他的。
明白这一道理的江城也是十分自觉地朝雯雨靠拢了,常拿了“你将来便是我娘子了”这样的话去逗弄她。起初雯雨只是红着脸骂他,久而久之,雯雨也渐渐认了,听得江城唤她娘子,还会腼腆地笑笑。
雯雨认了江城是自己相公这事后,也便常常给江城写了情诗送去。起初江城瞧着这字里行间的情意,还会欢喜得整宿睡不着觉,久而久之,江城也便没什么感觉了,只觉那些字眼,跟《论语》上头的一般,看得人想打瞌睡。
到得如今,江城已忘了这些情诗放到何处了。
清河对雯雨的认知,便是通过江城这些零星的话语。
她真正与雯雨有了交集,却是在江城去了扬州之时。
那时候江城一走,她的生活便突然变得单调起来了。江城在时,他还可以她一同说笑话,斗蛐蛐。江城虽比她大一些,两人却都是孩子心性,说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或暗地里说说江城他爹迂腐,雯雨又发了些什么疯,都是他们乐趣的来源。
而江城一走,这些乐趣也没了。
毕竟么,这府上除了他江大少爷,和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又有谁敢这么放肆?即便是有,又哪里敢向她来说道了?
是以,清河总是盼着他回来的。给他写的书信,总不会忘记加上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而雯雨,便是在这个时候来找到她的。
清河一见到她,便觉得她与自己不是一类人——雯雨眼眶凹陷下去,空洞的眼睛里半分神采也没有,虽是上了妆,那张白面皮却仍是苍白得可怕。
而雯雨眼中的清河,却是另一番光景了。
清河明媚,一双杏眼中既是灵动,又是单纯——那些,都是雯雨没有的。
雯雨忍不住骂了一句:“狐狸精。”
清河觉得莫名其妙,“你说谁是狐狸精?”她左顾右盼,却只见着了一旁的丫头杏花,她便奇道:“你何时做的狐狸精?”
杏花瑟瑟发抖,哪里敢说?
雯雨气不打一处来,便朝清河喝道:“我说的便是你——你便是那只可恶的狐狸精!”她说得用力,只觉眼睛都要蹦出眼眶了,而白面是的青筋也是跳了起来。
“我?”清河更不明白了,“为什么是我?”
她眨了眨眼,倒不明白其中的原有,“你是指……我与江城的事吗?”
清河等了一会,见雯雨始终是拿那双红眼睛瞪着自己,便轻笑了一声,细细解释道:“可我们不是呀!我也是江城明媒正娶来的,跟你是一样的——同他拜了天地,喝了喜酒,入了洞房的……”
雯雨听她说着,眼眶却越来越红,素指攥得紧紧地,便朝清河吼道:“胡说胡说!我与你这样的下贱女人一样吗!”
清河的话戛然而止,有些茫然的望着她。
“你!”雯雨那张惨白的脸上,眼睛红得可怕,泪珠晶莹,便从她脸庞滚落,“你又明白什么!我与相公恩爱多年,若不是被你这个骚狐狸引诱,他又怎会对我如此冷落!”
雯雨瞪着清河,凹陷眼睛里又滚出两颗眼泪:“他从前爱护我,与我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然而……”她抬起头,望向清河,这一次,不带着恨意,而是满载着哀求。
“你还年轻,放过他吧。你再嫁也定能嫁着一个好人家的……”
而雯雨,已经不行了。她老了,也跟着江城习惯了。如若可以,自然希望能与江城过完一生。
她无法去求江城,因为江城如今待她冷若冰霜;她也无法去找公公婆婆,因着她这不争气的肚子,公公婆婆也是希望江城能再娶的。她只有来找清河——这个刚嫁进来的小姑娘。
然而清河似乎不明白。
她仔细想了想雯雨的话,继而摇了摇头,说道:“不行。”
她睁着一双如清溪般的眼眸将雯雨瞧着:“江城不喜欢你。我走了,他也是不喜欢你的。”
喜欢这个词,是孙未教给她的。而她用这个词,拒绝了孙未的求亲,也拒绝了雯雨的请求。
这个词于她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却并不甚明白。
然而下一刻,清河却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两个字给她带来的伤害。
雯雨仿佛是疯了一般的,拔下头上的金簪便向清河刺来。她一双眼眸猩红得可怕。
清河心提到了嗓子眼,唯恐她会要了自己的命。然而雯雨紧紧攥着清河的衣襟,终究是手下留情了。
雯雨没有要清河的命,而是要了她的一双眼睛。
毕竟,雯雨只是想她离开江府,而不是要她死了。
清河从前试过做个瞎子。
她家旁边有一位老妇人,便是瞎的。听说是她丈夫被硬拉上了战场,这一去,便再无回来。
这妇人便成日里的盼他回来,日日以泪洗面。终于,从妇人,成了老妇人。也从一个眼眸如星的姑娘,哭成了一个瞎老太婆。
老妇人上街总是由她女儿搀扶着的。她一只手搭在她女儿手臂上,另一只手便禁不住地往前探探,生怕前面会有什么东西挡着了她的道儿。
清河那时便觉得这老妇人滑稽。
她便学着那妇人地形容,闭着眼睛,伸出双手来往前摸索着。遭石头绊了一跤,摔着了地上,她还一个劲地乐。
老妇人的女儿见着了,只骂她不懂事。
然而清河却不以为意,拍拍屁股,又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装起了瞎子。
她那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当真会有一天瞎了眼睛。
在府上等待江城的日子,是晦暗而又漫长的。
期间,雯雨的丫头柳儿还来找过她。哭哭啼啼地为雯雨求情,希望清河能宽容一点,不要送雯雨去见官。
清河木木听着,拿着手,在面前晃啊晃。伸手不见五指,是不是便是形容她如今的模样呢?想到这儿,她忍不住低笑起来。
柳儿又说,雯雨是个身不由己的苦命的女人。她本是瞧不上江城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的,然而耐不住老爷夫人的左右相劝,她也便慢慢地接受了。毕竟她也做不了主,说嫁给旁人。
起初的日子,两人自然是和睦。然而这江城是个不定性的。渐渐地,也便待她冷落,不耐烦起来了。而如今清河嫁了进来,江城便愈发不想再瞧雯雨。仿佛这偌大的江府上,便没有雯雨这个人一般。
柳儿哭着说,雯雨也是个人,需要人怜惜疼爱的。而江城,是她要一起过一生的男人。雯雨不能数十年如一日的这么去过活……
柳儿还说了许多,然而清河已经记不清了。
她模模糊糊想到,做主么?然而嫁给江城,本也不是她的意思,为什么如今反来怨怪起她来了?该怪的、该瞎眼睛的,应该是江城才对……
清河又等了数十日,江城终于回来了。
她听到府上热闹,又大摆宴席,猜着或许是他回来了。她便去打听,发觉果真是他回来了。
这几日他或许过得开心,府上的笑声倒未断绝过。而她么,终于在瞎了眼睛后,学着雯雨一般,静静地窝在了房里。
只一点,她与雯雨不同——雯雨呆在房里便念经拜佛,而她不会。她从不信佛,也不虔诚。雯雨或许盼望着终有一日菩萨会发觉她的苦难,来普渡她云云。
然而清河却觉得,世间即便是真有菩萨,也是不会来管她的。
于是她的生活便变得万分地单调,整日不过是吃吃睡睡,清醒的时候便坐在窗边,等江城过来。
丫头问她要不要去请江城过来。
她却摇了摇头,执拗地想着,江城若想着,自己便会来的,若他不想来,他们又哪里请得动了?
于是乎,清河便开始了她孤寂地等待。
四天,并不长,然而于她,却仿佛是昏天黑地的四年一般。以至于等江城来时,她还是无法保持着她的宽容大度,而是以近乎嘲讽的声音问他:
“快活够了?”
她见不着江城的神色,只听得整间房尽是沉默。这种沉默,配合着她眼前的昏黑,总叫她心头发慌。
她便咽了一口唾沫,放软了些语气问他:“你都晓得了吗?”
江城叹了一口气,坐到了她身旁。听他语气,倒是分外的哀伤:“是……我都听说了,也去瞧过雯雨了……”
她感觉一双温热的手搭在了她手背上。
“你去瞧雯雨便不想着来瞧我吗?!”
清河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猛地抽回了手,声音带着怒气,却又藏着些许的颤抖——她看不到江城的神色,更加不知他的态度。
她气恼,却又感到惶恐。
然而江城此时,一张长脸上已有些许的不快。蹙拢的两弯剑眉下,一双狭长的眼眸压得低低的,一瞬不瞬地看着清河。此时正值黄昏,窗外柔和的余晖打在江城面上,倒与他有些不搭。
如今的黄昏,于清河而言,却与夜晚毫无差别。而漫长的沉默也叫她心慌。
她忍不住伸出手,往前探了探。
江城立刻抓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在这里。”
清河眼眶不由得一酸。江城掌心的温度透过来,却叫她感到一阵的心寒。有一事忽地在她心头清明了——或许,这种吵闹,并不能帮到她什么,只会加重他对自己的厌烦了。
她便深吸了一口气,将涌上的酸涩尽数压了下去,语气亦和缓了许多:“你去……你去瞧雯雨了吗?她怎么说?”
江城明显是很满意她的态度的。
这一点在他听完清河的话后,握紧了她的手上便表现出来了。
“她还能怎么说?”江城虽叹息着,然而剑眉终究是放松了,“无非就是妇道人家的认错……”
“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么?”清河不知怎的,竟笑了起来。
他便也跟着笑了。“这第一样她倒是用上了——哭哭啼啼地同我说啊‘我对不住清河妹子,是我害了她,我罪该万死’……这些陈词滥调,她同我说了很多。”
然而这些陈词滥调,却并不像是雯雨说得出来的。又或许是——毕竟,她总得在江城面前装装样子。清河想不出个所以然。
这一刻,她的脑子乱极了。
她只听得江城又说道:“雯雨又闹嚷嚷地说要寻死,说她害了你一双眼睛,便要赔你一条命。”
若是真想赔,又何必等到你回来?清河想问,然而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她怕这话会惹他不快。
“唉,她即便是要死,也不能死在我江家啊!我便叫她回她娘家去死——”
这意思,便是要休了她了。
清河不知怎的,心头竟暗暗有些期待。
然而紧接着却听到江城说道:“然而她却一头撞在了柱子上,说休了她,还不如叫她去死!”
这话倒像是她说的了。
“唉,她闹闹嚷嚷的,整个府上都不得安宁!又去缠着我爹娘,我爹娘便又来缠着我,说什么雯雨她年纪轻,不太懂事,又说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我一想,清河也是个小姑娘啊,凭什么要来迁就她!”
江城说着,便忍不住以粗粝的手掌轻抚过清河的脸庞。她周身止不住的轻颤,强压下了想要逃走的冲动。
这样的江城叫她感觉到害怕。
“可他们劝了一次又一次,说现今只有两个法子,一是叫雯雨抵命——休了她,跟叫她抵命,没有差别。可这样……你年纪轻轻的,便也要背负一条人命了。”
“还有一个法子呢?”
“还有一个……”江城垂下了眼帘,语气不免更轻,“还有一个便是咱们积些德,将这事翻过去……”
翻过去,这事她该怎么翻过去?
“好吗?”江城轻声问着,仿佛是在征求她意见一般。
她周身微颤,模模糊糊地想到,这个决定他一早便做下了吗?若是她说不,江城会怎么办呢?应该会对她气恼吧?就如同方才一般,再不会这么温声软语地同她说话了。
她或许应当乖顺地点一点头,说一声是了。
等到江城的手轻搭上了她的肩膀,将她轻搂在怀中时,她才发觉,原来她真的这样说了。
“清河,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她枕在他肩上,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她忽然说道:“江城,你休了我吧。”
“你说什么?”江城仿佛是没听见她的话。
然而清河知道,江城听见了的,或许说,听得清楚。只是他不信。清河也不信这话是她说出来的。她更愿意相信她是一不小心睡着了,便迷迷糊糊地说了这么一句梦话。
于是乎,她便轻轻笑了,说道:“说了一句不打紧的梦话。”
江城这才放心了下来,也自觉的将这事翻了过去。他捏了捏清河的脸,笑说:“我这回下扬州,带了些稀奇的玩意儿,我带给你看!”
看,自是看不了了的。
她再不能像从前那般,陪江城像孩童一样的玩耍了,也诚然难以分享他的喜悦。她便乖顺地摸了摸那些从扬州回来的小玩意儿,努力做出了欢喜的形容,挨个问江城,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
江城喜滋滋地同清河一一介绍着。虽说清河无法与他一起玩耍了,然而她撑着小脸倾听的模样,倒不失为另一种乐趣。
如若清河能一直做出这副模样那自然很好,然而她终究还是难以强撑下去。这些玩意儿于她半分意思也没有——她无法想象出他们的模样。他们于她,不过是些黑影,无非是轮廓上的差别罢了!
她小脸上的笑意最先退了下场,紧接着便是她的神情,也跟着黯淡了下来。徒留下她单薄的话语还在苦苦支撑:“哇,真的吗?之后呢?”
如果她能看得见,便会知道江城此时脸已经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默默地收了桌上的玩意儿,闷闷说着:“之后,我就回来了。”
然后,江城便离开了。
他去了哪里呢?回房?又出去找友人了?又或者去找雯雨了?清河不得而知。
她只暗暗想着,他走了,真好。
清河后来想到,雯雨一点也不傻。
雯雨是在走一步险棋——戳瞎了她的眼睛,便叫她再难得江城的喜爱。自然而然的,江城便会往她那儿靠了。
事实证明,雯雨是对的。
江城诚然是在漫长而枯燥的、同清河讲解各种她无法瞧见的玩意儿的时光中,渐渐感到了厌烦。而清河也在这种无尽地强颜欢笑中感到了疲惫。
江城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可以陪他玩儿的人,雯雨曾经是,然而失了新鲜感后,便换成了清河。风水轮流转,如今清河瞎了眼睛,便又换回了雯雨。
清河有时会在想,如今雯雨算是如愿了吗?如果她要的只是江城常去找她,那么她是如愿了。
清河从下人的口中得知,这几个月雯雨过得不错,那些所谓的“病”也自然而然的好了。她心情不错时,甚至会在想,雯雨会不会有天来感谢她呢?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她也便渐渐习惯了阴暗而又死寂的生活。
偶尔,偶尔她也会笑。毕竟常年绷着一张脸,总是不好的。
她便会拍了拍自个儿的脸,先嘻嘻笑了两声,然后努力会想起以前江城给她讲的笑话,跟随着记忆中的那个自己,哈哈大笑。
而每当这个时候,她的丫头翠翠便会觉得她分外恐怖了。
翠翠感到害怕的同时,却也很同情她。虽说这个同情,不可避免地会夹杂了几分优越感,然而同情,还是真同情了。
是以当翠翠得知了江城冷落了雯雨的消息时,立刻便来告诉了清河。只盼着这个笑事能搏她一乐了。
“夫人,我有一样喜事要来告诉你。”
清河听翠翠语调中还带着欢喜,只是这份欢喜,却很难感染到她了。她便撑着脑袋,打了个哈欠问翠翠:“什么喜事?”
翠翠上一件来告诉她的喜事,还是孙未去参军的事。
孙未送了一个极大的包袱来,里头装着各式各样的木头玩意儿。她摸了摸那些木偶,隐隐约约的感觉,那是自己的形容。
孙未托了翠翠来告诉她,说他去参军了,或许过几年就回来,又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清河却摸着木偶,失神想着,孙未知不知道自己瞎了眼睛呢?若是不知,又怎会这么贴心送的都是能摸得分明的木偶?然而知道……清河忽地笑了笑,这事他知道与否,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翠翠却以为她这声笑,是为了自己接下来要讲的喜事了。
翠翠便用了一种更为欢快的语调说道:“少爷新近在青楼中瞧上了一个姑娘,眼下吵吵嚷嚷地说要娶进门来。昨个儿他便在老夫人和老爷面前闹这事呢!雯夫人哪里能同意?在老夫人面前大吵大闹的,直说不许,结果夫人你猜少爷怎么说——”
翠翠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等清河问她,然而清河面上神色如常,倒没什么变化。
翠翠等得一会,见她不问,便只得自己往下说了:“结果少爷竟赏了雯夫人一耳光!少爷说了:‘你若再敢拦我,休怪我休书一封,赶你回去’!少爷这话一说,雯夫人便只得捂着脸回屋咯。”
她绘声绘色地学着江城的语气,然而清河却没觉得有半分的相似。毕竟,她还没有见过江城发火的模样。
翠翠说到最后,便捂着嘴直笑了出声。翠翠笑够了,这才哼了一声,补道:“这雯夫人以为将夫人的眼睛弄瞎了,便能独得少爷了吗?哼哼,少爷眼睛又没瞎,自然得再挑个中意的了……”
翠翠本说得兴起,然而余光一瞥,却见清河神情木木的,面上倒无半分喜色。
清河在翠翠兴奋的话语中,失了神。她忽然间不明白,雯雨为什么恨她,而翠翠又为什么讨厌雯雨了。
她们之间,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不过这些事,想来头痛,倒不如先搁浅下来,待她有精力了,再去想想其中道理吧。
清河便撑了脑袋,又打了一个哈欠,懒懒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翠翠便望向窗外,此时日薄西山,余晖泄了满院。
“快到晚上了吗?我怎么这么困呢?”
翠翠回首,望见了哈欠连天的清河。翠翠便笑嘻嘻地说道:“是呢,都是夜深了,夫人困了也是自然的。翠翠扶夫人歇息吧。”
清河便趁着打哈欠的空档,说了一声好。不过她心头明白,这定然没到了夜深,毕竟,她连晚饭都还没吃。
她是瞎了眼睛后,昼夜颠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