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评论 ...
-
白棋从来没有回复过其他人的评论，除了温岩。
——再除了若干年前的一位读者。
咸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白老师要积极回应读者呀！
而白棋对此表示兴趣缺缺，甚至有些厌恶：我写东西又不是写给他们，与其花心思琢磨他们的评论，不如写好自己的文章。
温岩默默安抚几乎要炸毛的咸鱼，说这也是白老师的特色，高冷且专注，这才让咸鱼安定下来。
“行吧，白老师的确不是和善的款，再怎么赶鸭子上架也没用。再说高冷款也不是没人喜欢，还是文章质量更重要……吹爆白老师！哪里比那个曹什么的差！”
曹汐沢——温岩微微皱眉。
这家伙最近正在闭关修炼，声称要再出一本出人意料的惊世之作，恐怕，不是在琢磨盗取小众的文，就是破釜沉舟了，总之就是不肯认错。
即使白老师不想追究，自己又怎么能放下这件事？毕竟别人或许不知道，自己分明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曹汐沢算什么，给白老师提鞋都不配。
“白老师甩曹汐沢十几条街。”温岩忍不住道，“一个小偷罢了。”
咸鱼立刻觉察到其中有料，“小偷？难道……是有抄袭的戏码？”
“我倒要看看他最新的作品会写成什么样子，是不是小偷，自有分晓。”温岩并没直接说，毕竟还没有完整证据。
这下咸鱼有点按捺不住，暗地里重新找来曹汐沢的《墨色人间》，第一章，就被矫揉造作的形容虐了一通。
“这种语言风格……若干年前的非主流炒作的时候大概还可以，怎么就这么火？”咸鱼滚动着鼠标滚轮，另一只手不断揉脸，试图驱散自己的怨念。
但随着往后看，凄惨的主角逐渐散发出一种魔力，营造出格外诡谲的氛围。人格、剧情、文本相辅相成，将全文的情感推至极致——唉？怎么好像看出了一些《狂人院》的意味？
咸鱼这一看可就入了神。之前她看过《墨色人间》的简介与只言片语，大抵上有个概念，加之看过不少小众小说，又看了白棋的文，本以为白棋已经封神，高不可攀，随口举个对比，不想这本的确有些意思，并没有想象中的不堪。
相比之下，这本的怨念简直如海啸如山倒，堆砌的词藻让人喘不过气，令人惊叹作者的词汇量的同时，又过分的迷幻，使人困惑。
算不上佶屈聱牙，只是少了些人话，不影响阅读就是了。
说是挺好的书吧，吸引人，语言丰富，偏偏在最后走上了爽文巅峰，始终弥漫着一种世界没有好人的论调，特别是越往后看，越觉得故事不像同一个人的手笔。
也许一般的读者，特别是晖阅的读者，看的就是个乐子，但对风岛的编辑来说，透过现象看本质才是他们的必备技能。
莫非“小偷”的说法是真实存在的？
咸鱼留个心眼，没有妄下定论。
再轻柔的动作敲在铁门上，都有种金属特有的冰冷，回荡在空寂的楼道中，带着幽灵似的诡异回音。
白棋听见敲门声，眉头一皱，料到是谁，颇有些不情不愿地去开了门。
温岩的脸上还是挂着那种礼貌的笑。
“我来给白老师送点东西。距离上次见面有两个星期了，最近才得空，抽空来老师这里谢个罪。”
“你还真是……吵闹。”
白棋皮笑肉不笑，转身坐回那把人体工学椅，向后仰身，“正好这章写完了，容你再多说几句。”
这话说得别扭，到底是因为他心里有那么点儿不是滋味。
所有人的评论都是过眼云烟，你不知道的是，我只在等你。而你迟迟没有留下痕迹，令人心焦，也令人疲乏。
温岩，你着实扰乱了我。
他怎么会在清醒时大方承认？
白棋压抑着难以名状的心思，神情保持一如既往的冷漠，而仰在椅子上翘着腿的姿态则略显无赖。
温岩倒不觉得这是什么无礼行为，反倒像慵懒的猫主子。做个毕恭毕敬的铲屎官，自己乐意至极。
“白老师还没吃饭吧？”
昏暗的地下室里忽而弥漫开萝卜老鸭汤的香气。
“无事献殷勤。”白棋轻笑，眨了眨狐狸似的右眼。
温岩继续掏着百宝包，平静地解释道：“并非无事，想来见见白老师，也是要事。”
“这是什么，营养片？”
“是。上次医生也说了，您有贫血和营养不良，顺便给您带两瓶补充剂。”
白棋欲言又止。
“入了秋，您这地方也冷得早些。回头如果需要厚被子，我家还有，需要了就给您带……”温岩说到这儿，险些说出心里话。
——想要白老师住到自己家来。
阳台向南，温暖舒适，还有很多自己的生活情趣与小心思。
面对着老妈子似的温岩，白棋的凝视中突然多了几分不明的意味。
锋利的箭镞化为空中的虹桥，沾染着雨霁后的水雾与明晃晃的炫光。无数微小的水滴折射着四面八方的景致，远处的湖光山色，近处的蓝天白云，静谧无声，偏偏蕴涵万物。
“白老师，以后，可以的话，不要住这种地方了。”
湿冷阴暗，渗水的墙皮扭曲成霉色的魔爪，一团团雾气似的咒语，怎么看怎么阴森可怖，像是传说的幽暗森林中，纵横交错的枝丫与荆棘，不见天日的密林与沼泽。
“已经习惯了。再住一段也没什么。”
白棋双手交叉放在膝上，苍白的嘴唇张合，诉说着冷淡的话语。
温岩没有继续，把萝卜老鸭汤端到白棋手里。
“白老师，在我来之前，咸鱼和我说了另一件事。”
白棋没追问，捧着碗，嘬了口汤。
不咸不淡刚刚好，鸭肉也的确更清爽些，做的时候多半也是剔除了油脂的，汤也颇为清澈鲜美。
等白棋喝完，转身把汤碗放在桌上，温岩这才续道：“咸鱼说，有人看上了白老师之前的完结作《重叠》，想要改编成影视作品。对方是青柠影视，手底下有很多目前正火的明星，经济实力雄厚。”
白棋垂眸，看不出欣喜。
“青柠底下的年轻人，能演出主角的复杂性？当然，他们要买我就卖，《重叠》是早期作品，也就二十万字，无所谓。”
温岩自然也看过这本，讲述主角穿梭在平行时空中反复修正自己脑海中想要掌控的路线，却引发了一连串蝴蝶效应与时空错乱的故事。
这是个节奏紧凑的科幻悬疑小故事，故事性更强，结局令人唏嘘，也许做成电影最好，氛围感的推进会比连续剧顺畅，也比某些烂大街的网剧深刻。
这也是白棋完结文中收藏数最多的一本，评论最激烈的一本。
“明明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偏偏事与愿违。或许这是命中注定，由先前的二十多年决定的自己，不可能拥有更久的一生——第142号杨焕然毙命在血泊之中，又是另一番惊恐的模样。
“梦魇重叠，玫瑰花瓣似的舞蹈，挥发着142种气味。
“自暴自弃。跌跌撞撞来到凶手面前，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准备着迎来终结与宣判。
“温热的刀刃并没如预料般刺入胸膛。他活了下来，伴随着不知何时的，清晨的阳光醒来。
“他躺在142具冰冷的尸体上，面对身旁天使般的恶魔。
“‘哥哥，早上好。’两颗小巧可爱的虎牙上还带着柔和的奶香。”
……
温岩几乎能想象出一副魔幻现实主义的画面。震惊、痴迷、恐惧，病态的人、离奇的场面、重叠的世界，短短的文字中蕴藏着无穷的色彩，恐怕没有人能完全复刻出白棋脑海中的细节，完完全全将其中的线索捕捉。
如果白老师觉得无所谓，那就谈妥一个合适的价格吧。既然是青柠，也不会特别抠门。
温岩今天没有停留太久，嘱咐几句后，便离开了。
白棋端着逐渐冷下的老鸭汤，神游天外。
数月后，坊间传言，青柠为《重叠》花了一百万，还准备派出手底下正火的小生林嘉崇出演主角。
“主角可不是阳光男孩。不过既然已经卖出去，演成什么样都和我无关。”
天已入了冬，这地下室就像个冰窖。
白棋和风岛是六四分成，刚刚收获一笔巨款的白棋丝毫没有吝啬……买了个电暖气，又充了二百的电费，还买了把塑料椅，专门给某位来拜访的人坐的。
其实他完全可以用这笔钱租一套舒适的单人间，甚至买一套郊区的房子，但他实在懒得找人办这种需要打交道的事儿。更何况，这地方隐蔽又便宜，都住习惯了。
“白老师，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去我家坐坐，我好吃好喝好招待。”温岩用自带的新的烧水壶烧开一壶水，为白棋泡了杯红茶。
“倒也没太多空闲。青柠想邀请我去和编剧谈谈，我觉得没必要。只要他们能演出一半的细节，就已经足够。”
“那白老师为何不去指点他们，让他们演出来这一半呢？”
“不是人人都有洞察的天赋与对细节的苛求。”白棋将红茶送到嘴边，轻轻呷上一口，低眸瞥着在明亮灯光下清澈的茶汤，“他们都是为了市场，比我更懂得怎么抓观众的心。他们是专家，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传播的载体发生变化就是另一个领域，脱离出我的世界，我不该涉足。”
“白老师不怕他们魔改自己的作品与人物吗？”温岩一本正经地倾着身子，目光中满是好奇。
“看文字的人如何评价我都不在意，更何况他人的再创作，再与我没有关系。对我来说，这里面没一个好人，虚伪与残酷，是和《妄想》一个时期。”
《狂人院》中的《妄想》。温岩回想起那段支离破碎，自脑海中衍生如熊熊火焰、电闪雷鸣的文字，后背忽而冒出些冷汗。
“所以现在的我对那个时候的作品没什么执念。那是来源于我，却不属于我的角色。”
白棋的语气像个耄耋的老头子，他根本不在乎，根本毫无起伏。
他的眸子意味十足地在温岩面上转了一圈。
“白老师可真是……”温岩唇角轻轻勾起，话说一半，却不知该如何措辞。
白棋戏谑道：“可怕？”
温岩轻轻摇头，“与其说可怕，不如说是可敬，令人惊讶。”
在新台灯照耀下的地下室颇为明亮。
温岩恍惚间见这流光翻覆，构建出科幻般的场面。
飞花成霰，叶涌如潮，步向狂风深处的白棋，面带笑意，一派从容。
所过之处，风平浪静。
周身放缓的风吹开他的发梢，澄净的眼眸灿若晨星。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评论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