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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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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漫天飞雪的冬日。
“燕山雪花大如席”,城市里的雪花或许只有巴掌大小。但铺天盖地的程度已然瀑布般纵横而下,压向白色的城市。
有了小太阳的地下室第一次变得这么温暖。若是在地面上,临窗望去,大道上纯白的雪自然是更可人的风景,再加上一串串弧形的足迹,原本沉闷的冬日也越发活泼。
“这是你第三十八次来我这,叨扰。”
白棋仰躺在工学椅上,看向天花板上狰狞的墨绿色污渍。
“白老师总是不锁门。近了年关,还是得小心一点。”温岩放下保温桶,拍拍肩头的雪,拉开羽绒服,坐到专座上。
“啰嗦。”埋怨归埋怨,白棋踢了下地面,连人带椅滑到旁边,附身拿起还有半壶水的烧水壶放在桌上。
知道人要来,还是惦记着,提前准备了热乎水,偏偏让人自己去倒水,好让心思不那么明显。
“白老师,我还是想请您谈一谈……我们两个的事。”温岩开门见山。
白棋凝眸,毫无感情的脸上浮现起若有若无的笑意,“直到今天你也没有厌倦吗?”
温岩轻轻摇头,脸上还带着冻出的红,仿佛是羞涩的男孩子的脸庞。
“随着阅读与接触更多,白老师的形象在我看来更加立体,更加……让我日思夜想。”
“日思夜想做什么?我不信只是想聊天喝茶。”
白棋看着温岩紧紧扣在一起的双手,叹口气,主动给他倒杯温水,捏着杯沿,把杯柄朝向温岩。
温岩接过杯子,这才意识到手心已出了汗。“谢谢。我想……和白老师签订一份契约。”
白棋眯着眼睛,煞有介事道:“炮友的契约?”
这语气似是玩笑,又似是种威胁,略略带些炸毛的意味。
温岩匆匆摇头,脸色被小太阳烤得更红。
“不,不是,是……是,您可以理解为婚姻层面的契约。我会把我的承诺与能提供的白纸黑字写下来,希望白老师查收,对照,并且……认同我们。”
“契约与婚姻是锁。”
面对白棋严肃的神色,温岩欲言又止,沉默片刻,终于说出口。
“那就把我锁住,钥匙在白老师手中,我绝对放心。”
白棋的内心忽而升起种异样的冲动与满足,但他很快克制住这种并不太正常的想法。对于温岩……他是个非常特别的存在。
白棋的脚尖轻轻拨动,任由椅子转了个圈儿,心情也平静下来,“温岩,你何必把自己放得这么卑微?”
温岩的回答颇为坚毅,“我已经笃定白老师的书品与人品。白老师,我喜爱得彻底,便越发笨拙地想要表现我的诚意。”
“我明白。但是温岩,诚意不是愚蠢,诚意不是自降身份。我可以看穿他人,自然也看得出你。你啊,仪表堂堂,实在是……让人不忍心说你什么。”白棋闭上眸子。
原本不卑不亢的商业精英,在白棋的认识里,已经变成了一只讨喜的小奶狗。
温岩一愣。
“白老师,若我哪里做得不对,还请指点。”
哪里不对,自己也很难说什么。白棋的指尖微微摩擦,定定心思,“温岩,你要是愿意写,我也愿意认真去看。你的言行举止已足够有诚意。”
从医院那回,自己就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后面他无事献殷勤,服务到位,饭菜又做得这么好吃,对自己来说,也是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满足。
在签约这块儿,也是他和咸鱼交流得比较多,需要商榷的他会问自己意见,最终转达给自己的,一定是个让人挑不出问题的结果。
办好本职的打工人,尽心尽力的经纪人,尊老爱幼的孝顺人,也不知他是怎么兼顾到这么多事情的。
没有趁人之危,没有斤斤计较,没有虚与委蛇,谦谦君子如他,哪怕是白棋,也不由自主贪着这份柔软与诚恳。
对待温岩,定不能和对待他人似的,偶尔也多些认可。不过,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倒贴回去可就自降身份了。
白棋低眸发愣,回顾着半年有余的,多了些麻烦、满足、欣喜的日子,全神贯注地,将回忆加上滤镜,录进记忆的殿堂。
“白老师不必担心我,我是有分寸的。只是在您面前,时常觉得我是个愚不可及的俗人。我竭尽所能,想要在白老师感到舒适的范围内,接纳我,信任我,我在找一些……您愿意接受的方式。我承认,我有些不甘于工作往来与生活关照,不仅仅想关联得这样浅。”温岩努力解释着,语速比往常稍快,到最后,又浮现出少年的腼腆。
“如果契约是你的方式,那就这样做吧。毕竟……你是温岩,不是别人。”
我对你格外宽容,而你总是循规守矩得像是古板的私塾先生。
白棋长长叹息,没做任何解释。
他是个细致入微,温暖体贴的青年,又和自小乖巧的孩子似的,太懂看他人脸色,谨慎小心,老成稳重……哪怕当年并不算乖孩子,也一定是在某时,决定将这种天赋发挥到极致。
这样会很累。
温岩参不透白棋满脑子胡思乱想,沉吟片刻,说道:“那白老师,我想请您给我一周时间。一周之后,我想邀请您去香格里拉酒店的空中餐厅,正式将契约交给您。”
香格里拉啊……在那里出入的人,自带一种名流气质。特别是空中餐厅,是全城最奢华的西式餐厅。
白棋挑挑眉毛,笑道:“这么正式?恐怕我没有配得上的衣服,若是你的衣服,又像是大了一号。”
“白老师可以试试我中学时的西装。或者,我现给您准备。”
哦?似乎从中听到了某个富有趣味的选择。温岩中学时的西装么?
白棋上上下下打量起温岩。肩宽,胸围,腰围……不知道袖子会不会太长,温岩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拔个儿的,又怎么说,到如今也这么清癯纤细?
“别这么麻烦,西装就好。凑合穿穿,还算体面就够了。”白棋摆摆手,把脑子里虚飘飘的影子挥走。
温岩像是松了口气,眼睛也变得有神,或许也是没想到这么顺利便会被白棋接受,甚至……对方还愿意穿自己的衣服。
似乎某个微不足道的不正经小愿望被满足了。
温岩第三十九次叨扰的时候,带上了他高一那年的西装。
虽然年头久了,这布料倒也还结实,没见着开线破损,款式么,也还算经典。
“这件是我高一时父母给定制的,高三蹿个儿,就穿不下了。但因为价格不菲,还没舍得扔。大小……白老师应该可以穿。如果您看不上,我们就去买新的。”
白棋当着他面儿开始解衣服,把小太阳调成最高档。“这大冷天的,就别出去脱脱穿穿了。”
温岩低下头,把衣架拆下,将里面的衬衫递过去。即使白棋里面还穿了件秋衣,他仍然一副不敢看的模样——毕竟当年解扣子的是他,每每回想起来,依然害臊得紧。
“你看看怎么样?”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呼吸声,由着轻轻一问打破。
温岩抬头去看。
收敛了目光里锋芒的他本来就很学生气……虽然因左眼前的长刘海平添了几分社会范儿。
黑白是永恒的绝配,衬着他略苍白的脸色,倒显得他更稚气,比当年的自己更惹人怜爱些。
这形容用得不好。温岩眨眨眼睛,莞尔道:“白老师这一身干净利落,这衣服裁剪合宜,修身贴合,您眉眼之间又自带冷冽,气质卓绝。整体看来,很有令人惊艳的精英气质。虽然您的头发稍显得……长了些。”
“头发么……一贯都是自己剪的。”白棋欲言又止,向左首偏过头。
忽而多了忧伤的气质……温岩清清嗓子,“没事儿白老师,您想剪,我可以推荐店,不剪也无所谓的。”
后面的头发长,有那么点儿狼尾的样子,倒挺时兴。谁说一定要平头板寸的,锡纸烫也好,摩根烫也好,适合也就罢了。
“我眼睛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如果后续有必要,我还会做手术。”
温岩一怔,“手术?”
“当年只是保下了右眼。用进废退,这只眼睛……来自地狱也说不定。”白棋自嘲道,“原本我没有时间去想这些,毕竟生命对我来说只剩下一件事。活着,也只是为了一件事。”
温岩领会到白棋的潜台词:白棋的生命里不再仅仅是一件事。那么增加的事……是因为自己么?考虑做眼睛的手术,也是考虑……更好地活下去吗?
“白老师,我会和您一起承担所有。”
话语总是苍白。
温岩抿唇,忽地上前一步,莽撞地把人拥在怀中。
“白老师,我会陪着您,保护您。不论遇到什么,绝不会退缩,因为我是温岩。”
如岩石坚不可摧,如岩浆热情炽烈。
哪怕外面的寒流与风雨侵蚀,也会化作坚硬的岩壁、高耸的岩柱,抵挡风雨,顶天立地。
营造一隅温暖所在,隔绝冰冷与潮湿。
对别人冰冷坚硬,对白老师则截然相反。
从最初便不知所起,到如今越发地笃定此人,还想要……再进一步。
白老师,我该如何将这种念头完完全全赠与您?又如何不让您灼伤?
“温岩……”
“温岩!”
温岩一个激灵,急忙松开手。他看到白棋的脸上多了浅粉若新桃的红晕。
“我会去的。这衣服姑且借了你的。”白棋轻轻咳嗽两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轻声说道,“记得来接我一趟,看看……合不合适,别去了贻笑大方。”
温岩点点头,唇角翘翘。
——心中的雀跃教他如何按捺?此时的他,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大男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