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契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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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格里拉空中餐厅位于酒店顶层，这座酒店是整座城市中除了电视塔之外最高的建筑。
餐厅四面玻璃环绕，内外定期擦洗得干干净净，哪怕是阴雨天气云雾缭绕，也准保让吃饭的贵宾观赏到最清晰的景致，远近一丝一缕的云雾都能看清，更何况是晴空万里的日子里，这四周的山、水、楼、路，将蛛网似的城市连结成融为一体的完整篇章。
餐厅内部是欧洲古典风格的装潢，高耸的罗马柱，铸铁的围栏纹饰，光洁的石膏神像，文艺复兴时期的经典油画，以及场中央无数烛台般层层叠叠的玻璃吊灯，精致的装修足以证明这个场所的高贵与昂贵。
窗边的位置，包含座位与服务费的低消恐怕得千元起步。更何况是个周末的傍晚，这里注定是最火爆的位置之一。
白棋没问，温岩也不知一掷多少金，才挣得这个位置。
斜阳日暮，车水马龙，华灯初上。
钢琴的曲调婉转悠扬，一首肖邦的《夜曲》让流动的黑白琴键幻化为丝丝缕缕的星光与海洋，闪烁迷离，涤人心尘。
两位西装革履的青年缓步走来。
一人文质彬彬，礼节周到，提个公文包，一人冷峻淡漠，指尖捏着稍长的袖口，占据，或者说，成为了窗边景致的一部分。
服务生为他们挂好外套，递上薄薄的一页菜单，并提供了两杯柠檬水。
“白老师，想吃些什么，有哪些忌口吗？”
白棋正神游天外，面对着余晖中的城市良久沉吟，照在身上的橙色阳光柔和得仿佛醇厚的新西兰奶油。
他爬过城西的山，登过居民楼的顶，却没来过城市中央的高楼顶峰。
极佳的位置，足以纵观全市风光，万事万物尽收眼底。而若人之卑微，只能双脚站在这样高的地方，艰难呼吸着稀薄空气，却不能真正跳脱出引力的拘束，做到波澜不惊，观棋不语。
从身体，到精神，从意识，到灵魂。
视觉、听觉、嗅觉、感觉中的景色波澜壮阔，天然的人为的，都不过是此时此刻的短暂存在。拉长整个历史，有多少能永远存在？更何况，是这瞬息万变的城市之中。畅通的道路转眼间拥堵万分，街边楼外熄灭的灯光渐次绽放，山雨忽来便是阴霾一片……
“白老师，不然，您尝尝这里的鹅肝？”
白棋忽而回过神，淡淡道：“朴素点就好，我怕胃受不住。”
温岩莞尔，“那估计很难达到您对朴素的标准。我会挑些适合国人口味的。没关系，大不了咱们带走。我们先填饱肚子，再谈正事吧。”
“可以。”白棋嘬着玻璃杯中温热的柠檬水，体会味蕾上连成片的，微酸微苦的清透口感。柠檬极酸，而柠檬水则清爽可口。
低垂颤动的睫毛投下模糊而柔和的阴影，晕入眼尾的橙红，如同深深隐藏在深蓝色湖水之中的鱼儿摆动着火红的尾巴逡巡。
温岩点选了几道用料不是那么“独特”如蜗牛，却又独有当地风味的西餐。
“我开始也曾有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带白老师吃西餐。毕竟您上回……吃坏了肚子。”
白棋没说话，暗中却想：大抵是吃多了的后果。
“思来想去，我想到白老师曾在作品里提到过一些内容，判断您应该……至少是向往西餐厅的。”
白棋盯着他，略一晃神，压抑住忽而变快的心跳。
“你说《冥瞽》中的？我可是把那里面奢侈的一切都贬低得一塌糊涂。”
“但主角仍然单独提到了鹅肝、黑松露和鱼子酱，并且称之为‘弗丽嘉的织轮’，它足以在夜空中大放异彩……以及它们究竟美味与否，您也会想知道答案。”
“璀璨的金银、珍珠、钻石、宝珠从天而降，破碎撕裂为更多的，方片的、星型的、圆形的五彩光斑，火焰、车灯、镜像、芒刺，滚烫地灼过每一寸视野，晃得人睁不开眼，脑子失去意识，甚至深埋的肠子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翻涌，想要呕吐，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也是流淌的粘稠的光，从足跟到发梢，浮动着刺人的色泽，从未停歇。”
“——令人作呕的光填满整个脑海。”
“从未有一刻，我如此憎恨自己的双眼，以及它接受到的、被灌输的一切灿烂与奢靡。”
“那就做个瞎子吧。这样连罪恶的鹅肝、刺鼻的黑松露、残忍的鱼子酱也可以称作弗丽嘉的织轮，至少，它或许是美味的。”
“以一种不必去知道与了解的姿态漠视，这就足够。”
——似乎是这样写的。白棋的感受有些模糊，但确确实实，那时候的他恍惚有种求而不得的冲动，甚至有那么点仇富的不甘，让他写下这种混乱的文字。
也真为难温岩，能从这种癫狂之中的产物中察觉并汲取出如此异样的奢求。白棋不自禁扭过头，打量着远处“米其林三星餐厅”的招牌，视线缓缓回转，认真看向温岩。
“你解读得太多了。”
“或许是……我想得太多。”温岩干脆地承认了，“您尝尝这里的西餐，不喜欢的话，下回我亲自给您做。记得上次您吃完了一整盒鲜虾肠粉，如果您喜欢港式茶点，类似咖喱鱼蛋、萝卜糕我倒也会做。虾饺、叉烧包、流沙包、菠萝包也可以试试。至于豉汁蒸凤爪、排骨一类，虽然我也研究过卤料，君料臣料的配比极有讲究，恐怕还是店里做得更地道。”
或许对会做饭的男人来说，说到食物，那真是如数家珍。温岩带饭的时候，全都带的中餐，而且是天南海北的中餐，从家常豆腐到东北酸菜，到回锅肉，到孜然羊肉，到糟溜鱼片，到鲜虾肠粉，若是请个老饕尝上一口，恐怕会被赖上。
大概是因为他很会做中餐，所以去外面吃的时候，才总是想去西餐厅吧？
其实吃什么并不重要。有钱来分担压力，好好吃饭之后的胃也没最初那样脆弱了，西餐，哪怕是三分熟的牛排应该也不会让自己难受。
白棋看着上来的开胃菜：漆黑晶莹的黑珍珠像是正当季节的小葡萄，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组成纺锤的形状，还没有半个巴掌大，盘子倒占了小半个桌——这第一道，就是鲟鱼子酱。
他慢悠悠地用勺子擓着吃，口腔中噼里啪啦的，爆珠似的鱼子迸发出海洋深处的咸鲜味道。说美味倒也不见得，但的确有种独特的味觉、听觉、感觉的刺激。
这种西餐，就是要逼人一道道都咽下肚啊。
喝过汤、吃过龙虾、面包和牛排，面对眼前精致的小甜品，白棋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
“吃不动了，说说正事儿？”白棋终于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温岩擦擦嘴角，放下餐巾，难得地紧张起来。他笑了笑，桌子下面的双手交握，用力攥了攥，手上微微潮湿。他打开放在手边的公文包，取出个微微臃肿的档案袋，像是街头那个穿得鼓鼓囊囊的路人。
“这份契约，三号仿宋、行距28磅打印，是正式公文的排版。”温岩特地站起身，走过去，把档案袋送到白棋手中。
沉甸甸的。
“这契约算是求婚？里面可别夹带戒指之类的宝贝。”白棋心情正好，玩笑道。
“也，也不能算。只是，只是想请您过目，放下心。里面……也只是契约而已。”
突然觉得寒酸了些，若是戒指……只怕白老师并不喜欢这些外物。温岩礼貌地笑笑，内心仍然忐忑不安。哪怕自己的判断应该不会出错。
白棋倒有些爱看他紧张模样的恶趣味，早有预谋，从身上摸出一张薄薄的卡片。
“既然如此，我当然放心。我想请你帮我保管我的全部身家。我身边也留了些现金，够用没有问题。密码是《重叠》的字数。”
“这，白老师……”温岩着实惶恐，双手接了那张卡片。唔，爱存不存的储蓄卡。
薄薄一张，价值千金。
“我相信你，你也不差我这点儿稿费。这用来佐证我的信任。”
温岩看向白棋手边的档案袋，欲言又止。
白棋想，这里面定然会是上百条逻辑严谨的条目，做了详细批注，事无巨细，持家有道。
“不用看了。”
“您需要清查。”温岩语带急迫，看得出来，只是专门为白棋压着性子，保持着柔和。
白棋拍拍档案袋，“我说不用，至少不是现在。我会在回去后认真看，认真比较。”
“白老师……”也并非不相信白老师的认真程度，只是，怕他反悔，怕他失望。
白棋眉眼弯弯，满脸狐狸的狡猾，“又没说一定要在现在签下，对么？这我就先收着了。”
温岩劝不动，略略沮丧得像是被抢了松果的松鼠，只继续问道：“那这卡……”是什么意思？
“我相信你，所以放你那里。什么时候我需要，我会再找你。”白棋解释得很简单，心情忽而格外愉快似的，擓了口玲珑精致的榛子布丁，“这布丁并不甜腻，榛子的香气也很浓郁，尝尝。”
倒像是他在邀请温岩。
温岩见他岔开话题，也不好再纠结，只得仔细收好银行卡，也吃起口感细腻，奶油般香甜的布丁。
饭后，温岩帮着拿沉甸甸的契约，送白棋回了家。
“回去吧，今天天冷。我会做好该做的事。”白棋在单元门口插着兜，挡住门口，不让温岩再送，冷冰冰的脸上从刚刚开始便带着淡淡笑意，“还有，今天的西餐，很好吃。谢谢。”
这次体验……也让人有了新的灵感。白棋按捺着跃跃欲试的内心，好言好语地把人哄走了。
温岩恋恋不舍，奈何，他是很听白老师话的，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回车里，发会儿呆，细细回味今夜的事情。
良久，他觉得有些冷——原来是自己刚回来的时候忘记开暖气了。
“怎么又变成憨憨了……”温岩摇摇头，拧开暖气，左右看过路况，打个灯，松开刹车，一脚油门开上大路。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契约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