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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照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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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悦道,“沈贵人,这不是过家家这样简单。”
沈央上前一步,“陛下忘了,臣妾是青州人,五年前在疫症中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
一句话叫皇帝住了嘴。
他眯起眼来,皱纹堆叠在眼尾。
头一回正经的,不带半分色心的目光审视着沈央。
少女未脱稚气的脸庞透着几分坚毅,这份坚毅他曾在那个在大殿上触柱来威胁忤逆他的臣子脸上见过。
他不喜欢这样的坚毅,衬得别人格外软弱。
暂且压下心里的不快,扔下一句,“既如此,便将郑妃挪至偏殿吧。”
说完甩袖离开,生怕多留一刻,瘟疫就会扼住他的脖子。
郑琅被抬进偏殿时,沈央正琢磨着该怎么跟身在侯府的谢尘然搭上线。
整个落霞宫都被封禁,只有前来治疫的医官得以进出。
沈央清楚,这病来势汹涌,发病到死亡不过三日。再加上郑琅怀有身孕,身子本就羸弱……所以保险起见,她一定得在明日入夜之前见到谢尘然。
入夜,冬儿过来送饭。
沈央向她打听到,落霞宫外只有两个侍卫把守。
她不由舒了口气。
还好,人不多,好糊弄。
天刚蒙蒙亮。
有医官进来例行检疫。
那医官里三层外三层的蒙着面,远远地帮郑琅和沈央把了脉,提起箱箧转身想走。
啪地一声,脖子后头结结实实挨了狠狠一记一闷棍。
回身看去,就见少女瞪着一双明媚杏眼,手里举着一根通体发黑的烧火棍。
“沈贵人——”他错愕的喊了一声,直直地栽倒在地上,晕倒在沈央面前。
沈央扔掉手里的棍子,蹲下身三下五除二扒掉他的衣裳,胡乱套在身上。
幸运的是,这医官身量不高,沈央照着他的样子蒙住头脸,再微眯一下眼睛,当真能以假乱真。
而且,沈央笃定,外头的侍卫也不会仔细查看。
毕竟谁都怕死。
果然,她顶着这身抢来的行头轻而易举躲过了侍卫的探查。
天色尚早,宫道上没什么人。
沈央小心避开巡逻的禁军,在宫道上狂奔。
她知道,内宫西南角,无人在意的荒草丛里有处狗洞。
这是上辈子赵琮告诉她的秘密所在。
那时她还没收养赵琮,但赵琮似乎对她一见如故,毫不设防地同她分享了这个秘密。
万一哪天突发意外,这狗洞还能救命。
所以,她从未告诉过第三个人。
从狗洞钻出宫后,沈央脱掉了衣裳,把它小心的藏在狗洞里。
她一路打听,这才找到了谢府。
“我找三公子。”她被谢府的下人拦了下来,“请代为通传,就说……就说我是他的故交。”
下人见她男童打扮,又灰头土脸格外狼狈,还以为是城隍庙来的乞丐,“滚滚滚,我们家三公子哪来的什么故交?”
谢府三公子,出了名的脾气古怪。
他赶她走,是存了好心,真要舞到三公子面前,怕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说话间,马蹄阵阵。
下人喜道,“二公子回来了。”
那马速度飞快,骑马的人不但不勒紧缰绳,反而扬起马鞭狠狠抽了一鞭。
马儿得了讯号,更是发了疯似地朝前奔跑,横冲直撞。
朝沈央冲了过来。
沈央退了一步,心中一转,竟直直地迎了上去。
“让开让开。”下人急声吼道,“不要命了?愣着等死!”
沈央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方才那马蹄就在她头顶一寸。
她长出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为了见到谢尘然,她确实铤而走险,也是因着谢家一门三子,各个刚直纯善,忠勇报国的美名。
谁知马上人在马蹄迫近的那一刻才死命勒紧缰绳。
千钧一发,那马疯狂嘶鸣,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到底还是没狠狠踩下。
而是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慢慢安静下来。
“吁……”那人轻拍马脖安抚,夸赞道,“好孩子,好孩子!”
下人堆起笑,凑到他面前迎道,“二公子,您回来了。”
被唤二公子的人翻身下马,把缰绳往下人手上一扔,扭头看着坐在地上的沈央,嘲道,“哪里来的小破孩儿?竟想着讹爷?”
他的脸型和谢尘然很像,却长了一张桃花眼,即便说着嘲讽的话,都像是在调笑。
谢府二公子,原来是这个模样?
可惜上辈子死的太早了。
讹人失败的沈央踉跄起身,“当街跑马是重罪,你犯罪伤人,还贼喊捉贼,指摘伤者讹你,更是无耻。”
“你……”谢二笑了。
这回是真笑。
“爷在自家门前跑马,竟是犯罪了?”
沈央一指门匾,上头两个皇帝亲笔的烫金大字,“这门匾框出了谢府,难不成街也框出谢街了?”
谢二一噎,快步过来瞅着沈央,但见她细皮嫩肉,又伶牙俐齿,不由哟了一声,“不是乞丐,来干嘛的?”
下人赶紧解释,“她说她是三公子的故交。”
“三弟故交。”谢二喃了一声,坚定沈央是个骗子,吩咐下人将她打出去。
推搡间,沈央口不择言,“我是他的未婚妻!我们曾一起在小渔村里生活,他说过他要一辈子跟着我……跟我在一起!如今他飞黄腾达了,竟要做那抛弃妻子的陈世美么?”
谢二把眼睛一瞪,啧声道,“细看起来,确实是个姑娘。”
况且沈央这话半真半假,且充满细节。
更重要的是,故交没劲,未婚妻更有意思。
他倒要看看这老成无趣的三弟面对这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是个什么反应。
于是转头命令下人,“去通传,告诉三弟,他有个未婚妻找他。”
“渔村来的。”沈央补充。
一柱香后,那下人出来了。
沈央往他身后一看,不见谢尘然的影子。
下人瞥了她一眼,告诉谢二,“三公子说了,他没有什么渔村来的未婚妻,还说自己最讨厌骗子,请二公子将人绑了送去官府。”
沈央,“……”
谢二双臂环胸,朝沈央挑了挑眉,“我谢二从不为难姑娘,你自己走,还是我将你绑了?”
此路不通,只能另走它路。
总之谢尘然她一定得见,郑琅也一定要救。
不能光明正大地进谢府,只好混进去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沈央使了点钱,贿赂了谢府厨房负责采买的掌事,只说想要进府谋一条差事。
掌事收了钱,领她进了谢府。
晚膳前,后厨忙地热火朝天。
沈央一面摘菜一面唏嘘,“头一回见到这么气派的宅邸,正堂过去该是侯爷和夫人的住处吧,三位公子各占一方,凑齐个东西南,正正好。”
有人笑她,“你怕是农妇说皇上用金锄头,南边耳房是下人们的住处,三位公子住东边,那地方大得很,你在里头怕得迷路。”
东边……
沈央嗤道,“你不会迷路么?”
“我当然不会!”
“那我考考你,三公子住什么地方。”
“三公子的住处,进入东院往西走,穿过连廊,过一座廊桥左转,沿小路过假山,穿过一片紫竹林,就是他的落云轩了。”
进入东院往西走,行过连廊,过一座廊桥左转,沿小路过假山,穿过一片紫竹林……
沈央抬眼,从稀疏竹影见窥见院落门匾上落云轩三个字。
这就是谢尘然的住处了!
环顾四周,没看见什么下人。
沈央抬手敲门,语气拿捏地恭敬些,“三公子,夫人请您过去。”
里头没有声音。
她抬手再次敲了敲,“三公子?”
她轻轻将门推开一缝,从缝间看去,门里空空荡荡,没有人。
去哪儿了?
沈央走进他的卧房,决定在这里等他。
约莫三刻,外面传来脚步声。
沈央起身,小心地走到门边,只见门外那个人影顿了顿,接着推门而入。
沈央刚要出声,那人伸手一探,巨大的推力使她后背狠狠撞上门框,疼地她吸了一口凉气。
反应过来时,脖子已经被人紧紧扼住。
又是这样!!!
“是你。”谢尘然眼底的戒备稍许松懈,绷紧的手指也不自觉的松了下来,“费尽心机的找我,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见我?”
他的语气不无嘲弄。
沈央直直地看着他,语气诚恳,“是,费尽心机寻你,的确是想见你。”
谢尘然一讶,松手背过身去,“见我做什么?不是迫不及待丢开我么?”
沈央揉了揉被他掐红的脖子,“当初我的苦口婆心竟全都忘了?做回谢府三公子,有家有亲人,不比跟着我入宫当太监好!”
“再者。”沈央说着,语气带了一声哽咽,“自母亲遇难后,我深知无父无母的痛苦,我尝过的痛,怎么会让你再尝?”
“住口。”谢尘然冷道,“你不必拿这一套来哄我,我不是……”
他吞掉后头那句话,重新道,“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沈央擦掉眼泪,“你既再不肯信我的话,那日在宫中,又为何要救我?”
谢尘然淡然道,“顺手罢了。”
“顺手?”沈央笑了一声,“那谢三公子能否告诉我,那一夜为何会出现在朝露殿那般偏僻之所?”
谢尘然被沈央的质问逼得无言以对。
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他几乎又要冒了出来。
然后像个傻子一样被这个人蒙骗。
好在……他几乎已经可以自如地控制身体了。
除了这个人……
就是这个人!
“滚。”他的语气忽然带了一丝杀意。
沈央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沉默了一瞬,放缓了声音,“我来寻你,也确实抱有别的目的。”
谢尘然了然地笑了,“果然。”
沈央心想,谢尘然果然是个怪胎。
你跟他谈真心,他想弄死你。
你跟他谈假意,他倒自如了。
怎么说呢?
有点像不成熟的,笨拙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