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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番外】竹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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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继治刚一出生就见证了一场死亡。
他是满身沾染他娘亲的血,才发出了来到世间的第一声啼哭。
萧家统治天下已有十代,腐朽衰败的味道从他爷爷辈开始就已经可以闻到。
他娘亲死后,他爹更无心打理朝政,或许说,他爹已经看透了自己没能力拯救一艘即将覆灭的巨舟。
于是萧继治立为太子之日,他爹便简政放权,云游四方去了。
萧继治只好每天在东宫处理政事。
但那时他不过十二岁,还没有可以稳定朝政的能力。他的三弟,萧棣华,暗地里结识朋党,并与大都督周戈的千金周关关签订婚约,待弱冠之年成家立业。
有了周戈这棵大树,萧棣华在朝中跟他唱反调的腰板挺得更直了。
萧棣华一身鸦青长袍打底,海水江崖纹层层叠叠,远看像是重重镶金鳞甲,头顶莲花铜发箍,手执白玉简,低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启禀皇兄,北边有贱奴逃跑两百余口,按法当斩首,窝藏包庇贱奴的村民四百余名连坐,应当一并于闹市口处决,以儆效尤。”
萧继治坐在皇位冷眼俯看他的弟弟。宽大的袖口里,藏着萧棣华紧紧攥着的拳头吧。萧棣华私底下从不会向他低头,但在朝廷之上,他必须向制度低头。
萧棣华上学堂的时候最为认真,经常得到儒夫子的夸奖。但无论多少夸奖,也无法弥补嫡子和庶子之间的差距。
萧继治并不想坐在这冰冷又寂寥的龙椅上,他不曾一次在堆满奏折竹简的书案前痛哭。如果可以,他非常愿意让贤于萧棣华。
但血统就是血统,世代相传的、刻入骨血的规矩连天子都必须低头屈服。
他知道萧棣华的所有计划。而且不光萧棣华,每天夜里,他看着花陆离上奏的情报,军营里、京城中,萧棣华何时见了何人,何人又去何地联系叛军,他全部都知道。
他甚至在等待,等待萧棣华横刀立马,直逼东宫。
可惜萧棣华有才,但没当一个皇帝的手段,行事过于鲁莽了。
萧棣华上奏之事,如不把逃奴与共犯斩首示众,则易失国法威严,如依法处置,则不稳北疆,失掉人心。
何况如今国势飘荡,国库空虚,各地收缴的赋税逐年减少。一个奴隶,无论多卑贱,主人家都要按人头交税。上一年收获的种子,只要种下去,来年就会有收获。六百多口人倘若全部斩决,并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诸公怎么看?”
周戈最先站出来,他的下巴右下角,二寸长的疤痕依稀照映昔日的峥嵘岁月。
“启禀殿下,臣赞成三皇子的提议。”
周戈是跟随萧继治父亲平定中原内乱的臣子,打仗多用奇兵诡计,卸甲当官之后用阴谋诬陷、拉拢、控制的手段更是变本加厉。现在他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是一个必须提防的极其危险的对手。
朝堂上附和之声纷纷扰扰,萧继治心中越加烦躁。他厌恶自己生来要与这些下流庸俗之辈绑在一起。
所谓龙椅,不过是华丽的牢笼。
所谓朝堂,不过是闭门的菜市场。看不见的地方,金钱和权力在人群中流动。
他的心中有一团压制了十二年的烈火,还在燃烧,还在向外喷薄,几乎快要压制不住烧尽这尔虞我诈之地的念头。
“启禀殿下。”清亮干脆的少年人的嗓音,带着门外隆冬积雪的清凉,从门口传进萧继治的耳朵,朝堂纷争嘈杂之声顿时消失,萧继治心里的火苗也不见了。
“臣认为处决北亡民一事不妥,请从长计议。”
“顾尚安,你怎么现在才来?”司礼监玻璃渣似的尖锐嗓音在朝廷上响起。
“司礼监早安。臣今日清晨须主持科举会试,已经向吏部报备过了。”顾尚安脱下鹅毛大氅,挺翘的鼻尖被风霜冻红了,说话带一点鼻音。
“你是哪个部的?为何反对周将军和三皇子的提议?”萧继治用手撑脸,好奇地俯视突然闯进来的顾尚安。
顾尚安从里衣内兜拿出玉简,神色变得庄重。
“启禀殿下,臣是礼部左侍郎顾尚安。国无法而不治,但国无礼则会让天下蒙难、社稷动荡。处置六百多口人于法合理,但于情于礼没有道理。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奴隶从北边跑到东边,还是皇上的子民,何来逃民一说呢?臣提议以工代罚,遣送他们修建运河,疏通水路,如此既解决了运河工程的用人困难,又昭显了殿下的仁心。”
周戈正欲站出反驳,殿堂之上却传来一阵没有附和的干脆有力的掌声。
“顾侍郎所言极是,孤认为按顾侍郎的提议行事,必适得其所,赏罚分明。诸位怎么看?”
萧继治锐利的眼神扫过底下垂首站立的众大臣。主子既然发话,没有人会傻到做出头鸟。
“周大将军,你跟随父皇征战十余年,收复失地不下二十余城,实乃真忠臣。孤希望你可以与顾侍郎一起安排北亡民安置一事,你觉得如何?”
“臣定不辱使命。”周戈面色铁青,咬牙说道。
夜色渐深,大将军府书房还亮着灯。
“爹,本来今日萧继治在朝中孤立无援,定会答应北亡民的提议,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顾尚安。不仅坏了事情,还让爹不得不从中央政事中调离。不过是个小小的侍郎,要不要儿子暗地里处理掉?”周戈的长子周锐用手在顾尚安的履历上空比划。
“处理?萧继治给我挖了个大坑。现在朝中皆知我对顾尚安的提议持反对意见,顾尚安如果在途中遇险,我第一个受到怀疑。”周戈一挥手把书案上的茶杯打落。
“父亲息怒。”周锐立马垂首侍立,不敢再说话。
周戈看着儿子窝囊愚昧的样子,心中更加恼火,他摆了摆手说:“你退下吧。我还有事。”
周锐退下后,周戈起身走到书架旁,手扣住侧棱猛地一推,书架背后显现一道暗门。
周戈向身后看了看,拿起书案上的烛灯,走进暗门。
身后的书架缓缓恢复原位,走在黑暗阴冷的地下洞穴中,周戈听到远处传来的低沉的男人的声音。
“事情都办好了吗?”
“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只不过,今日秦晓月的儿子在朝堂之中否决了北亡民的提议。他前年科考进的礼部,如今任侍郎一职,平时没什么动静,手上也没有什么权力。目前来看,对整个计划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不可掉以轻心,如果当年不是秦晓月,我们不至于苟且偷生在见不得人的黑暗之地!从现在起,时刻关注秦晓月儿子的动静。如有异动,必杀之!”
狠毒的低音在洞穴里四处冲撞回荡,久久不能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