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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广济 ...

  •   顾尚安和萧继治跟随张子仪走在大坝上临时搭建的木桥上,上游流下来的夹泥沙的河水拍打着木板,不时从木缝里冒出水,溅湿鞋头裤脚。木桥的两边零零散散有人在劳作,或背竹篓掏挖淤泥,或锯木成条搭建坝体,所有人都低头各干各的,秩序井然,但安静的可怕。
      “张大人,这些工人是宛平本地人吗?”
      “是,很多人的房屋被洪水冲毁之后,没有地方去,来这里打打零工,还有地方吃住。”
      “工地供他们吃住?那工钱怎么算?”顾尚安问道。
      “不在工地吃住的每日给三文钱,如果干活多,最多可给到五文钱。在工地吃住的话不发工钱,或者只给一两文钱。”
      “既然他们都是老乡,话应该能说到一块去,可是我看他们全都低头做事,没一个人边聊边干活,我还是第一次见。”萧继治说。
      “刚来的时候我也和你有一样的想法,一次我靠近一个正在砌泥的少年人,想问他为什么这么沉闷,结果他转过头来,像是很害怕我一样地后退了好几步,一不留神跌进旁边的泥坑,翻了个四脚朝天,我对他说‘不要怕,你为什么这么怕我呀?我又不会打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干活跟欠了债一样头也不抬地干?’结果那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听完我的话,脸上更加惊恐,捂住手跑掉了。从那过后,我不敢再打听他们为什么这么沉闷了。直到我看到那个东西,我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害怕了。”
      轰隆一声闷雷,无缘由地在晴天的午后响起,而后黑云飞来,密密地堆砌在低空中。
      萧继治第一个看见前面的景象,伸手遮住顾尚安的眼。
      “不用这样,我已经看到了。”顾尚安把萧继治的手扯了下来。
      大坝的基底之下,有一个大坑,流水不断浇灌其中,而流出来的是暗红的血水。几百条尸体堆砌在其中。
      顾尚安蹲下掀开最上面一层人,“红衣罗袄,异色头发,他们是西域人。而且看他们的衣服大多破烂不堪,不是贩卖来的奴隶,就是逃窜的难民。”
      “而且露出来的皮肤多有鞭痕,小人认为他们不是正常死亡,而是受虐而死。”张子仪。
      “我问柏诚煦,大坝劳工,是否用过他国之人,他否认,我还问每日的工钱多少,他说五钱一天,收工立结。”顾尚安站起身,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语气好似山雨欲来的平静,“柏诚煦想钱想疯了,他不仅用了外族人,还克扣工钱,私用鞭刑,无论这些人是否因鞭打而死,生前也一定经常受到虐待。现在与西域各族的关系如此紧张,西域的人正愁没有理由起兵呢。”顾尚安说,“怪不得底下的工人见了我们一个个害怕得要死。这笔账,我要找柏诚铭算明白。”
      张子仪躬身进言,“刚才人多眼杂,我不敢声张。我自发现这块乱葬岗后,私下里也做了调查,其中有个工人说:‘这事和柏大人无关,大人如果真想知道真相,就去广济寺。’”
      “广济寺?”
      “对,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从广济寺派来的,那里的住持知道很多。”
      黄昏将近,天色昏溟,鸟兽归林,云霞散尽,宛平知府的大堂烛光幽幽。
      “大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广济寺四个方位安派了人马,只要顾尚安迈进广济寺,便是插翅难逃。”柏诚煦低头跪拜说。
      他的前方,坐了一位黑衣蒙面人,其袖口绣了金色梅花。“务必要取顾尚安的人头,他已经知道白桑拓和大坝佣工的事,不能让他活着回京城。”
      “可是大人,顾尚安是朝廷命官,他在本地遇害,朝廷那边...”柏诚煦多少有些担心,小心翼翼试探,“小人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妻儿,父辈贫寒,祖上没多少基业,小人倘若因为此事而引咎辞官,日子会更加艰难。”
      “这一点你不必操心,我自有安排。”黑衣人端起茶壶喝了一口,奇怪的是他喝水也不把面罩摘下来。“而且今日事毕,我们就此离开,你的乌纱帽不仅会继续戴在你头上,你的家眷们也可以和你相见,不必再受皮肉之苦。”
      柏诚煦把头低的更低,他不敢让堂前的人看到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一切唯大人马首是瞻。”
      夫人,再忍耐一下,你我不日便能重逢了。柏诚煦心想。
      顾尚安走出马车打了个喷嚏。
      “太阳下山,天气凉下来了,早上叫你多穿些衣服也不肯,当心着凉。”萧继治脱下褂子披在顾尚安的肩上。
      “只是打了个喷嚏,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顾尚安虽然嘴上这么说,却把肩上的褂子往上搂了搂。“而且这身行头不能进寺里,太显眼了。这会儿刚好是寺里施粥的时候,我们从难民‘借’两套衣服过来,乔装进去,看看难民们过的是什么生活。”
      萧继治和顾尚安从两个难民那儿用一小袋米换来百衲衣,混进打饭的队伍中。
      “这哪是粥?分明是一锅米汤里撒了几粒米粒。”萧继治小声说道。“宛平赈灾拨了四百八十两白银,钱一分没进难民的肚子里。”
      “别急,后面有人来了。”顾尚安说完,院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两个小和尚手捧莲灯走了进来,他们后面是一个肩披金色袈裟的和尚,他一走进来,院里无论施粥的僧人,还是难民,都低头躬身行礼。
      如此排场寺中只有一人可以做到——广济寺的住持文载。
      “粥熬得好,平民们受此大难,侥幸逃生,本属不易,如果吃不饱饭,便不是命数造化,而是人为的过错了。你们切记以慈悲为怀,仔细烹饪,这也是行善积德。”文载住持手里拿了一串持珠,边走边转。
      顾尚安这时轻抬眼皮,看见盛粥的大缸里已经装满浓粥,显然是换过了。
      “你们今天有口福,遇上文载住持来,他们那些人不敢在文载住持面前耍小聪明。”一个酒槽鼻的老头哼唧哼唧对顾尚安和萧继治说。
      顾尚安笑了笑算是回过老头的话,转头和萧继治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住持不是不知道手底下的人在偷工减料,而是拿他们没办法,只能不时来监督。住持一定知道些什么,我们现在就去见他。”
      傍晚,更夫敲木板三下,即是晚课。几百名僧侣齐坐大雄宝殿中,共诵经文,香火缥缈,烛光闪烁,文载在佛像面前垂首静坐,只有手在一颗颗摸过持珠。
      “若人知心行,普造诸世间,
      是人则见佛,了佛真实性。
      心不住于身,身亦不住心,
      而能作佛事,自在未曾有...”[1]
      晚课结束,僧人们陆续离开,只留文载一人在佛堂。
      “文载住持,有一名名叫顾尚安的男子求见。”小和尚走到旁边轻声说。
      “我知道了,你告诉他我在禅房等他。”文载长长地吐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广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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