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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促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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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蝉不休地鸣叫,盛阳当头,萧继治蹲在后院的石阶旁正在痴迷地盯着地面。
“你在干什么?孔先生马上要进屋讲学了。”顾尚安在萧继治旁边蹲下。“在干什么呢你?我的话听到也不回。”
顾尚安看见地上放了个镂空的柳木笼。
“你要斗蛐蛐?”
萧继治用削成两半的稻草杆挑弄木笼里的蛐蛐儿。两只可怜的小虫分坐一边,井水不犯河水。
“你这蛐蛐儿怎么没精打采的?木棍拨拉也不动。”顾尚安偏过头从木笼的缝隙中看蛐蛐儿,而后转身跑回屋里,取了个口小肚圆的瓷瓶回来。
“你把木笼打开。”顾尚安拔开瓶盖,往木笼里面倒了个黑漆漆的东西。
“你放了什么进去?”
“螳螂。”
“你怎么害我的蛐蛐儿?!螳螂可是要吃蛐蛐儿的,我这两只可是搭进去一个月的供奉,就等着这周比赛赚回来呢,你这螳螂要是把我的蛐蛐儿吃光了怎么办呀?”十四岁的萧继治急的额头冒汗,伸手便要打开木笼。
“哎,你别急。”顾尚安抓住萧继治的手腕,“我放的是小螳螂,还没长大,螂刀是软的,你的蛐蛐儿那么大,吃不进去。你这会儿看看蛐蛐儿,他俩动了没?”
“看什么看呀?小的这只被大的这只吃掉了!”萧继治低头看见笼子里的惨状,欲哭无泪。
“怎么会这样?先生之前说的,‘一山不容二虎’。蛐蛐儿和螳螂天生的敌人,见面必是分外眼红,我想这样能挑动起蛐蛐儿的好战心,大的吃也应该吃小螳螂呀。”十六岁的顾尚安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震惊。
“我的蛐蛐儿!”萧继治的哀嚎直上云霄。
“我赔,我赔!你小心把先生招过来了...”顾尚安直拉萧继治的衣袖。
“阿止,阿止...顾尚安!”
顾尚安惊醒,迷迷瞪瞪对萧继治说:“来了吗?”
“来了,你拿着这玉璜,走到下面自然有人相迎。我们兵分两路,我把众人引到东面,你则带兵从西门突袭敌军后方,我们在藏书阁汇合。”
顾尚安下楼,马匹嘶鸣,两千多披甲精兵坐在马上等待号令,他骑上身旁一匹黑马,勒紧缰绳,手持玉璜说:“将士听令!我们即刻前往西寺门,突袭敌匪。”
顾尚安所骑的是乌云踏雪的好马,一步千里。
黑夜如流水般划过身边,顾尚安率众人赶往西门,远远看见另一只队伍迎面而来。
马匹的前额带有鎏金挂饰,是萧继治的亲骑。头首的人腰佩长刀,脸藏在厚重的青铜头盔里。
两路人马碰面的瞬间,顾尚安有一种触电似的感觉。他转头看向头首,可身下的马儿跑得太快,几步就已经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了。顾尚安掏出短匕,直射那人的背脊,那人掏出右手截住匕首。
顾尚安抖了抖缰绳,黑马立马一步当两步踢,放慢步伐。
百夫长陈毅逐渐赶了上来。
顾尚安开口问道:“刚才在最前面的是什么人?”
“顾大人,那是统领的另一支影卫军的百夫长丁一。”
顾尚安突然勒住缰绳,黑马抬起两只前蹄,长嘶一声后蹄蹬地,原地调转了马头。
“萧继治这个混蛋!追杀他的人其实就是他自己,他竟然瞒了我这么久。”顾尚安气得两鬓一突一突跳,恨不得立马冲到萧继治的身边。一切都说通了,锦绣阁的黑衣人正是丁一,他们遇险的时候萧继治的影卫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出现,现在也有了答案。
一片黑暗之中现出流光,驷车上,清秀明丽的男子身披铜甲,身后战旗猎猎。
顾尚安长吁勒马,一脸阴沉。
“段承宇,你不去救你的主上,在这里拦我做什么?”
晚秋的风带着生命的缱绻,在冬天来临之前徘徊在草木枝头。天空不见一片云彩,晴日当空。
段承宇和花陆离支了躺椅在皇宫后院晒太阳。两个人刚从练武场下来,两鬓汗津津地贴在头皮上。
“整天皇上来皇上去的,他如果叫你去死,你还要高呼‘谢主隆恩’,然后去死吗?”段承宇晒着晒着突然开口。
“不会,”花陆离躺在靠椅上,和煦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脸上,“我会在死之前确定是皇上亲自下的旨。”
“傻瓜。”段承宇拨开橘子,往花陆离手里塞了一个,“如果我和萧继治两个人同时身处险境,不救就会死的那种,而且你一次只能救一个人,你会选择救谁?”
“叫你不要太纠结刚才练武场的事情,我要是不出手,你都快要把皇储打死了。”
“他父亲杀了我全家!”
“嘘!”花陆离捂住段承宇的嘴巴,环视四周后说:“你不要命了吗?这种事怎么能在这里说?我答应过你,会帮你复仇,你心急什么?现在害死他,你除了闹市街口斩首示众没有第二条路走。大丈夫成大事,当能屈能伸。”
“好吧好吧,”段承宇眨了眨眼睛,把花陆离的手下拉到胸口,睫毛失落地轻颤。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可以不回答吗?”花陆离想要抽回手,但被段承宇两只大手死死压在他的胸口,搏斗过后的心脏在花陆离的掌心下跃动。
“我和他注定要站在对立面,你终究要从我们两个人中间选一个。”
“救萧继治。”花陆离一用力把手抽了回来,举起橘子遮住天上的太阳,耀眼的白光穿过橘瓣的脉络。
“哎哎,你可真冷血。我人还在这里,好歹先说些好听的话,让我心里高兴点也行啊,一点情面也不给我留。”段承宇抬手打掉花陆离举起来的橘子,橘瓣在路边滚了两圈,丰沛的汁水只招来满身灰尘。
“就算我今天不说出来,你自己心里面也清楚我的选择。”花陆离说,“花家效忠皇家五代,光为皇家赴死的就有三个,我老爹只能算半个吧。再说萧继治救过我的命,在还没遇到你的时候,我当时把自己的命许给了他。如果他日他有性命之忧,我要死也要死在他前头。”
段承宇悲怆地笑了笑,胸口进了冷气,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到胸快要撕裂。
“醒了就别装。”有人上紧了穿过他琵琶骨的锁链。
段承宇吐了口血沫,缓缓睁开近乎透明的浅褐色眼睛。
“没用的,你们的伪装骗不过花陆离。”
“段将军说笑了,花大人火眼金睛,骗他想都不敢想的事。”碎玻璃似的尖细的声音从段承宇的头上传下来。“我们不过是想拖延半个时辰,好让花大人心甘情愿上战场。”
“他现在废人一个,已经没有当年的威风了,就算上了战场,不过多一条马下亡魂,你们费这么大劲干什么?”
“蓬莱有仙药,花大人帮了蓬莱仙人的忙,仙人赠了他一瓶药丸。吃一粒能治膏肓之病根,吃三粒能延年增寿比南山,吃一瓶能重塑肉身,再造经脉...不过只有三个时辰。”
“什么意思?”
“萧继治此次出宮为了不惊动朝中大臣,只带了你和花陆离两名大将,你不在,我们派兵围剿萧继治,他身边唯一能用的只有花陆离。”
“你们这是在找死!你们明知道他会为了萧继治赴死,利用这点逼他自杀。你们最好现在就杀了我,要不然等我出去,我第一个就要把你碎尸万段!”段承宇目眦欲裂,身上锁链铮铮作响,背上插了一根钢条,怎么也抬不起头看清楚说话的人是谁,只能看到一双比寻常人小半寸的藏青布鞋。
“段将军讲的什么话,花大人这可是为国捐躯呀!”怪笑充斥在发锈的铁笼之中,继而冲出枯朽的老房,弥散在呼啸的冷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