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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败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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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承宇穿好外甲,准备出门。仆人进来说:“段将军,花大人教您去房间私叙。”
段承宇皱起眉毛,走到花陆离住的西厢房,推开房门问:“马上要出发进山了,怎么还没有收拾好?”
大堂没有人,段承宇便穿过厢房,一只脚还没踏进内室,满屋的花香扑面而来。
二十步长的浴池里,铺满了娇红的牡丹花瓣。龙嘴状的出水口底下,花陆离背对段承宇,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肩头。
“承宇,你来了?”花陆离转过身见到段承宇,马上游到段承宇的身边,趴在池子边,蒸汽熏得酡红的双眼含着欣喜与风情。“我想你了。”花陆离用手抓段承宇的墨云靴,掀起的水把靴子打湿一片。
段承宇蹲下身,捏住花陆离的下巴,眼睛射出两道阴鸷的凶光。“你们的目的?”
“承宇,你在说什么呀?我是花陆离,昨夜你我还在床帐内温存,今日就不识枕边人了吗?”
“拙劣的模仿,从你使唤小吏叫我来开始就已经输了。”段承宇手上又加了三分力。
“痛痛痛!段将军真是冷酷无情,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再不说,我就把你的下巴捏碎。”
“我说。但是这话必须要段将军趴下身子来听,否则小人就算被段将军捏死,也不会吐露半分。”那人顶着花陆离的桃花眼,娇媚迷离地盯着段承宇的胸口看。
段承宇知道眼前这人毫无武功,便依他的话俯身倾耳,只听那人说:“小人机关算尽,只为让段将军来到这间屋子,将军认为我意欲何在?”
段承宇心中警铃大作,屏气向后退,走了三步便感觉四肢乏力,倒伏在地上。
“一两值千金的极品蒙石散,普通人闻之即昏倒不省人事。段将军武功高强,能撑到现在已是天下少有,将军不要再挣扎了罢。”
段承宇拼命往外爬了三米,接着陷入昏迷。
不知道过了多久,段承宇又苏醒过来了。
窗纸倒映有两个人影。
“屋里面的人怎么处理?”
“大人没吩咐。”
“听说里面关着的是一个大将军,武功造诣远在我们之上。万一他逃脱了束缚,我们岂不是在劫难逃?”
“你不必担忧,大人专门用缚龙索困住那人,武功越高,束缚越紧。想要逃脱,必须把全身的真气收回丹田。”
“那可是件极其危险的事呀,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
“没错,就算他能逃脱缚龙索,短时间内也不敌你我。”
段承宇叹了口气,倒逆真气,全身气血如百川入海流进丹田。
缚龙索没了运转的真气,咔嚓一声自己断成两半。
段承宇边转手腕边走出房门,看到刚才说话的两个小厮后退两步,瞪圆眼睛看着自己。
“你怎么出来了?”一个小厮问。
“少说废话,他现在气脉虚弱,咱们马上降服他是好。”另一个小厮阴沉着脸,提臂直冲段承宇面门。
段承宇身形向右一偏,左手捏住小厮右臂的上尺泽穴,虽如蜻蜓点水一碰,小厮却惨叫一声,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另一个小厮持短刀从左侧攻来,段承宇挥臂格挡,顺势砍劈那人的脖颈,对方双眼一翻,软绵绵倒下,当即毙命。
折了胳膊的小厮在地上爬,试图逃出院子。
段承宇一脚踏在小厮仅存的左手上,冷森森地说:“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告诉我你口中的大人现在在哪,要么我就把你的手指节一截一截掰下来。”
广济寺西门一百里处,一队士兵驻扎在山林中。一个穿着灰棕色麻衣的老人匆匆走进帐篷中。
“花大人,信号弹已经用完了,段将军那边没有回复。”
“有劳李老了。萧继治现在在哪里?”
“皇上现在在寺里的藏书阁,身边有两千余兵力,其他的全部交给顾大人了。”
“顾尚安呢?”
“顾大人最后一次放信号弹是在北面的山地。”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对了,给我准备一身军袍。”
李老脸上先是一惊,接着突然跪下。“请花大人三思!我是看着大人长大的,如今大人以身犯险,我实在不忍。”
“李老怎知我披甲便是以身犯险?”
“大人几年前舍弃一身武功,隐退庙堂,不挂军职,不问朝廷。如今重新披甲,势必逆天行之,重塑筋骨,必定有大牺牲。”
花陆离悲怆地笑了笑,“生死由天,不由我。有人设局引我入局,我不入,谁还能入?李老莫要悲伤。我已经做了决定,你快去准备东西吧。”
“其他人都退下。”
只听帐篷内窸窸窣窣,等最后一个下士关门后,花陆离走到大堂的屏风前,上面画着锦绣山河,背后则放着家传的精铁锁子甲,还有斩杀过十万外敌的破风枪。
枪身六尺有余,枪身精钢淬银,枪头一寸有余,细如柳叶,通体发出冷峻的白光。
花陆离闭上眼,拿出道人给的药丸,一共十颗。
花陆离想起自己六岁那年,还是花家不起眼的庶子,那年爹爹立了大功,皇上赏赐家人进宫赏月。宴席过后,他被嫡长子使唤去后花园摘牡丹,结果失足掉进水池里。
想不到秋天的水好冷,冷得像泡在冰块里,冷到浑身僵硬,头脑呆傻。他手里拿着花,水顺着耳朵、鼻子和嘴巴灌进身体里,像一块石头慢慢沉到水底。
他满嘴是水草的腥味,游过来的鱼儿用尾鳍拍打手脚。
这就是死亡的味道吗?他心想,死后当条鱼也不错,可惜自己死后阿娘的日子会更加难熬。
噗通一声巨响,一双手托住他的腰,一直浮到水面上,他吐了一大口水,然后猛吸一口。
发箍冲散了,长发披在前面,他睁不开眼,只能紧紧抱住身后的人。
“呆子!不要勒我脖子,我快喘不过气来了。你抓我的腰。”眼睛看不见,花陆离的嗅觉就变得格外灵敏,他把头放在那人的肩头上,那人的身上有清甘的龙涎香。他用力连闻好几下,好让这种味道融到骨血里,一辈子都忘不掉。
欠了宫里大人的人情啊,他头疼地想,真是不好还。
等上了岸,那人累得满头冷汗,浑身湿透,躺在草地上。
他定定看着那人,突然开口说:“为什么要救我?”
“这年头救人还需要理由吗?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失足落水的姑娘,准备来个英雄救美的,没想到是个少年郎。”
“如果你愿意,我也不介意。”花陆离抿了抿嘴唇,脱掉右肩的外套,打湿到半透明的里衣下小巧的香肩若隐若现。
“快穿上,我没有龙阳之好。”
“你救了我,可是我贱命一条,无以回报,只有一条命还给你。”花陆离垂眉说。
“别,我刚把你救回来,你要是现在寻死,我不就白折腾这么长时间了。”
“不,我是说我的命是你的,以后要杀要剐,随你吩咐,刀山火海,我替你走。”
“随便你。还有,不要轻易说寻短见的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没有寻死,我刚才...”花陆离话说到一半打住了,他想起来擅自进后宫,被人发现可是死罪。
“你是花家的小儿子吧。”
“你怎么知道?”
“花用吉今年立了大功,我老爹肯定会请他来赏月,探探他的口风。如果能用就下旨赐大将军,多给点兵,如果不能用就赏赐金银珠宝,举家去镇守边疆,实际上是发配。花用吉为了保命把自己的儿子全带上了,今晚之后肯定会选一个进宫来。你不会游泳,又不知道这片牡丹林地势低洼,稍有不慎就会跌到水池里去,肯定是你兄弟要你来的。地理不知,人微言轻,我猜你是花用吉从未示人的庶子花十三,我猜的对吗?”
“对。”一阵阴风刮过,花陆离打了个喷嚏,“我能求你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吗?”
“当然没问题。”
花陆离点了点头,穿好衣服准备离去。
那人在身后开口问:“你不为什么不问我救你的原因?”
“不用问,我和你是一类人,太子殿下。”花陆离头也不回地说,“我们之后会再见面的,届时我会变强,强大到足够救你一命。”
“大人,衣服拿过来了。”李老站在屏风外说。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花陆离仰头吃下十粒回元丹,深吸一口气,感觉浑厚的内力回到丹田,洪流一般冲刷早已枯竭的经脉。
半刻钟过后,花陆离披甲出了帐篷,百余士兵已集合。一匹没有上辔头的通体雪白的马从人群后面直冲花陆离跑来。
花陆离抓住白马的鬃毛,脚尖一点跃到马上,受惊的马带着花陆离乱跑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花陆离拍了拍白马额前的黑流星。
杂役跑过来说:“花大人息怒,这匹马刚从牧民手中买过来,还没有驯化,脾性桀骜,听到集合的军号令便受了惊吓,冲撞了大人。”
“没事,我就骑这匹马了,你把辔头给我。”
花陆离简单套上缰绳后,抓起缰绳举过头顶,对众将士说:“兄弟们,立起花家旗,这一仗打漂亮了,功名少不了!”
花陆离率兵抵达顾尚安发送信号弹的位置,顾尚安正带一千余人从侧翼包抄对面的“段家军”。
花陆离杀到顾尚安的旁边,顾尚安骑在马上,对花陆离说:“情况有变,段承宇叛变了。”
“不会,段承宇要叛变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叛变。你见到他本人了吗?”
“他坐在车驾上。”
“那他肯定被人顶替了,要不然就是被人夺舍了。”花陆离提□□穿顾尚安右边的两个士卒的眉心,继续说道,“段承宇在打仗的时候从来不会坐在车驾上,而是骑马冲在最前面,简直是个不要命的疯子。你现在快去支援萧继治,这里一切有我。”
顾尚安应和一声,眼见花陆离的手下在右方撕开一人宽的走道,带领余下的影卫离开了。
“弓箭手上。”“段承宇”发号施令,最前方的一排冲锋兵退下,换作盾兵,第二排往后摆了三排箭弩,箭矢上弦的声音如地崩石裂。
“放箭!”十几万支飞箭射向天空,万里黑如夜。
花陆离深吸一口气,将真气灌入枪身,破风枪霎时嗡嗡鸣叫,他抖了个枪花,从马上飞跃,踩在敌军马头上如凌波飞步,直冲“段承宇”的面门。其间箭雨落下,便挥动枪杆,如伞遮盖在头上。
只见“段承宇”坐在铺了白虎皮的车驾上,一手撑在扶手上,另一手抽出身下的兽皮扔向花陆离。
花陆离挑起枪尖刺破兽皮,顺势划过“段承宇”的面皮。
“段承宇”侧身闪躲,伪装的面皮却从下巴到鼻梁骨撕裂开来,露出黄里泛黑的皮肤。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被枪头划破的伤口,两手各拿一把短斧,踏地奔向花陆离。
两人打得天昏地暗,几十个来回难舍难分。直到最后花陆离使了一招海底捞月,卡住“段承宇”的斧子,一只脚把他蹬在地上。
花陆离正准备用力一枪杀了“段承宇”,可此时闷哼一声,药劲开始慢慢散去了。他心知不可耽误,强行运转真气灌进破风枪内。
“你知道段承宇在刺穿琵琶骨的时候嘴里喊的谁的名字吗?”“段承宇”半边脸陷在泥里,狼狈不堪。
花陆离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就在此时“段承宇”抓住机会,一个鲤鱼打挺反扼制住花陆离的双臂,森冷的斧头架在花陆离的脖子上。
“花陆离!”段承宇此时赶到,拿起扔在地上的弓和箭,弦满如月,箭矢对准了“段承宇”的脑袋。
“你别以为当年你们两做的勾当没人知道,如果我今天回不去,我手下的人会把那件事张贴在京城最显眼的地方。到时候看是谁下不了台只能以死谢罪!”“段承宇”在花陆离的耳边阴狠地说。
花陆离掩袖吐了一大口血,对段承宇大声说:“段承宇,放这人回去,否则对你不利。”
“我现在还管得了什么利害?我放了他,他就会杀了你!”段承宇几乎快把弦拉断了。
“你可曾忘记你当初对我说过的话?”花陆离感觉两眼发黑,自知药效将尽,只能一字一顿地说:“你要,一步,一步向上走。我现在告诉你,欲上青山,必先入局。但凡入局,则视天下为棋子,物尽其用而舍之。”花陆离右手举起破风枪,对准左胸,“今日我这枚棋子,当舍。”
忽而乌云乍破,万千金光从缺口泄出。破风枪悲鸣一声,破竹一般撕开最后一任主人的身体。
假的段承宇早已趁乱逃跑,段承宇连用三次轻功到了花陆离的身边。花陆离毫无血色的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
段承宇抱起花陆离,嘴唇在颤抖,却一句话都没说。
花陆离七窍涌出黑血,他费力地用冰冷的手握住段承宇的手腕,发现段承宇并没有比自己温暖多少。
“我以为我死了你会很高兴。”花陆离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双桃花眼没了平日的灵气,瞳孔大的吓人,像个话痨一样说不停。
“好了,我在答应帮你登上龙椅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分别的准备了。你把我腰上的玉牌取下来,有了它,天涯阁的人,任你调用。”
“要查清楚伪装你的人是谁,目的是什么。你在气我刚才为什么不让你救我?他们知道十九州的事,如果今天那人不走,你我之前的苦心经营全都付诸东流了。”
“小子,我为你废了武功,反了我爹,弃了英名,好不容易走到现在,你可不能现在收手啊!你要是真的想我,带着文武百官祭天的时候,给我偷偷烧柱香,哎呀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还想着你和西域公主结婚的时候,我叫上一大帮人去闹洞房,看样子也没机会了。”
“等把你们家里的事办好了,还是要多找几个美妾,生一大群喳喳叫的小孩。”
“有雨落在我的额头上吗?”
“我上辈子肯定是欠了你很多很多债没还,这辈子要做你的牛马,这下好了,我终于把债还完了,咱俩两不相欠。下辈子可别来找我算账了。”
花陆离还想说话,可是嘴里面全是涌出来的血,没办法说话了。
于是天地皆静,安静的只剩下盘旋的乌鸦的哀叫。
花陆离突然抖动两下,脸颊又恢复血色,他一把搂住段承宇的脖子,对他说:“承宇...段承宇!你,你...我,我...”
话没说完,花陆离的胳膊软绵绵的垂到地上,再无动静了。
轰隆一声巨响,暴雨冲刷着一切,淋漓的鲜血融进泥泞的大地之中。
段承宇抱着花陆离,枯坐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中。
这是他打过的第一场败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