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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终章 ...

  •   ……
      黑暗笼罩在段楼眼前,冰冷不断侵蚀着皮肉和骨骼。
      段楼想在这一团混沌中找到谁,可当段楼熬过窒息的痛楚后,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李安烛。
      不知名的小院里,门窗大敞着,无需费力,就能从红枫间窥见那条河。
      汹涌的河流一直奔向前方,它从不会为谁停留,也不会停止喧嚣。冰冷刺骨的寒意浸透了段楼灼痛的心,恍惚间,他莫名觉得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难堪的夜晚,他们被困在洞穴中,受伤的江吟,沉默的罗霜,以及……一个崩溃的蠢货。
      那旧事如同一团皱巴巴的纸条,让段楼不由自主的呵出一口气。
      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落汤鸡似的模样惹得李安烛发笑,李安烛为段楼递上手帕,主动开口道,“段小先生英武,那样高的桥,那么深的一条河,你说跳就跳了。”
      李安烛的语气让人生厌,但段楼罕见的没有移开目光。
      苍白的皮肤上不断有水渍往下滑,被水浸湿的长发紧贴着脸颊,两颗碧色的眼睛如鬼火般幽幽燃烧着,那副狠厉的模样让李安烛感到新鲜。
      李安烛说,“哑巴了?还是说,你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
      “为什么是你?”段楼的喉咙发胀,才说出一句话就不停的咳嗽起来,李安烛摊开手,轻快道,“我说过的吧,你是我的贵人,我需要你的帮助。今日贵人遇难,我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又是这些陈词滥调。段楼合上眼睛,悲哀的想,为何命运要如此不公,行善者被处死,薄情者居高位。
      朝堂的争斗,友人的惨淡笑容,以及那段不堪的回忆,这些东西此刻在段楼的脑海里不停旋转着,让段楼疲于应对,段楼试着摒弃这些杂念,但它们就是挥之不去。
      于是,段楼恶狠狠道,“我帮不了你,我只是个小人物。”
      李安烛说:“小人物?你的父亲曾是朝臣皇商,作为他的儿子,你哪里算得上小人物?”
      段楼说:“父母的荣誉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你觉得我能帮上你什么?我一无兵权,二无势力,至今都借住在表弟家,我能带给你什么?”
      李安烛说:“不要太傲慢了,动动你的脑袋好好想一想,如果没有父母的荣誉,你觉得柳家会接纳你吗?你有的东西那么多,你却在斯斯艾艾、自哀自怨的抱怨。我真的很好奇,段小先生,是你本性如此,还是说你已经遗忘了过去?”
      不等段楼反驳,李安烛就发出一声惊呼,做作道,“啊呀,我明白了,段楼,你忘记仇恨了!”
      李安烛幽幽注视着他,碧色的眸子眨也不眨,一晃多年,那段独属于少年人的惬意时光已然远去,段楼从不奢望让岁月止步,月亮注定要西沉,而宣河也不会为谁而停留。
      大漠里的那场惨剧段楼永世难忘,滞涩的苦永远弥漫在舌尖,小人物的结局大抵都是这样的,既不英雄史诗也不会遗臭万年,父母只是卷进皇权斗争的倒霉蛋,而像这样的倒霉蛋数量还在增加。藏书阁里记录的往事不断被重演,以身为刃真的能劈开挡在面前金碧辉煌的宫殿吗?
      段楼知道答案,可选择缄默并不代表着释怀,此仇如鴆酒,此恨无绝期,段楼毫无惧意的盯着李安烛,低声道,“我没有忘记仇恨。”
      三万六千天,日日夜夜辗转反侧的那些夜晚里,都在重复着那场噩梦。
      母亲的哭泣,父亲的沉默,以及妹妹的尸骸。段楼怎么可能会忘记。
      李安烛窃窃的笑了,对咬紧牙关的段楼说,“段初霁,你一定是向现实妥协了。你因为害怕死亡,所以选择了逃避,不去复仇了。”
      友人的关怀让段楼没能溺死在恨海,可驶向受困者的不系舟真的是救赎吗?
      呆在安乐窝里,爪牙和锋芒都会被消解,美人、权力、财富……那些自满的人不都是这样堕落的吗。人世间百年才出一个圣人,李安烛才不相信段楼真的会那样高尚。
      段楼蹙眉,不喜欢对方轻蔑的笑容,“我没有选择逃避。”
      后天养成的优柔寡断总叫段楼吃苦头,那些繁杂的思绪在脑海里不停叫嚣着,但软弱并不代表着无能,当友人承受危险时,段楼照样能举剑斩蛇,舍命相护。
      属于段楼的锋芒从没有消失,由那点忧思催生出的软心肝倒也算得上优点。
      李安烛耸耸肩,并不在乎段楼怎么想,部族的人向来厌恶懦弱,李安烛不会改变自己的偏见。
      李安烛说,“段大人,就算你再怎么诡辩,也不能改变现实不是吗?,你入长欢多久了?五年,十年,十五年?这么多年过去,玉家的罗刹鸟、血铃铛依旧逍遥着,你的仇人们活得多好。”
      李安烛转过身,不打算再继续交谈下去了,可当李安烛迈出脚步后,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格外轻快,那般肆意张扬的笑容鲜少出现在段楼脸上,李安烛古怪的转过身,发觉段楼正笑盈盈望着自己。
      “冤有头,债有主,我知道造成我悲剧的幕后元凶。”段楼将手背到身后,彬彬有礼道,“我愿成为托举你的石头,异族的王子,我希望你能飞上高天,将那颗愚昧的太阳啄下。”
      “你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李安烛有些不可思议,与从前那种抗拒的态度相比,现如今段楼说出这种话不亚于中邪,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这人的想法?
      李安烛看着段楼仍然湿哒哒的长发,心下了然,被夺走过美好的苦命人如今再次被波及,这家伙竟然真的生出了懦夫的怒火。
      李安烛饶有兴趣的看向段楼,启唇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段大人,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

      “伤到没有啊?初霁表兄,说话呀,你有事没有呀?”柳亦安慌慌张张的扑到了段楼面前,顾不得段楼狼狈的模样,柳亦安直接伸出手掐住段楼的下巴,左看右看好几遍之后,才心有余悸的松开段楼。
      柳亦安说:“我很担心你!听到你和咏麟落水的消息后,我吓都吓死了——哪里有这么欺负人的,初霁表兄,你不必担心,我会帮你讨回公道的,我们柳家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绵羊!”
      冰冷的寒意仍未消退,段楼抬眼看向手舞足蹈格外亢奋的柳亦安,脸上没什么笑模样。
      一团和气的少年敛去笑意后,疏离冷傲的气质便显现,异邦人的面容变得更富有攻击性,被那样一双碧色的眼睛一直盯着,晓是柳亦安也发现了不对。
      柳亦安古怪的看向段楼,一时摸不准这人到底哪里不对。
      柳亦安说∶“怎么不说话呀,初霁,你不会失忆了,不认得我了吧?”
      柳亦安脸上露出惊恐,一把抓起段楼的手在面前晃了又晃,“去去,退退,不管你是哪路恶魔,都给我从初霁身上下去!”
      柳亦安咕嘟起奇奇怪怪的语言,段楼不堪其扰,终于开口道,“我没事,亦安表弟。”
      “你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柳亦安几乎是尖叫,“你一定是被鬼附身了。”
      段楼的脸色有些难看,正要出声呵退柳亦安时,玉无错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
      玉无错说∶“好了,亦安,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初霁要挥拳打你了。”
      总是一副笑模样的玉无错带来了一个新消息——皇帝明日要召见段楼。
      段楼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反倒是柳亦安忧虑道,“皇帝召他做什么?难不成要治罪?天知道初霁是个多好的人,他为什么要承受这种苦?!”
      “你今天是不是有点太活跃了?”玉无错揉了揉太阳穴,也有些招架不住今日的柳亦安,“是福是祸总要让初霁一人担,你我都没办法顶替他。”
      玉无错深深看了一眼段楼,眼神复杂,段楼迎着玉无错的目光,缓慢的扯出了一个笑容。
      段楼说:“不必担心我,我不会连累你们。”
      玉无错叹了口气,道:“你这是哪里话?你我本就是朋友,哪里来的连累不连累?”
      柳亦安也说:“无错说的对,就算你不认朋友,难不成也不认亲戚了吗?我可是你的表弟啊,初霁表兄,血浓于水的那种啊!”
      段楼摇头,“可我不想让咏麟的悲剧出现在你们身上。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着过去,总以为忽视那些伤口就不会感觉到痛。”
      柳亦安听出点不寻常的滋味,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灼灼刺向段楼,“我从前和你说过的那些话,你全当成耳旁风了吗?”不等段楼开口辩驳,柳亦安直接吼道,“没门儿!段楼,有我在,你什么都别想做成,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了吗?你想复仇,可你有什么筹码,你这样和自裁有什么区别?”
      段楼不为所动,几乎是冷酷的开口,“我已经做出决定了,我不会后悔的。”
      柳亦安咬牙切齿,“你觉得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吗?老天,你这是蚍蜉撼大树,你知道你要付出什么?你知道你要面对什么?”
      段楼垂眸,道,“我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愚蠢!”柳亦安尖叫,立马看向另一边玉无错,“无错,你就不说点什么吗?初霁疯掉了,他要去寻死。”
      玉无错∶“……”
      玉无错的目光投向了窗外,望着窗外的景色,玉无错叹息道,“初霁此意已决,谁也不能改变他的想法。有缘千里来相聚,初霁,初霁……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我们都很在意你,明日凶险,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希望你能记住,总有一天,我们会重逢的。”

      ……

      “神明,皇帝,以及一只替罪的羔羊。”
      “黄金,权利,还有一份难以抹消的罪证。”

      长欢的太阳照常升起,伴生的月亮隐于其后,双倍的光辉炙烤着大地,它们是带来救赎的吉兆吗?
      血腥的争斗,利益的交错,那些咒骂与眼泪都藏于暗流之中。
      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段楼一人站在正中心,孤臣没有实权更没有追随者,他只是名利场中被无辜波及的小人物。
      他虔诚的颔首行礼,但脑袋上的血迹还在往下流。
      艳红的血在皮肤上绽开,所谓的匹夫之怒也不过如此。
      站在高台上人嗤笑,段楼的血污满脸,原本紧抿的嘴唇突然上扬,自喉咙里发出些微弱的嗬嗬气声。
      手腕上鲜红的血如同一对精致又漂亮的枷锁,折断的宝剑被随意丢在地上,段楼肆意的大笑,在被押下前,留下了最恶毒的诅咒。

      “我等着你们,终有一日,你们会亡于自己的欲望。”

      敲碎的牙齿往外蹦,白皓失望的看着留存在地面上的血迹,回头望向一直陪伴着自己的皇后。
      皇后温柔的望着白皓,一如从前无数次并肩的日子,她清醒道,“他说的没错,你我都会亡于欲望。”

      ……

      光影斑驳碎了一地,石门上残留的血迹褪去锈满青苔,段楼看到甬道落叶静静飘下,白衣卷着飞尘,斗笠下藏着晦暗不清的脸,身影却如当年那人般窈窕,似是故人来……
      段楼抬眸轻唤了杨照歌的名字,杨照歌离去的背影一顿,回过头来缓缓看向段楼。
      杨照歌问:“你怎么到了蜀西?”
      段楼似笑非笑的回答:“我要持节出使簕竹国,途经蜀西。”
      身后带着花环的小姑娘跑了过来,软软糯糯让段楼跟着她,段楼低头揉了揉蕾儿的头发再抬头时,却已经不见杨照歌的身影。

      ……

      异乡的战场上,骸骨无数,穷途末路的两位战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踩着无辜者的尸体,互相搀扶着走出了死局。
      异样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扩散,眼前就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染着红蔻丹的手指握着一把弯刀,在半空绕了半圈后,刀尖指向二人。
      “成王败寇哦。”异族的王子笑眯眯的说。
      白皓不屑的冷笑,“你以为胜券在握了吗?”
      军队的哗变虽然出乎意料,但白皓还有底牌,身居高位的人筹码要多少有多少,可就在白皓准备逆风翻盘时,一个意外的声音传来了。
      “他当然胜券在握。”
      手执断剑的人满脸沧桑,唯有那双恨意灼灼的眼睛依然明亮,在这萧瑟的冷风中,他站得笔直。
      “长欢的太阳要坠落了。”
      “你是谁?”白皓认不出他,身旁的杨琴也看不出他的身份。
      他面无表情的向前,不悲不喜道,“我只是一个花了二十年时间向你们复仇的人。”

      ……

      多年后——
      当马车再驶入阔别已久的长欢时,段楼只觉得陌生,他闻到香甜的胡饼味道,夹杂着甜腻的脂粉气息。
      缓步下了车,走上桥头,却只听到桥下的河水喧嚣,不远处似乎有群孩子在骑射,段楼看到他们扬鞭策马,恍惚间记忆被唤醒。
      蕾儿在他身边轻轻呼唤,段楼这才回神,迈步向前走去。
      腿脚有些不便,眼睛也不似从前清澈,来到城门口时,段楼看到一位唇红齿白的小公子翻身下马,来到了他身前。
      “老伯伯,你是来长欢投奔亲友的吗?”
      段楼抬起浑浊的双眸看向小公子,总觉得似曾相识,蕾儿在段楼身旁,小声道,“我们不是来投奔亲友的,我们的家就在长欢。”
      “抱歉抱歉,我以为你们是从羌戚来的。”
      小公子有些尴尬,段楼还未言语,小公子便已经转身和伙伴们说话。
      蕾儿陪着段楼进城,皱眉的景物既新奇又陌生,段楼向前走着,直到看到那棵偌大的海棠树时,才觉得安心,偏巧树下有卖画郎吆喝,段楼走上前去,看到了一副长长的画卷。
      画中景物精致,草木楼台都被精致刻画,画上的小人虽只有手指大小,但刻画精致,衣上的花纹或者脖子上的璎珞佩饰都被勾画。
      段楼站在海棠树下,盯着画卷没有挪动步子。
      蕾儿疑惑的看向他,他却露出了笑容。
      画卷上的人物俊俏,手执弯弓,一派少年风流,他们或行或动,或饮茶或玩闹,段楼一一辨认着他们的模样,眼泪却缓缓留下。
      蕾儿递给他手帕,他却摇头说,“也算是重逢。”

      ——完——
      万分感谢看到这里,你的喜欢就是我更文的动力,江湖路远,有缘再见,啾咪!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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