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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番外·秉烛夜谈(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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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娘是蜀西的祭司,有双漂亮的眼睛,如昆仑的美玉。
我爹是羌戚的王,身手矫健,雕弓满拉,总能命中猎物。
他们本来不会有交集,但在蜀西,偶然路过这里的羌戚少年邂逅了祭祀蛇神的少女,只是不经意的一眼,草原上的雄鹰便深陷在那碧绿的水潭。
从我记事起,我见到的只有娘一个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爹不陪着我娘,每次我被别人欺负哭泣着要爹爹时,我娘只是无奈的看着嚎啕大哭的我,轻叹一声看着锅中的羊奶,神情落寞的让我把自己的脸擦干净。
我娘好像一直都不开心。
但我知道,我娘很喜欢草原上的风,每次风吹过,蔚蓝色的旗帜飘扬时,我娘总会笑。
我无忧无虑的在草原上奔跑,像那些格桑花一般野蛮生长,身边的人称我为王子,羌戚王的孩子。
对于他们口中的那个王,我只觉得陌生,我娘叮嘱我不要主动去招惹王,她用了“招惹”这个词。
年幼的我当然不明白这背后的种种,年幼的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想让娘日思夜想的人来到她面前。
于是秋猎时,我壮着胆子拖着一把弓,跟着游猎队伍一直走了五六里。
他们骑马走的很快,我跟不上他们累倒在树林里,喉咙痛,脚也痛,我索性破罐子破摔,抱着弓躺在了树林里。
我不知道我躺了多久,等再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了,眼前有些模糊,我刚要去揉眼睛,有个陌生的声音便传来:“人还没弓高,自作主张的跑出来,不怕被狼叼走吗?”
我皱眉看着面前一身戎装的高大男人,不服气的说:“我比狼还凶,我才不怕。”
男人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我见到他笑,忽然认得他了,瞪大眼睛,刚要说话,他就一把将我从地面上拉起来,让我坐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兴奋又害怕的看着周围萧瑟的树林,想抓住些什么,却又有些局促,于是我小声说:“嗳,你,你是真的吗?你是羌戚的王吗?”
男人背起弓向前走,每一步都很稳,听到我的话他只是模棱两可的说:“王只有一个。”
我有些郁闷,抬头看向夜空,繁星闪烁的夜幕中,只有一轮明月高悬,那样的出挑,那样的初众。
王只有一个,月亮也只有一个。
我低下头来,没来由的就莫名心安起来。
我不知道我娘最后见到他盼望的人没有,因为在归家的路上,瞌睡虫又找上了我,但值得高兴的是,我在那年的生辰里,得到了一把锋利的铁剑。
2
时间一日日过去,我的身量拔高的同时,母亲的腰也慢慢弯了下去。
又是一年生辰到来,我满心期盼着新的未来,却不曾想,我的成人礼是那样特别。
羌戚的王死了。
带来这个消息的密使刚说完这句话便殒命,陌生的人不由分说的将我和母亲带走,我拼命挣扎,换来的却只有拳头和冷眼。
我被他们带到大帐前,猩红色的地毯向前延伸,我看到一个陌生的人坐在正中心,兽皮的花纹没有规律,猎物濒死时胆怯的目光被永远定格,我抬头一遍又一遍的询问我娘在哪里,大帐里没有一个人回应我。
直到陌生人起身,将一把弓递给了我。
他说,“王兄,如果你能射中一只鹿,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语气是那样稀松平常,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兄弟,我有些发愣,从他那张与我有两三分相似的脸庞上,看不出除了冷漠之外的神情。
颤巍巍接过弓,我来到了大帐外,看到了一只橙黄色的鹿,它看起来有些怪异,并没有行动,只是傻傻的呆在原地。
我拉满弓,箭尖对准了橙黄色的皮毛,周围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我吞咽一下,松开了箭羽。
箭刺中皮毛,对于任何一个初学者来说,这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但我那时只觉得胆寒。
因为我听到一声惨叫——
那声音我听着熟悉,冷汗浸透衣襟,我手中的弓脱手,踉跄着向前跑去,我来到那橙黄色的鹿皮前,手指颤抖的掀开了鹿皮。
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最后忽闪一下睫毛后,再没有生机。
昆仑的美玉失去了光彩。
我只觉得脑袋中嗡嗡声不断,想把她抱到怀里,却发现鹿皮早已缝在了她身上。
她该多疼啊——
她该多疼啊——
我咬紧牙关,回头却只看到了嘲弄的眼神和放肆的大笑。
“你还真信啊!”
这话语刺耳,深嵌在我的心口,我胸口烧的发痛,抓起腰间的铁剑要去砍,可还没近身便被踹倒在地。
脑袋磕在地上,眼前眩晕,我挣扎的起身,却有人狠狠将我踩在地上。
我被他们关了起来。
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我日复一日的用那把无用的铁剑刻着墙壁。
我发誓一定要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终有一日,我的机会到来。
同父异母的妹妹前来祝贺新王登基,看守的守卫松懈,我终于抓住机会,亲手将铁剑刺入另一个胸膛,让它痛饮鲜血。
3
我狼狈的逃到蜀西,一个年轻的姑娘救了我。
她来时有蓝色的蝴蝶跟随着她,虽然年轻,但瑞锷知道的事情却很多,她身后总跟着一对双胞胎姐妹,瑞锷叫她们“小云”,似乎很在意她们,我起初以为瑞锷是她们的母亲,但她们听到我的想法后只是哈哈大笑,我有些窘迫的追问,她们就忽然止了笑声,操纵蝴蝶来吓我,所以我对她们和蝴蝶都敬而远之。
我不是瑞锷救的第一个人,在我之前,有一位来自赤燕的商旅也受过搭救。
瑞锷对待那位商旅是不同的,我看的出来,而那位商旅有几分真心,我又确实不知。
休整一段时间后,我决定跟随商旅去往赤燕,周围悬赏追杀我的密令渐渐多了起来,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得不穿起钗裙,涂上胭脂。
双胞胎夸我好看,我只觉得烦躁,瑞锷拉着我的手教我跳舞,我也不想认真。
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真正到了那天,我站在马车旁远眺,试图透过一重又一重的群山望到草原。
但很显然,我看不到。
等到那位商旅坐上马车时,我忽然觉得不对。
双胞胎姐妹没有来送行,瑞锷也没有,就连一直不肯离去的蓝色蝴蝶也消失了,商旅脸上有劫后余生的喜悦,眼角处有划伤,还在往外渗血,那伤口刺痛了我的双眼,我忍不住开口问商旅,“和瑞锷道别没有?”
商旅几乎立刻回复,“当然,我们好好道过别了。”
马车向前行去,我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建筑,心情有些复杂。
马车驶入赤燕,在一颗茂盛的海棠树下,我与商旅分别,他的马车向皇宫方向驶去,我低着头徘徊在热闹的街上,没有方向,没有目标,直到太阳落山,灯火亮起,我才恍然意识到,一天已经过去。
今日似乎是个节日,我看着街上热闹的人群,随意猜测。
相约的人同行,共看花灯与歌舞,我孤身一个人,茫然的走在路上,身边人抛出铜板,清脆的砸在了地上,这似乎是这个节日的习俗,要将自己的灾厄化作铜板抛出去。
我看着地面上散落的铜板,有些失神,身穿红罗裙的小姑娘拿着糖葫芦匆匆跑过我,嘴里还念叨着,“亦安哥哥,快跟过来。”
身后的公子有些无奈,即使不愿前进,但听到小姑娘的呼喊,还是追了上去,“瑶妹,跑慢些。”
看着他们消失在人群,我的落寞更多了几分。
身旁有歌姬在反复吟唱着歌词。
“诗酒趁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