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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早就不一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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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觉得你该戒烟了。”
把烟头扔出开着的窗户后,他转过头去看说话的人。她还□□地裹在被子里,眼睛都没睁开,似乎还在追逐失去的睡眠。
“现在才成问题?”
“因为你不在床上陪我啊。得起床去抽烟——不能留在这儿。”操,她这么说他可能真会被她整死。她说得有理;他起身、把四肢从她身上抽离,仅仅是因为想抽一根烟。回头想想,他重新染上烟瘾,根本不是因为想抽,而是想通过这动作找回一点“自己”的感觉,或者说,是给身边人一种他还在的安慰。当初第一次点烟时,他并不是真的想抽,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也许是因为她——她当时陷入了自己的危机,不停地去抓任何能让她稳住的东西。她拼命抓住每一丝能让她回忆起过去的细节,而他也顺从了她,在某些方面。他也知道,在某些方面,他只是在让事情更糟。
“如果我不是为了抽烟起床,我们根本走不出这该死的床,你知道的。”
她轻轻哼了一声,没什么特别情绪的回应,只是一个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她从床上坐起,伸了个懒腰,耸了耸肩,朝浴室走去。
“偶尔赖着我倒也不介意。但随你吧。我去洗个澡,然后吃早饭,接着……洗着澡再想后面的事。”她这最后一句话摆明了,如果她在洗澡的时候陷进思考里,他就得进浴室把她拖出来。在遇见她之前,他一直以为“洗澡时脑子最清楚”只是句玩笑。他洗澡时从来都只想着尽快洗完——如果那时他是自己一个人的话。
不过,如果她能在洗澡时找到思考的空间和时间,他也该想办法让自己的脑子运作一下。虽然他经常因为她想太多而唠叨她,但他们俩其实本质上差不多。他脑子又绕回了他们之间的问题。
他们之间最大的两个问题,一个是“改变”,一个是“哀悼”。
说到改变,他们两个确实变了很多。当然,还没到完全认不出的地步,他们的本质都还在,但行为方式已经大不相同。她对这些变化适应得最艰难,他想那是因为她从未真正拥有过调整的时间和工具。这一切总是绕回同一个核心问题——她害怕改变意味着她会再次被抛下。她嘴上虽然不说,但她那些梦境就说明了一切——她老梦见他的尸体,老担心被留下——这些全都指向那个深不见底的孤独恐惧。而如果他们会变,周围的人也会变,如果他们变得太多,也许就不再愿意待在她身边。更别说她还把他的一部分带在了身体里,甚至继承了他的一些特质。他不是随便说的——他真的不希望任何人经历像她这样的事,不希望另一个人成为“另一个自己”,尤其不希望那是自己爱的人。但她终究还是她,她只是需要时间意识到,很多东西,其实都只存在于她的脑海里。他们必须找出方法,让她逐渐适应这些变化,认清并不是每一次改变都会以崩塌收场。
至于哀悼,他们的方式完全不同。他越是思念她,就越清楚自己从未真正走出Alt的死,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得到那个所谓的“closure”。在伤口还很新时,他太沉迷于自己的理想,完全看不清自己的悲伤如何反过来影响了自己的政治立场,而这些政治立场又如何加剧了他的悲伤。更别说墨西哥那一连串的死人,以及那些他亲手送走的朋友——有的是被杀的,有的是被他的所作所为逼走的,包括他自己那场死亡。在遇见她之前,这些痛苦几乎每天都在撕扯着他。虽然那些情绪现在仍会浮现,但她的存在让他学会了去消化它们。她的行动、她的视角,帮他得到了过去从未拥有的解脱。他终于开始面对所发生的一切,承认自己的责任,尝试挽回还能挽回的。而如果没有她,他生命中那为数不多的活人,恐怕现在还全都恨着他。可她——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好好地去哀悼过自己的那些失去。Misty在那次“心理辅导”中也明确指出了这点。加上这一年间她经历的剧烈变化?她正站在成为“Johnny第二版”的边缘。
不过,他们两个里,只有一个人曾经是恐怖分子、摧毁过无数人的生活。她只是一直试图帮助别人走出悲伤,好让自己可以逃避自己的哀悼,一边拼命给予建议,却从不肯听从自己说的话。她才是真正的殉道者,不像他当初那种自以为是的样子。现在轮到她学会救自己,也轮到他帮助她了。哪怕要穿越地狱,他也愿意为了拯救她的灵魂走这一遭。
而在某种意义上,他也完全理解了为什么俄耳甫斯愿意放弃一切去救回欧律狄刻。为什么他敢闯入冥界,乞求带回失去的爱人,甚至接受那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条件——不回头。他理解为什么俄耳甫斯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只为了确定爱人是否安然无恙。他现在也有同样的冲动,正像现在这样,在她关掉花洒好一会儿却迟迟没出浴室后,推开了浴室门。但,与俄耳甫斯不同的是,他清楚这个故事的寓意:他可以引导她、回报她曾引导他走出泥潭的恩情,但他必须相信她能自己走那条路——要信任她。他不该回头去催促她。但俄耳甫斯那时候没想到一点:哈迪斯设下的条件,并没有禁止他牵着她的手前行。Johnny明白,他需要信任她在身边,但没什么规定说他不能一路握着她的手。
她正裹着毛巾站在镜子前,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顺着下巴落进洗手池。她双手抓着水槽的边缘,眼睛扫视着镜中的自己,可能是在寻找什么变化。他的计划,她的希望,都没奏效。他感受不到哪怕一点不同,BD技术根本没法解决他们的问题。这本来就是个孤注一掷的赌,但他以为他们之间的联系足够强,也许能奏效。但不行,他们得靠最原始的办法一步一步来。
他还挺懊恼他们做的时候没继续录,要是能录下来,他肯定会反复播放。
“你在看什么?那些印记?”他伸手轻轻碰了碰那些痕迹,她笑了笑,往旁边挪了点,像是怕被他挠痒。
“不是,那些不烦我。这是夜之城——谁他妈在乎脖子长什么样?估计现在我这模样跟这座城里大多数人都差不多。我在脑子里重新梳理计划。Misty不只说了我们要对彼此说实话,对吧?她还说,我们两个经历过太多的高峰与低谷,都已经严重扭曲了对‘正常’的认知。人会改变,是正常的,对吧?人害怕孤独,是正常的。她说我们两个都被创伤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些创伤让我们表现出完全不像自己的行为。”哦对,他们俩的联系比他以为的还深。至于这种“过度思考”的习惯是谁带给谁的,就不好说了。
“她还说复原不是线性的,所以即便我们已经做了那么多努力,但你要还是感觉难受,那也没关系。”他看得出她还在挣扎,还在试图找回真正的自我,同时不想失去身边每一个她爱的人。
“我知道。我现在还挣扎得很厉害。你对着我喊我变了,然后我又知道自己只是个‘构造之上的构造’,说真的,我这脑子……不太行。”她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另一只手去拿梳子,开始理顺湿漉漉的头发,“感觉像在状态之间来回切换,就像你还在我体内那时候那样,一会儿是你,一会儿是我。熟悉得吓人。但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恢复正常了,结果稍微一想——别他妈插话,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就觉得自己一直在骗自己,还是那个已经崩溃的V。”
他走进淋浴间,想着正好一边和她说话,一边也别耽误她找回状态之后的行程。
“为啥不能是同一个人?你可从来不是一个静止不变的人。也许我错了,但你不就是那个会从火场里救孩子,也会近距离爆别人脑袋的人吗?你觉得这两个面和平共处没问题?”
她一边刷牙一边笑出声,刷完吐掉牙膏沫:“好吧,我确实没从火场里救过孩子,但我懂你的意思。我一直都不稳定。现在是头一回……不得不面对这点。我以前把整个人生都围绕工作和目标构建,建立在孤独之上,从不让人靠得太近。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早就不一样了,V。只是以前没人帮你善后,把你整个生活都撕碎了。就像没人帮我补上他们造的坑。我们都被干翻了,但这我们早就知道了。”他一边揉着洗发水起泡,一边低头冲掉泡沫,在护发素静置时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