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世间安得双全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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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校园里的露天球场空闲了许多，这十几天来每天早上都能第一时间找到场地。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三井在这个球场上已经磨了近三个小时。他和队长半泽对打了一个半小时，按照教练的部署和半泽反复练习几个战术配合。
半泽学长当年曾是千叶县高中首席控卫，闪电般的速度，超出常人的冷静头脑和判断力使他获得了压倒性的口碑，在去年成为队长。要全场跟上半泽的速度非常难，相当消耗体力，但三井知道自己必须跟上。所以半泽走了以后，他又强撑着练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崩倒在场边。日头已经高挂，停止了跑动，风也就停了，热气罩住全身。他背靠一棵大树席地而坐，在树荫下喝着水。
老妈昨天又打电话来了，问暑假怎么还不回家，他以球队练球的借口搪塞回去了。虽然很想念老妈拿手的茶泡饭，但抵不过对老头子唠叨说教的畏惧，上次带阿苑去神奈川，都没敢回家看看。
阿苑自从上次和妈妈见面后，不知道怎么了，整天泡在图书馆学习。三井每天打完球就跑去图书馆，蹭在她旁边睡觉。有时睡醒了无聊，想拉她离开，只得她俏皮一笑，抬手揉一揉他头发，轻轻巧巧一句“要乖哦”，就被服服贴贴摁在椅子上继续打盹。
我上辈子到底欠了她多少钱，真是冤孽。三井又灌了两口水，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整理好东西往公寓走去。
自从拿到冠军后，入社申请像雪片般飞向羽毛球社。平宫脚还没好利索，越见暑假回家了，阿苑帮忙在跑入社登记的事情，她准备秋天起加入社团训练，重新开始。
今天周末，阿苑不用去校医院，她答应了三井今天不再读书，陪他出去玩，三井打算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找她。可带她出去干什么好呢？一般的情侣约会都去干什么了？三井手指摸着下巴，一边走一边苦思冥想。要不回去问问细川，平时都带浅草薰去干啥？唔……算了，那家伙一般都是找个地方一坐，一通狂喷足球和漫画。逛街看电影这种实在不合三井口味，要不回去上网查一查今天有没有什么球赛？他走到公寓楼下，刚迈上两级台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这位是三井同学吗？”
三井转过身，一位雍容典雅的女士正看着他。和老妈相比，她身材稍嫌单薄了些，但目光如箭，气场不凡。他微微诧异，继而轻轻皱了皱眉。
“啊，是我。”
女士点点头：“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三井把脚步从台阶上撤回来，走到她面前：“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这回轮到女士微微诧异：“你……知道我是谁？”
“啊，见过。”
“哦？”女士眼中惊异更浓，“在哪里？”
“这不重要。找我有事吗？”
“自然。”女士左右看了看，“这里不方便说，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我不爱喝咖啡。”三井眉毛一扬，“有事就请直说吧。”
女士一愣，旋即笑了：“我岁数大了，总不好让我一直站着吧。”
三井沉吟了一下：“马路对面吧。”
女士回头看过去，马路对面有一个小小的休憩公园。
“也好。”
踱进公园，女士找了个凉荫下的长椅坐了下来，三井背靠着旁边的树干，环手于胸看着她，等她开口。
“你好像对我有很大的敌意。”她看着三井。
三井想了想，耸耸肩：
“大概吧，除了你的身份，想不出可以抱有善意的理由。毕竟……”他也看回对方，“让阿苑痛苦了这么久的人，是你。”
香取女士发了会儿呆，叹了口气：“也对。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
“大概吧。”
她嘴角翘了两翘，却没有说话，沉吟良久，好似对战中的棋手斟酌着下一回合的进攻路线。她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录音机放在长椅上。
“有东西想让你听听。”
她吐了口气，按下播放键，磁带咔一声转起来，播放器里响起嗞嗞的电磁干扰音。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一种定律，这种声音总是能成功地勾起内心某处的不安。
“我不会跟他分手的。妈妈，我喜欢阿寿，真的喜欢他。我没有办法和鸠谷在一起。”
阿苑的声音在录音机里听起来很不一样，三井愣住了。
“好的爱人能让彼此成为更好的自己，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这样的人，我不想放弃啊！！”
这个声音，不像今世的声音。声线穿越磁场，穿越空气，穿越从那天开始到此时此地的全部时空，仿佛穿越了一辈子，依然颤抖着，扎在他心上。
“妈，三年前，你也给我下跪过，所以……此刻我的心情，你一定能感受到。”
录音机里的声音，总是带着时光流逝的遗憾，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听者，那一刻的悲伤也好，无助也罢，在此时此地，你都早已无能为力。
“这个世界上我爱的人寥寥无几，一个左手就能数过来。……妈，我不会置你于不顾，爸爸能成为名医，我也能。爸爸能做院长，我也能。爸爸不能给你的，我来给。我会努力的，我什么苦都可以吃！我只求你给我一点时间，求你让我选择我的人生，阿寿……阿寿他……也是我左手心的人啊！！”
“够了。”
香取女士按下停止键，按键啪一下跳起来，跳在他心尖上，接踵而来的便是一阵不受欢迎的安静。
安静，也会这么刺耳，似乎在提醒他，是不是该想一想，你都错过了什么。那个看上去人淡如菊的香取若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勉力燃烧着。他的手使劲攥成拳，指甲嵌进肉里，仿佛这样心口才不会痛，才能扼住那无端的怒火。
“这个录音是我偷偷录的。”香取女士的手放在录音机上，一个按键一个按键摸过去，再一个一个摸回来，“本来是想劝她服个软，说点软话，放给鸠谷听缓和一下关系，但没想到……唉……”她抬起头深深叹了口气。
“那你给我听，又是想说什么？”拳头被愤怒激得微颤，又不想让人看到，他把双手藏进了口袋。
香取女士抬头看着他：“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怎么？游说不了阿苑就来游说我？除非阿苑自己开口跟我说分手，其他人嘛……”他头微微上扬，睨视着她，“哼，还没有这个本事。”
香取女士也不生气，还是盯着他：“你觉得你能让阿苑获得幸福吗？”
“怎么？那个家里开医院的家伙就能吗？你说的幸福就是有地位，有钱花？只要家里条件好，张口就骂，抬手就打也无所谓？！如果这就是你的标准，那好！你怎么知道我就不符合你的标……”
“我知道你符合。”
香取女士打断了他，那神情仿若半路的伏兵，早就知道会在哪里短兵相接。她从提包里翻出一个文件袋，抽出一摞文件，翻了两页念起来。
“三井寿，出生于神奈川松平妇产病院，独子，国中就读于武石中，校篮球队队长，三年级时斩获县大赛MVP。高中毕业于县立湘北高校，高中时期曾与社会不良人士为伍，有多次外伤住院记录。高三时加入校篮球队，打入全国大赛，未获奖项。学业平平，因篮球特招加入青综大，司职得分后卫。
“其父三井荣成，神奈川人氏，山田锦秀株式会社创始人，会长，经营关东最大的酒造集团。其母山田锦秀，福冈人氏，山田锦秀株式会社名义股东，主妇。据相关人士透露，三井寿立志以篮球为职业方向，因家业继承问题曾多次与三井荣成口角。目前三井荣成以长侄三井孝裕为助理，一力打理公司业务。”
她合上文件：“有错的地方吗？”
“你调查我？！”
三井眉头深蹙，扬成两把利剑，目光中烧着火。
“事关阿苑终身，自然要上心。”她把文件装回文件袋，递给三井，“我差不多都会背了，你要留着么？可以更清醒地认识一下自己。”
“谢谢，不用，我是谁我很清楚！你到底想说什么？！”
香取女士笑了笑，把文件袋装回提包。她抬头看着公园中间的喷水池，池中一个少女雕像，斜侧着身体，在流水中抚弄自己的长发。
“若苑，我的女儿，性子里很多地方跟我完全相反，但很多地方也极度相似。上次和她谈完，我就知道，有些事情……我无法改变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那叹息如此悠长延绵，三井竟隐隐觉得，这一声轻叹，呼出的不是二氧化碳，而是她倔强多年积攒的半身锐气。一声叹息后，坐在椅子上的，不过是个半生走过，却一无所有的半老之人。他怒意微靖，平静地看着她。
“所以我就想，还有什么事是我能改变的，所以我才来找你，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她转过头定定看着三井。
“我不是要你离开她，而是希望你放弃篮球，回去继承家业。”
香取女士的话如平地惊雷般在三井耳边炸响！
“你说什么？放弃篮球？！开什么玩笑！不可能！！你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乐在其中，自然觉得过分，但我冷眼旁观，觉得这是对你们最好的选择。录音你也听到了，阿苑为了和你在一起，下了多大的决心，背起了多沉的包袱。我不想她这么辛苦，更不想她辛苦之后却换来一场空，所以恶人我来做。”
“那这跟我打篮球有什么关系？你是觉得我打不出名堂吗？！为什么你们这些当父母的都这么想！”
“我知道你打得不错，听说教练对你的评价很高。但和美国比，目前日本篮球职业化程度实在太低，如果想达到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会走很多弯路，付出加倍的时间和精力。如果你孑然一身，我衷心祝愿你在篮球道路上越走越远。但有了阿苑，就不是你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你想得未免太悲观了。”三井的语气冷冷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香取女士又深深叹了一口气，把剩下的半身锐气也吐了出来。她站起身走到三井面前，目光中没有了气势，竟有几分惆怅和无助。她对着三井躬身低下头。
“我请你……不，我恳求你，务必考虑一下我说的话。我知道这是很自私的请求，对你很不公，但请原谅一个母亲的自私，我只想阿苑能有稳定安逸的依靠而已。当然……”
她抬起头，目光中重新聚起锋芒：
“如果你因此选择离开她，我也欢迎至极。”
三井眉头依然深蹙，目光写满阴冷和郁怒。他微微侧身，让开她躬身的方向，重新靠回树上，不再说话。
“那么，告辞了。”
香取女士拿起提包，深深看了眼三井，轻叹一声，迈步离开，身影消失在公园入口的转角。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