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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不负梦想不负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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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正浓，三井告别队友，从篮球馆里走了出来。他一边运球一边走着，砰砰声漾在安静的校园里，没有其他声音陪伴，冷清孤寂，单调无比。
从奈良回来后已经过了两个多星期，时限已到，三井重新归队训练。他高兴地要死，终于有事情可以做，可以填补焦虑又空虚的时间。阿苑离开东京也已经十天了，这十天间，秒针的每一步挪动，都把一根刺往他心里推动一分。
两周前，阿苑在春日大社突然晕倒，失去知觉，过了几分钟才悠悠醒转，急坏了三井，两人当天就从奈良赶回了东京。转天，阿苑去校医院做了一次血检，回来告诉三井她有点贫血，可能是起身太猛了才会晕倒。她想回琦玉的家休养几周，等开学再回来。她说的时候笑容淡淡的，恬静的面容让三井稍稍安下心来。他找她要琦玉家里的电话，但她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
“你打一个电话，我就要跟我妈吵一架，还让不让我休养了？你放心，我会找机会打给你。”
三井运着球，踱到了校医院门口，抬手看了看手表。九点一刻，时间正好，每次她都是这个时间下班从医院走出来。嗯？不对啊，她回琦玉了啊……
三井叹了口气，摇头笑着自己，平时接她下班已经习惯了，一走神就又走到这儿来了。他停止拍球，手臂把球夹在体侧，看着医院门口。
贫血......是累的吗？不要紧吧？十天都没有电话打来，不要紧吧......
他晃晃头，把思虑晃散，正要转身离开，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医院门口走了出来。
“咦？你不是那个......大叔？”
那人眉头深锁，正想着什么事情，听到有人叫他，抬头看到三井，一脸诧异。
“哎？你不是那天跟我打球那小子？你怎么来医院了？真折胳膊断腿了？”
“额......路过而已。大叔你可真会打招呼啊……”
“唉，刚下班，正烦着呢，正好碰到你，走，陪我再来几回合，发泄发泄。”
他不由分说，拉着三井跑到露天球场对打了起来。这次，大叔的攻势异常凶猛，有几个回合三井居然拦不住。但毕竟人到中年，这次连二十分钟都没撑到，大叔就汗如雨下，瘫坐在地。
“大叔，你今天怎么了？”
三井擦着头上的汗，蹲在他面前。打球是一种运动，也是一种无声的交流，当你沉浸其中，对方的眼神，心思，喜怒，意志，都会流动起来，心有所感。
大叔不住地喘息，抬头看了三井一眼，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三井的肩：“走！陪我喝酒去！”
他拉着三井来到居酒屋，坐在吧台，点了烧酒和几个小菜。酒刚一上来，他就倒在杯中，猛地灌下肚，连灌了三杯。三井端着酒杯不知如何是好。
“大叔，到底怎么了？”
大叔一仰头又饮下一杯，抬手凝视着酒杯，良久才开口。
“家人生病了，心情不好。”
“很不好的病么？”
“嗯，不太好。”大叔已经连喝了五六杯，把酒瓶递给吧台里的店主，“再满上。”
三井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是医生哎，他说不太好，那就是不好了。他正犹豫着该怎么安慰，大叔像是看出了三井的心思，拍了拍他：“你只管陪我喝酒聊天就好，我就是想找人陪我喝酒聊天。”
也好。三井碰了碰大叔的酒杯，仰头饮下。
“不说我的事了，说说你的。”大叔看看三井，“你跟你的柠檬糖姑娘怎么样了？”
三井嘿嘿笑了，举起酒杯：“这顿酒你要请我，算是给我祝贺。”
“哎哟！厉害呀你小子！”大叔高兴地拍着三井的肩，“这几天终于有个高兴的事了！老天给的缘分你可要好好珍惜，千万别跟大叔一样啊！来来来！今天不醉不归！”
三井听闻微微一愣，他咂了一口酒，好奇地打量着大叔。
“大叔，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什么忠于感情，什么命运捉弄的，我一直没听明白，你跟你太太感情不好吗？”
大叔酒杯停在半空，轻叹一声。
“人性是贪婪的，所有眷恋的东西我们都会想占为己有。但人生从不会这样运转，理想和感情之间，往往需要取舍。”
三井心里一震，看向大叔：“那......你是怎么取舍的？”
“我一共取舍了两次，二十年前我选择了感情，三年前我选择了理想。”
大叔喝得有点猛，人有些恍惚。他目光落向远处，仿佛那目光可以回溯时间的河流，看着曾经迷茫的自己。
“二十多年前，我第一眼看到我太太的时候，人生就被彻底改变了。为了能让她过上和她相配的生活，我放弃了为弱者而医，为需者而医的理想，进到了为富人提供高端医疗服务的西桥综合病院。虽然有过彷徨，但每次回家看到她的笑容，一切犹疑都会烟消云散，直到三年前的一场事故。”
“三年前的事故？”三井心中一动。
“当年我在篮球队的一个学弟叫风间，和我兄弟般要好。他毕业后留在球队做经理，又升为助理教练。但三年前，他在学校门口出了交通事故。
“他先是被送到校医院抢救，但当时的校医院硬件软件全都无法满足，贻误了抢救时机。等就近转移到西综病院时，生命体征极其微弱。但当时如果果断采取积极介入的抢救手段，还是有希望救回来的。我听说他由救护车拉到了抢救通道，就冲到门口打算接手，可是……”
他停了下来，盯着眼前的酒杯，沉默良久。
“可是，院长带着人在我前面赶到了。他以我是伤者朋友为由，拒绝我接手，说会安排其他团队来抢救，但我知道他怎么想。西综病院之所以倍受上流社会青睐，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极低的入院死亡率。风间当时的情况太过危急，死亡概率很高，院长阻拦我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我疯了一样的和他吵，抓着他的衣领骂他，甚至打了他一拳。我冲到救护车门口想拉开车门，但被他的人死死按住。就在拉扯间，风间在救护车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低着头，看不清脸，手握着酒杯，酒杯的水面微微震颤，仿若他的心弦。
“我流了一夜的泪，决定重拾理想。第二天，我向院长递交了辞呈，离开了西综病院，之后回到学校，在校医院当了一名普通医生。
“校医院创立初衷不过是给学校师生提供日常诊疗，对紧急事件缺乏必要的应对能力。我进到校医院的这三年，除了日常诊疗，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申请立项，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入院抢救应急流程，建立了EICU科室，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申请到资金，为EICU和整套流程配备了足够的硬件，进行了相应的医师培训。做完了这些，我才稍稍觉得，总算对得起风间的离开。不过尽管做了这么多，我还是希望，这套流程，这间EICU，永远不要有启用的一天。
“但离开西综病院的决定，辜负了我妻子的付出和牺牲，辜负了她当年和家人赌的一口气，让她再无颜面踏入娘家家门。我无法面对她终日的消沉与失落，也最终失去了她。”
“所以……你是因为一场事故，从西综病院来到校医院，你太太也因此离开了你？”
三井越听越是心惊，疑云笼罩在眉间，越积越重。他沉下眼神，定定盯着大叔。
“大叔，咱们见了两回，聊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你……贵姓？”
“上杉。你还是叫我大叔吧，听着舒服。”
“上……杉……？”
居然不是啊，出乎意料。三井轻轻呼了一口气。听起来真的太像了，世间居然有经历这么相似的两个人吗？
上杉偏头看了看三井：“小子，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对我这种老故事感兴趣？”
三井撇撇嘴，挠挠头：“我只是最近也经常在想，如果理想和感情只能选一个，我会怎么选。”
“呵呵，那这真是个世纪难题。话说你的理想是什么？”
“职业篮球手。”
“嗯，不错！我年轻时要是有你这天赋，我也好想能一直打下去。怎么，柠檬糖姑娘不让你打球？”
“要真是这样我就不纠结了。正因为恰恰相反，才让我心中难安。”
三井揉了揉额头，轻叹一声。
“我以前只觉得能一直打球就好，从来没想过，在日本做职业球员，需要加倍的时间和精力，都不一定能成功，在那之前，我无法满足她家人的要求，可她想把这个担子自己挑起来。她为此拼命读书，打工，最近也累病了，我……于心不忍。我有时甚至会想，如果.……如果没有我，她是不是能过得更好。”
“嘿嘿嘿嘿嘿……”上杉听闻居然笑起来，抿了口酒，笑着直摇头。
“你笑什么？”三井微微诧异。
“我笑你们年轻人，都挺拿自己当回事的。”他夹了口小菜扔到嘴里，慢慢咀嚼着，“我呀，认识个姑娘，跟你女朋友很像，也拼命读书，拼命打工，但她有她自己的理想，跟他人无关。”
他抿了口酒，侧头看着三井。
“你有没有想过，柠檬糖姑娘拼命读书，不一定只是为了你哦。她自己，没有想实现的理想吗？即便没有你，她会放弃努力，让自己随波逐流吗？”
三井愣了半晌，低头盯着酒杯若有所思。
“……不会，她不会。”
“所以你看，你面临的并不是一道选择题。如果没有你，她并不会放弃努力。但如果有你，她只会更努力而已。你可以想想你自己，是不是也是一样。好的爱人能让彼此成为更好的自己，唉，你们两个，真是羡煞我这老人家啊……”
“成为更好的自己……成为更好的自己……”三井喃喃自语，难以言喻的喜悦从心底慢慢涌起，像大雾中的行者听到了东风渐起的轻吟。
“年轻人，一手好牌，不要想着如何取舍，要想着如何不负啊！”
上杉露出一个似曾相识的笑容，碰了碰三井的酒杯，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