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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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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是说不出的喜悦,不由对闷油瓶挥了挥手。安全的位置已经非常明确,接下来的事就很容易。
“你来报。”我朝他比了个手势,贴近石台边缘。
闷油瓶直接将落点给我讲了一遍,又让我复述,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点了点头。
等我真正踩上第一块石板,才发现他选路径时实在用心良苦。他把所有跳跃跨度大的落点都避开了,就连腾挪身手的都不太需要。说不感动是假的,但又有点难为情,我只能厚着脸皮安慰自己,以后都是生死交付的好兄弟,提前照顾一下怎么了。这么一想,我心安理得地踩着量身定制的健康步道,非常稳健地前行。
眼看就要和闷油瓶会合,石门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持续不断的轰隆声,地面直接抖了起来。
整座遗迹突然就开始剧烈震动,我看见两侧的石碑一前一后地摇晃。地震,只有六级以上的大地震,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机关一瞬间全被激活了,毒水开始无差别地乱喷,就像是洗车的机器一样,从四面八方袭来。空气里弥漫着酸液灼烧的味道。
我大惊失色,剧烈地晃动导致头非常晕。眼看要原地沦为靶子,后脖颈突然被人一把拽住。那股巨大的力量将我甩了出去,然后是天旋地转,和地面来了个近距离交流,直到撞上石门,才算停了下来。
等我缓过劲来,才发现自己整个人被闷油瓶扣在怀里,两个人滚作一团。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单手抽出匕首,非常戒备地盯着石门。
“发生什么了?”我话刚出口,嘴就他死死地捂住了。
闷油瓶的力气很大,几乎是不容置疑的。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气息已经贴在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先别说话。有东西出来了。”
我一听就知道不妙,立刻闭紧嘴巴,连呼吸都压到最低。我们之间只剩下沉默和彼此交错的呼吸声,我注意到他眼里浮现出一种极深的担忧。
闷油瓶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哪怕是在最危险的情况里,他的第一反应都是解决,而不是担忧。很显然,接下来出现的东西不是他能够控制的,甚至有可能远远超出他的理解。
我顺着他微微后撤的动作,悄无声息地从地上撑起身体,跟着他一点一点挪向角落。
剧烈的震动中,一阵令人牙根发酸的声音从石门处传来,我猛地回头,只见那两扇本该封死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生生错开了一点,露出一道极其幽深的缝隙。在我注视的同时,两侧的门板竟然还在缓缓地向外挪动。
黑暗中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若隐若现,似乎距离我们非常遥远,伴随着一些金铁相击的声音。
石门洞开之后,遗迹的剧烈震动稍缓。我心脏怦怦直跳,知道真正的麻烦到了。
闷油瓶松开手,冲我点了下头,朝前走了半步。我知道他这意思是可以进了。
“你刚才说,有东西要出来。”我跟上他的脚步。
他轻声道:“没有动静了。”
“那是什么?”我又问。
“不知道。”他道。
“你怎么知道它刚才是要出来,不是把门打开,邀请我们进去?”我实在不死心。
小闷油瓶思索了一会儿,说:“感觉。”
我默默注视着他,不说话。
他难得地补了一句:“听大人们提过,说泗水最底下关着凶兽,是两百年前族里封印的,绝对不能打开。”
“你的意思是,刚才有人把它放出来了。那我们还进去?”我有些难以置信,心一点点地凉了下去。记忆中这次下斗折了大半张家的中坚力量,据张海客说,最后除了闷油瓶,无人生还。他娘的,不作死就不会死,竟然是这样开始的。
他淡淡道:“出口不止一个。”
我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其他地方的门可能也开了,它就挑一个最近地溜出去?”
门后是条非常宽敞的神道,足以让三五人并排通过。我发现中间的石板要高出半截,一路走来,两侧墙壁上开着对称的凹槽。里头摆放了些陶制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些陶鼓、陶埙,甚至还有青铜编磬。印象里东夷人讲究乐祭,他们会剥鳄鱼皮来制作鼓面,这些乐器多半是用来娱神的。
神道的规格已经远远超出了先前遗迹的几个区域,石材也近乎奢侈。越走越觉得不安,我们很有可能直接从正门进来了。忽然我脑子里跳出来一个名字——张洪雨之前说过的那个“噫鸣神”。该不会,我们现在正往那东西的地盘上走吧?
通道尽头光线昏暗,已经可以听到嘈杂的人声。地面似乎被什么东西打湿了,我一开始以为是水。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颜色发黑。血泊之中竟然蜷缩着两个人影。
是两个孩子。
他们倒在地上,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黑衣,四肢上全是深深浅浅的刀口,皮肤惨白得发青,几乎看不出生机。他们的手脚被粗绳死死捆着,指尖都肿胀发紫了,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我心里一紧,那是一种无法压制的愤怒,夹杂着让人几乎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蹲下去把绳子解开,轻轻将他们翻了过来。发现其中那个女孩扎着羊角辫,另一个孩子我也认得,是那个有些认生的单眼皮男孩,总是躲在队伍最后。他们跟着另一支小分队去了南街。
我一瞬间冷得透骨。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是闷油瓶走了过来。他站在我身边,低头看着那两个孩子,没有说话。
闷油瓶身上一定也有过这样的伤口,可能比眼前这些还深、还多。他也曾这样倒在地上,被人一刀一刀地切开,连动都不能动么?我感到无法呼吸的痛楚,赶紧止住这念头,不能再想下去了。
我几乎不敢回头。
“放血太多,昏过去了。”他道,“他们还有救。”
说完他蹲下去,从背包里掏出止血粉和纱布,处理开口比较深的地方。他下手很快,干净利落,整个人显得安静无比。
食物已经所剩不多,但我还是从包里挑出几样,分了两份出来,连通备用的装备一起留在两个小孩边上。想了想,又按照张瑞桐说过的路线画在纸上,塞进其中一个孩子的手里。
希望他们能逃出去吧。
“出事了。”闷油瓶将族长铃铛交给我,道,“等下你感觉不对,马上用解除幻境的手法摇。”
我答应道:“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进入幻觉的。”
我们两人站起身,迅速地往神殿赶去。一路上血腥味越来越浓重,隐隐传来非常空灵的乐声,在整个空旷的神道里面徘徊。我太熟悉这个声音了,是六角铃铛,立刻按照闷油瓶的叮嘱摇铃。
踏进神殿的那一刻,比那些古老肃穆的殿宇更加让人震撼的,是死亡的气息。
漫天遍野的血。
鲜血几乎糊满了整个地面,颜色从深红到暗黑,半凝固在石砖缝隙中,带着腐臭的铁锈味。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搏杀时未散尽的杀意。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殿中,全都是张家人。有人脸被削掉了一半,有人还维持着扑击的姿态,手指死死扣着匕首。他们身上的伤口,全部都是搏命攻击时留下的刀痕,招招致命。
血水里还有几个还没断气的,蜷缩在尸堆之间。但他们的伤势绝无生还可能了,只是用最后一点力气在地上挣扎。地上滚落着断裂的青铜铃铛,有几枚枚还在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张洪雨的尸体靠在祭坛下,腹部中刀。他旁边还有一个熟面孔,张禁,双目圆睁,似乎死不瞑目。
张家人,竟然会在自己设下的局里,自杀自灭成这样!
我脚下一软,差点踩到一张被砍烂的脸。那张脸已经分不清五官,只有一只眼睛还睁着。我很少这样恐惧,但这一刻我面对的,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闷油瓶在身后站住不动,我往旁边挪了一步,挡在他和那些脸朝上的尸体之间。
“别看了,这边走。”
我在前面走,能感觉到他紧紧地贴在我身后。不知道他脸上此刻会是什么神情,我不忍心去看。
无数青铜锁链从神殿四面八方穿出,在空中交错盘绕,全部汇聚向正中的神坛。地势也随着那方向微微抬起,似乎在拱让着什么。祭坛的圆基层层叠叠地延展开去,一直通向正中的高台。
石栏边缘雕刻着夔龙纹,八角柱沿着台阶间隔矗立,每根柱顶都立着那种奇异的鸟首。它们神情肃穆,仿佛静静俯视着脚下的信徒。
我们一级一级地走上去,就看见那锁链中央的东西,随着视线的抬高,一点点地显露出来。
那竟然是一口青铜大鼎。这口鼎大到三个人展开手也环抱不过来,通体覆盖着深沉的绿锈,鼎耳高挑,腹部沉重。
最关键的是,它与壁画里让士兵复生的青铜鼎,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