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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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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德启还要再细说,却被范不上一把揽过去道“咱们老哥俩,各输一局,喝酒喝酒。”
谢青云将那话琢磨了一阵,不知道他所指何事,范不上已经哼起小调“酒不醉人我自醉,自在神仙乐无忧。”谢青云下山也只为三件事情,陶自悠的百两黄金,逢春堂的三丸妙药,许兄弟的人命一条。陶自悠现在人已经不在,只托付下一个友人遗孤,他已经给符江离去信,算算时辰,明日早晚也该回来了,届时他将湛卢交还,再让符江离与元自然交付百两黄金,他把这婴儿托付与元自然,也算是一切所托有主。
谢青云回房时,邢敬天还在哭闹,小孩子总是脆弱,先前已经哄睡了,可每隔上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便又闹起来,总是不肯让人有片刻安歇。谢青云想,自己小时大概也是如此吵闹,才惹得父母不喜,将他弃于闹市。
谢青云怕他把许安平吵醒了,把他抱出来,两只手臂一摇一摇地哄着。谢青云原来哪里会哄孩子,也是这些天每逢遇到带着孩子的妇女,便与之讨教一二,才勉强把邢敬天带着活下来。邢敬天身世凄苦,谢青云觉得其较自己更为可怜,他尚且有师傅爱他护他,可是邢敬天只有血海深仇,一辈子也难以甩脱。
谢灵翰越老越回去,每到晚上,总要谢青云给他讲故事。谢青云就杜撰出些飞天闹海的故事来,此时倒是全然派上了用场。正巧今日刚吃过炸鱼,他便讲了个“虾兵蟹将闯江湖,出师未捷给煎熟”的故事来。
且说龙王驭下不严,纵容手下虾兵蟹将搜刮些鱼民的民脂民膏。鱼民苦其久已,终有一日,再难忍受,揭竿而起,大鱼小鱼成群结队,易迅功夫,便攻占龙宫,将一众虾兵蟹将遣散至四处河流湖泊,不得入海。虾蟹在海中生活优越,个个鲜香肥美,青云看过,启有白白将他们放走的道理?
于是做大网一只,弯钩一只,悬蚯蚓饵料,果然诱捕一批虾儿蟹儿。虾儿蟹儿,不分青红皂白,先用酒泡过去腥,留作备用。虾剥壳取肉,用大锤拍碎,碎肉揉捏成团,刀背拍扁,两面煎,做成虾饼,最为美味。取蟹剥壳,取肉取黄,将生鸡卵搅打成浆,倒入蟹肉蟹黄,两面煎,做成蟹饼,酥脆可口。这菜取了名号便是“东海卫士”。
谢青云讲得故事,邢敬天自然是听不懂的,但是他语调平缓,声音渐轻,邢敬天也慢慢睡了,他这才肯把孩子抱回去。
许安平先前也只是装睡,行走江湖,别说孩子哭闹声音这么大,就是有人接近了自己睡房卧榻,也要留三分心思,哪能睡得死猪一般。
他起先见谢青云抱了孩子出去,便立刻凝神聚力,细听外面响动。听到他讲得故事,忍俊不禁,又怕笑出声音给他发觉,只用袖子抵着,嗤嗤闷笑。听到中途,他所讲甚是美味,不由垂涎,腹中也咕咕作响,又用被子将自己一圈围住,怕这声音也传出去。
待孩子安静下来,谢青云再抱着人进来,他已经又原样躺好了,只是想不通,哄孩子还有什么好背着人的。心里想事,眉心就不自觉的微微蹙起。
谢青云见了,只当他是被自己打搅,忙将他身边蜡烛都熄了,只留下自己那侧的一只。
许安平拿不准他吹熄蜡烛要做何事,难道先前出去还私下准备了什么,只是不动声色,继续放缓呼吸装睡。
谢青云自己床铺还未铺好,夜里又是个瞎子般的,不能离了光干活,但见许安平眉头蹙紧,便又伸出手挡住他眼睛,另一手操控内力,隔空铺床。
现在在外面,身边又带着邢敬天,谢青云不再似从前使用内力肆无忌惮,凡事都留着三分体力精神,以备不防,所以现在也能省则省,一件件逐个地铺张清理。
许安平起先眼前一暗,神经已经绷紧,若是谢青云一掌拍下,自己两只眼睛只怕要尽废,若是平时,谁还没有靠的如此之近,已经要被他连着胳膊和手掌斩下。可是这次,不知是不是晚上的炸鱼太过香甜,还是对未及品尝的东海卫士心存期许,许安平没动。
素来多疑的习武之人,第一次将命门暴露在对方抬手可夺之处。
这一小片的黑暗,比他想象的更久一点,久到神经渐渐放松,眉心渐渐展开。
谢青云铺好了床,手指间露出个缝隙,见他神色已经平和,又一挥掌,将剩余的蜡烛也熄灭,才自己摸索着爬到塌上。中间不小心跘到了垫脚凳,还险些跌倒。
许安平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谢青云先前在地道里,也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原来是患了夜盲症。他当时还怀疑,这人许是别有图谋。
眼前的温热被移开,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的黑暗。许安平像是被过了电一般,突然想到,他或许其实也没什么图谋,也未必是要测试自己什么,也许他只是怕自己被烛光晃了眼睛。
就像他出去哄邢怜睡觉,也不过是怕孩子吵闹,扰人清梦。
许安平想笑他,笑他明明是习武之人,应该明白如他般耳聪目明,隔着一道门,也差不了什么,可还是要多此一举。可是许安平却笑不出来,他只是在一团黑暗中把自己团紧,一只手覆盖在自己眼睛上,遮住了脸上的点点湿润。
不是许安平敏感,而是这对他而言太陌生了。
他更习惯自己在妓院与她们搂抱亲热,那些娼妓小馆当面叫他公子,出门便骂变态。他们以为他听不见,其实他都知道,只道世人如此,懒得计较。
他手下典司,开会时皆尊他如神明,畏他如阎王,可是他曾亲手处理过他们,那些在他睡梦时候靠过来,要杀他的小鬼。那次事件,焚天血流成河。而他会发现那次谋害,是因为他们以为他重伤昏迷,他却在头痛欲裂中,听到了他们的全部算计。
许安平就是这么长大的,他少一分疑心与狠厉,便活不到现在,所有的躲避和隐藏,都是因为难以启齿的,不可告人的诡谲算计。
活到今日,他才知道,原来背地里做得事情,不止算计一种,也不是所有人生来就是为了害人。
这种陌生的认知让他有些无措,多年认识世界的体系突然崩塌,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如果没有谢青云,那这个世界,还会是他熟悉的那个。鬼使神差的,在谢青云睡熟后,他把手捏在了谢青云的脖子上。
只要他想,食指和拇指用力,顷刻间谢青云便会毙命。谢青云许是脖子上有些痒,不太舒服的翻身,嘴里喃喃问他“敬天又闹了么?”
许安平用余光瞥了邢怜一眼,“没有。”
“那还不快睡,闹些什么?等小崽子哭起来,有我们受的呢。”躺在塌上的家伙皱皱眉,眼皮却抬也不抬,显然是累极了。
许安平闭上眼睛,想“等你死了就不用再受这些苦了。等你死了这个世界就还像从前一样了。”单手用力。谢青云的脸色涨红,两只眼睛凸出来,两条腿徒劳地乱蹬,两只手抓住他的胳膊,此刻谢青云再想说话已经说不出了。
像是一口气将尽,谢青云突然停止了挣扎,四肢软垂,只有躯干还在因为缺少空气而不受控制的抽动。一切都要结束了。许安平闭上眼睛,却感到自己垂下的另一只手上,被轻轻拍了拍,像是哄孩子似的力道和频率。
几乎是一瞬间,许安平松了手,看着面前被自己掐的面色涨红的人,不知所措的低啸了一声,像是从噩梦中被叫醒的孩子。
谢青云缓了一会儿,终于能说话了,还没来得开口,却被许安平先捂住嘴巴,好悬让刚刚恢复的谢青云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闭,彻底晕死过去。
许安平本来是是怕他说出些什么来,自己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刚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一阵抽动,生出这样的想法,从前他也似这般发过疯,差点将珠儿给掐死,他还只当是自己年少激动,控制不好脾气,现在看来却是诡异,只能将此事先记在心中,将来若有机会,还要找个回春堂的医师好好问问。
许安平不敢看他眼睛,又知道不能一直捂着他嘴巴,在心里给自己数了三个数,一松手便拔腿就逃。没跑出一步,就摔了个狗吃屎,爬起来一看,两只鞋子不知什么时候,让人用佩带给绑在了一起。
“刚刚做梦魇住了?”躺在床上的那人问。
“正是如此,美人儿果然了解我,在下正想趁美人儿魂归西天后,再与这日思夜想,求而不得的美人儿,春风一度呢。”许安平越是心慌,嘴上越是不着调。
谢青云明知他如此,也不生气,反而顺着他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看现在便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