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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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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山风,虽然不重,却冰锥一般地刺在脸上。黄色纸钱簌簌吹散,打着旋儿,飘落墓碑四周。寒光映射下,“李氏族长李隐之墓”几个字格外的崭新明显。
然而这墓中,并没有李族长的尸首。
“这村子里难道还有盗墓贼?”秦思罗喃喃念道,又摇摇头。
不对。隐村与世隔绝,也并不富裕,就算是有村民起了心思去偷偷开棺盗取陪葬品,又何必将尸首一起偷走?
既然不是盗墓为目的,那便最有可能是——
三人对视一眼,齐声出口:
“是凶犯/是凶犯!”
“是鬼怪!”
……
秦思罗与段承平默默望向浑身颤抖的小县令,贴心道:“段大人,这世上并无鬼怪,即便是有,您也无须害怕。”
段子言捂着脸,羞愧地纵身跃了上来,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此行来后山墓场,本是想要再次检验李族长的尸首——清晨他们被匆忙认定为替罪羊后,尸首便被李二抬了出去,只看到了胸口的三处刀伤,却不知身上是否还有其他痕迹,或许可能指证凶犯。
可现如今,这道线索算是断了。
秦思罗有些焦躁,不过并不灰心,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环绕墓碑四周检查。
方才来的时候匆忙,有些异样竟然并未发觉——此处明显要比其他地方要不规整许多。
最初她以为是白日里众多村民留下的,但忽略了一点:送葬时雪尚且很大,白日里的痕迹几乎已经湮灭。而夜里的雪又小了,这些仿佛从别处移来的积雪,似乎是为了掩盖前不久的再次开棺。
此时下方的泥土已经被挖开,破坏了些许原本的样子,她不禁有些懊恼自己的鲁莽。但幸好段子言动作谨慎,倒不至于毁损过多痕迹。
段承平从衣襟里摸索出一个火折子点燃。秦思罗仔细分辨着那些杂乱无章的脚印,又小心翼翼跳了下去,借着光亮去看坑中的线索。
她端详许久,终于指了指一侧的脚印道:“这是什么?”
这处脚印极深,奇怪的是,此处泥土松软,若是鞋子踩上去,多多少少会带些鞋底的花纹,但这一道并没有,仿佛是人光着脚。
此外,脚印的位置也很不对劲。秦思罗比划了一下,拿出随身带着的拓印将脚印拓下来——这是有人在坑中将尸体背起,又如此爬了出去,且并没有穿鞋子。
可到了外面,没有泥土的承载,雪地上的痕迹已经消失不见,看不出凶犯是背着尸体往什么方向去了。
秦思罗道:“咱们先填土吧。”
段子言松了一口气,正要将棺木合上,却突然眼睛一眨,好奇地指着棺木最角落道:“那是什么?”
秦思罗顺着看去。
空荡荡的棺木内里头,竟然放着一只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李”字。
为何会单单留下这样一个木牌?
这对于凶犯或李族长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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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族长的墓地已经恢复原状,段子言小声道:“咱们先回去吧,万一中堂那两个人醒了怎么办。”
秦思罗摇头:“还有殷女的呢。”
“……”
那位传说中被献祭的殷女,听李二讲,似乎这两天便是一年一度的祭祀之日。
有祭祀,定然是有坟墓的。
此处几十方土包,三人一一凑上去分辨墓碑字迹,却都是隐村之人,并不见殷女之墓。
难道不在后山?
段承平巡视四周,指着一株松坡之下、微微起伏的孤坟道:“也许是那一处。”
秦思罗走上前,发现墓碑上果然刻着“殷女之墓”四个字。
与隐村村民连片的坟墓并不相近,孤零零的在一旁,意外得并不让人觉得阴森。简简单单,却十分干净。
墓碑前还有一颗小小的红果子作为贡品,显然时常有人来打扫纪念。
秦思罗指着这颗红果子道:“此为西山果,是此山特有的果子,非冬日不结,长在悬崖峭壁,十分的罕见。”
看来是有心之人的供奉。
她叹了口气,俯下身来,虔诚鞠了一躬:“此案诡异,村子隐情重重,又皆与您有关,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凶案可能还会持续下去——此次开棺实属无奈,若泉下有知,请勿怪罪。”
三年前的瘟疫、不知实情的献祭、李族长眉心被点的红痣——凶犯为何要以殷女的名义行凶?或许诸多谜团的答案,就在棺木里。
寒鸦盘旋,嚎如悲歌,北风冰凉刺骨。
平静的雪面被一点点打乱,尘封的坚硬泥土被一点点铲开,露出里面的破旧薄棺,似乎一碰就会碎倒坍塌。
这并不像是家家供奉的“神灵”的待遇。
倒像是,命途多舛、红颜薄命的贫穷少女。
段子言这回有了经验,深吸一口气,打开盖子,眯着眼睛瞟去。
不知这可怜的殷女,到底长什么样子,她又是怎样被人结束这一生——
等下?
段子言惊讶出声。
“怎么,连殷女的棺木也是空的?”
连续两处,都是空棺!
这究竟是为何?
秦思罗面色极为凝重,二话不说,跳了下来,只留段承平在上方拿着火折子照亮。
不同于李族长的坟墓,此处并未有最近被人翻动的迹象,本应散发着尸臭的棺木,却只有一点淡淡霉味,而里面的尸首不翼而飞。
这是巧合吗?
段承平指着里面道:“有些许小物件,你们拿起来看看。”
秦思罗连忙探进半个身子,以白绢包裹,小心摸索着,将零碎物件全部拿了出来。
是一方石头雕刻成的女儿像,雕工生涩,但依稀能看得出姑娘家巧笑倩兮的神情,仿佛一刀一笔,都能感受得到认真的期盼与爱慕。
紧紧贴在一起摆放的,是一方玉佩,在火折子下闪耀着暗红色的光芒。
秦思罗与段子言一个多年清贫,一个自小深山学艺,未曾端详出什么。段承平却皱着眉道:“是血玉。”
价值不菲,便是富贵人家,也算是传家宝了。
秦思罗心中疑惑,如此宝物,怎么会出现在殷女简陋的棺木中?
还有一只老旧的竹简,工工整整放在石头雕像及玉佩一边。上面墨迹已然褪色,字迹歪歪扭扭,似乎主人很不习惯写字,又或者是初学者。
她仔细看了一会儿,轻声念了出来。
“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是诗经中,缠绵缱绻的情诗。
这是……殷女的情人,留下的?
那么尸首,也是他几年前带走的吗?
秦思罗一时怅惘,捏着竹简,思绪万千,仿佛完整的画卷即将拼凑完成,却仍缺了最后几处碎片。
墨色的夜空愈发沉重起来,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再过不久,朝阳又会日复一日地从东方升起,照亮这个寂静的村庄。
段承平道:“再不回去,不仅是迷魂香要过了效果,村子里的人也要醒来了。”
秦思罗收好几样东西,点头道:“那就劳烦段公子,带路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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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地势交错,他们又是第一次来。山林的形状各不相同,稍不留神,就会迷失其中,饶是有段承平带路,三人也用了好一会儿才回去。
这一夜,说不清是有所收获,还是一无所获。
只不过,看到宁静的村落时,秦思罗的心中并没有欢喜,反而是生出的阵阵恐惧与不安。
有人的地方,便有七情六欲、爱恨贪痴、争斗不休。
真相,深埋在底下,等待着重见天日。
她隐隐有一种感觉,李族长的被害,仿佛只是一场开始,凶犯正隐匿于黑暗的山林、露出静默的笑,等待着猎物再次落网。
他们三人,是否也是隐村的猎物?
此时迷魂香的效果应当也差不多过了,谨慎起见,秦思罗让段承平去看看中堂的李四与李长是否醒了过来。
若是醒了——就再放点迷魂香,好叫他们穿过中堂,回到东间,装作从未出去的样子。幸好院子里并无积雪,否则脚印也可以被有心之人看出破绽。
还不到打草惊蛇的时候。
段承平先是靠近大门,听了听里面的动静,面色一变,倏尔又饶有兴趣地道:“有意思。”
他猛地拎起秦思罗,她甚至还并未反应过来,便眼睛一花,来到了屋顶。
段子言也纵身一跃,在空中便被段子言一脚踹了下去——屋顶破旧,承受不起三人的重量,段子言只好蹲在院子里,随时警惕外界响动。
秦思罗觉得有些奇怪。
中堂上方的瓦片,似乎有被移动的些微迹象。
上方的积雪,也如同墓地时候的那样,虽然刻意地埋平抹去痕迹,但此时风雪较小,并未能完全遮掩。
屋顶曾经来过动物?亦或是……人?
她感到自己隐隐触碰到了什么,却并不确定。段子言揭开一张瓦片,秦思罗心中怦怦直跳,定了定神,探头看向屋子里面。
李四仍旧坐在椅子上,垂首一动不动,姿势有些僵硬诡异。李长则缩在角落,保持着临走时的样子。
淡淡的血腥气息传来。秦思罗面色一变。
让段承平开口称“有意思”的……
是死亡。
她赶紧再揭开一片瓦,调转角度,看向李四的身体。
青色外衣上,有着隐隐血迹,正在心口处,毫无起伏。再看他那无力垂落的双手——
李四,死了。
秦思罗握攥紧拳头,紧紧咬着嘴唇,沁出几丝血丝。
他们离开的这几个时辰,再次发生了命案。
是她的大意!不应当出去的——不应当出去的!
朝阳隐约跃出天际,打破这一夜的黑暗。
鸡鸣起。村庄从沉默中复苏,即将开始新的一日。
推门声、说话声、脚步声,一下子钻入段承平的耳朵。
来不及从大门进入了!
他足尖轻点,来到东间上方的屋顶,揭开两处瓦片,紧紧拎着秦思罗,纵身钻进了东间!
片刻后,李三带着几人,打开外锁,推门而入。
“李四、李长,你们竟然敢偷懒——”
呵斥声戛然而止。
“啊——!”
众人惊恐的喊叫声,划破黎明时分,隐村沉寂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