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3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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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这样。
秦思罗听完这一段往事，略有些许动容。虽说她早已猜测到殷诚可能是受到了整个村子、包括自己父亲的欺骗，也猜测到了李五是如何教唆于他，但真正亲耳听到那些悲惨的过去，心中所受的震撼又是不同。
李三眼眶通红，指着殷诚的手不住颤抖。
“是，殷女的死我们瞒了你，那又如何？你们既然是有情人，合该一块儿下九泉，做一对儿亡命鸳鸯！”
村民们也大为惊讶，唏嘘不已，又有些说不清的羞愧。沉默良久，有人突然想到了今日众人深夜聚集此地的缘由。
“难道说，所谓的殷女至宝，便是他脖子上的那款玉佩？”
“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金银之物宝贵。”
众人不禁大失所望，却又想起殷女临死前那番话，露出跃跃欲试的情态，似乎想要上前夺过玉佩查看个究竟。
或许真的是宝物，留给了自己的小情郎也说不定呢？
这是阿晚留给自己的，就算分文不值，也是最珍贵的宝物！殷诚见胸口的玉佩掉落在外，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跪在地上焦急地试图用嘴去咬住，却不得其法。
正当慌乱之中，他看到眼前一双小巧的布鞋停在了面前。
秦思罗缓缓蹲下平视于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令殷诚忽然间想起小平安的双眼，不染尘埃，仿佛能够窥探到黑暗之中的些微光亮。
她慎重从袖口中掏出一块白绢，摊开在掌心，露出一抹鲜红色的印记，在明灭的灯火中熠熠生辉。
“她的手中怎么也有一块？”
秦思罗并未理会村民们的惊异，将其放入殷诚的衣襟。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碰撞在一块儿，发出清脆悦耳的敲击之声，令狼狈又癫狂的殷诚陷入怔忪。
他看着这名差点死于无妄之灾的小姑娘，干涩地问道：“你去过后山？去看过了她的墓？”
从李五处知晓殷晚的尸首并不在棺木中时，他起初并不相信。直到狠心去后山开了棺木，发现那里果然空荡荡，他才真正慌了神，终于相信了李五的话。
他悬荡下至西山山涧，带着狼犬寻觅了一日一夜，终于发现了令他痛心断肠的一幕——一具干枯的尸骨，风吹雨淋了三载，早已不成形状，只留一点残余。但一碰即碎的衣物里，隐藏着他们的定情玉佩，与一尊小小的石像。
他将玉配与石像，连同写着自己心意的竹简，放入了后山棺木中。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秦思罗点点头，嗓音柔和而平静：“物归原主。”
未待他有所反应，她又站起身来，对想要上前看个究竟却又不敢的村民朗声道：
“诸位，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所谓殷女的至宝，并不是什么金银财宝。”
“你们每人都是受害者，但这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每个人也都是刽子手的事实。你们以为的至宝，实则是最深刻的惩罚。”
“还记得殷女死时说的话吗？”
他们回想起来了。
“这一份留在隐村的、独一无二的至宝，是我送给隐村最后的礼物。”
他们原本朴实又热情，但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打破了宁静的生活，令每个人隐藏的恶彻底弥漫开来。殷女敏锐地感知到了这种不安，出于对殷诚的承诺，才留在了村子里。
人性之恶令她想起了阴暗的过往，在临死时留下一道狡猾的枷锁与诅咒。就像去寻找宝物、最后自相残杀而亡的那七具尸首，被引起贪欲的人，最终都会陷入贪欲编织成的恐慌里。
这才是她留给他们的“礼物”，亦或是——惩罚。
村民们哑口无言，静默不止。
后悔吗？
或许是的。外界带回来的草药解除了瘟疫，但三年来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一直未曾断绝。
酉时鸡鸣，夜不外出。禁锢着他们自由的，不是殷女，正是自己。
“那这两块玉佩……”李三小声嗫嚅着。
秦思罗想了想道：“本身只是赝品而已，放在归阳县内，大概值当个把馒头吧。”
不，其实这是真真正正，价值连城的宝物。段承平见她说得斩钉截铁，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个小姑娘……真的很有趣。
跪在地面的殷诚似乎不可置信的样子。
“阿晚她……”
她在生命尽头时，心中只有仇恨，而没有关于自己的思念吗？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其实从一开始，他便看到了她开朗有礼的面容下，有着同李五一样的，对于生命的漠视与厌恶。
他并不害怕，却只觉得心疼。她不愿意提起过往也无所谓，反正两人有一辈子可以相守……
秦思罗对于复杂的感情尚不能完全理解，正认真地听殷诚询问，见他欲言不止，不禁奇怪。
段承平见状，施施然走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殷诚。
“是你。她不希望你这样。”
段承平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便转身回到椅子上喝茶，惹得包括秦思罗、段子言在内的所有人一头雾水。
只有殷诚听懂了。
或许是强者对于败者的一丝同情，又或许是触动了他某种隐蔽感情，这位段公子在狠狠地反杀之后，说出了唯一的一句话，却解开了他隐蔽不敢开口的疑惑。
阿晚留下的至宝……还有他自己。她希望报复整个村子，但并不想让自己成为手上沾染鲜血的、罪恶的人。
他是她心中，唯一干净的、阳光的归处。
几日来在血腥的复仇中，他已迷失了自我，忘记了阿晚的笑容与期待。
殷诚看了看身旁一言不发的李五，又环视熟悉的族人们，他们的脸上有贪婪、失望、畏惧、以及真诚的悔意。
复杂的人性固然可恨，但死去的权利，决不在他的手上。或许阿晚……就是因为痛恨那些杀戮，才逃亡到了此处。
他忽然就平静下来了。
“几位大人，你们会如何处置我？”
秦思罗刚要回答，想了想，回头看向段子言。
段子言：“呃……”
秦姑娘有教导自己的心意很好，但他还没来得及学习怎么处理案件啊。
段承平瞥了傻弟弟一眼，斟茶自饮，对秦思罗问道：“你还有问题要问他吧？”
确实。
“你犯下三条人命且手刃生父，但事出有因，结束后随我们一同回到归阳县再行定罪，”她对殷诚道，“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为何要抛弃李族长、李二李四的尸首？”
殷诚苦笑道：“阿晚并未被他们安葬起来，反而被扔到了山涧，我自然也要让他们常常曝尸荒野的滋味。”
这就奇怪了。秦思罗蹙眉思索，却听李长突然开口小声道：“这绝不可能。”
“殷女死后第二日，我们便将她下葬了，是所有人亲眼清清楚楚看到的……尸首，的确放在了棺木里。”
难道说，并不是李族长三人直接抛尸后山？殷诚一愣，摇头道：“或许是他们三人夜里偷偷为之。”
可为何要这么做呢？难道只是为了毁尸灭迹，亦或是寻找宝物？这说不通啊！
秦思罗一瞬间想到了很久之前阿爷曾带她办过的一桩重案，脸色愈发苍白不已，连忙镇静心神问道：
“李五可曾告诉你，他是怎么知晓尸首下落的？”
“这倒不曾。”
“那他可曾告诉你，他的妻子之死与这三人有何干系？”
“也没有，”殷诚仔细回想这几个月的点滴相处，着实是与虎谋皮，“他只是说，因为妻子死后不得安宁，也要向这几人复仇，却发誓不能亲自动手。”
李五毫无所觉似的，垂头一言不发，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黑夜中风雪怒号，狭小的室内灯火明灭，大起大落后人已困顿。
村民们小声议论道：“几位大人，他们二人的罪行已十分明了，这李五不肯说也无所谓，便让村子直接行刑……哦不，请您带回归阳县定罪吧。”
秦思罗定定看了一眼垂头沉默的人，回到座位上，与段承平交换了个眼神。
这个李五，大有问题。
现下要怎么办？看起来，这桩连环命案已然到此结束，但心中隐约的猜测令她愈发动摇起来。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场复仇的真相……对整个隐村来说，也许是永无止境的怨恨与痛苦。
她突然想到李二见到自己时，狞笑的脸。
“生前死后，自有用途。”
段承平见她紧紧咬着唇，罕见的踌躇与忧虑，心中不知为何觉得略有不爽，先是沉声制止了等待的村民，然后轻声开口询问：“怎么了？”
秦思罗一惊，然后摇头苦笑道：“我或许是真的没办法做到阿爷那样坚持。”
“段公子，一直以来我都以追寻真相为目的，但若是这真相其实伤害到了很多人呢？会不会我其实才是那个刽子手呢？”
“清醒的痛苦，与幸福的虚幻，或许这该由他们自己来选择，而不是由我决定。”
段承平想起陈卫一事——那一日，小姑娘醒来时从自己口中得知陈卫自尽一事，也是如此的迷茫与脆弱。
那时他有感于陈卫无聊的痴情，破天荒安慰了小姑娘几句，是怎么说的来着？
“寻找真相，对于生者与死者来说都一样重要。”他放下茶盏，脸上不再是那副无所谓的看戏表情，认真回应道。
他的语调极轻，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威严。
“在其位，谋其政。若是你放弃了真相，那又有谁为死者伸冤、又有谁为生者鸣不平呢？”
“你做得……很好。”
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直在逃避呢？
段承平自哂一笑，旋即沉下面容，冷肃对李五道：“你该开口了。”
不是询问，而是命令。
无边的威压瞬间席卷整个室内，比风雪来得更寒冷刺骨。回荡在室内的声音，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跪拜臣服。
村民们纷纷瑟缩噤声，就连段子言都略有些打颤，唯有一直沉默的李五缓缓抬起头。
“你们……确定吗？”
段承平微微抬眼，眼神冰冷而逼人。但很奇怪，秦思罗却感受到了以往从阿爷那里得到的勇气。
她坚定点头道：“是的。”
李五注视着前方三个人的身影，似乎有些没有来的感怀，长舒一口气。
然后他对团团挤在一起的人群，露出一个堪称嘲讽而残忍的笑容。
“那么，随我来吧。”
“一切的答案，都在后山中。”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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