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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不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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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一上午,许厌行没来打搅他,午饭也是他一个人吃的。
之前连续好几天都缠着自己的人突然安静下来,谢刍还有一点不适应。
他当时说话是有点重,果然还是被打击到了吧。
不过那点思虑转瞬即逝,也就物理练习册翻页的功夫,所有思绪都散了个干净。
这个班级学生的成绩,让他不由自主产生危机感。
优秀的人太多,好像不一直埋头学,马上就有人从后边窜上来。
两场考试过后,这种想法更甚。
躺在题里的小铁环仿佛在上下滑动,攥笔的手无意识紧了些,谢刍按了按眉间,有意让自己放松。
“不对,你受力分析就有问题!一重二弹三摩擦,你是这样画的吗?”
“你瞧不起谁呢?我数学是差,但物理绝对杠杠的!你说的那些基础知识我怎么可能出错!”
隔壁又吵得要死。
谢刍俨然习惯,背脊直立,专心在草稿纸上演算。
江含晚夺过铅笔,大刀阔斧一样在练习册上画了两笔,“你自己看!”
看什么看,冯既成看不明白,横竖都觉得自己没错,争得双眉竖立,脸都憋紫了:“跟你说了多少次!我受力分析没错!正交分解你会不会?!——姓许的!你评评理!”
“别叫我。”
许厌行靠着墙壁,左腿随意岔开,右腿向前舒展,悠哉悠哉地从语文课本里抬起头,“我没做这题。”
“你看两眼不就——”
上课铃打断他,谢刍也往这边看了眼。很平淡的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下节课再来!”冯既成撂下狠话。
江含晚翻了个白眼,嫌弃地跟他一起离开:“来了也一样,倔驴。”
噪音终于从耳根里清干净,许厌行收腿坐端正,余光瞟到谢刍也正在做刚刚他们争论那道题,看公式和排版,应该就差计算出结果了。
反正这节课是自习。
许厌行关上课本,搬起板凳凑过去,“大学霸,这道题我也不会。”
谢刍在草稿纸上落下最后一笔,腾进作业,抬手就要把练习册给他。
“看不懂,我笨得要死。”
许厌行很不要脸,“大学霸,你得讲给我听。”
之前两次考试成绩发下来,他都差得一塌糊涂,说是没学也不为过,这样的人怎么突然开始好学了?
谢刍一时间摸不清他是真的不懂想知道,还是单纯闲得无聊。
许厌行仿佛看穿他的顾虑,接着说:“真不懂,外力太多了,老把我绕晕。”
谢刍沉默两秒,“草稿纸。”
谢刍把圆珠笔换成铅笔,接过干净的A4纸,边小声讲,边在草稿纸上画图。
每一次受力变化都单独画出来,公式和带入数据一点步骤没跳,连单位都没落下。
刻意压低的嗓音听得人直迷糊,许厌行偷偷往他身边靠,腰椎酥麻一片,忍不住喃喃低语:“真好听。”
讲解声戛然而止:“什么?”
许厌行一点也不害臊,抬眼把人看着:“说你声音好听。”
明晃晃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他轻轻蹙眉,笔尖点了点题目:“认真听,不要走神。”
“好。”
许厌行笑了笑,收敛心神,仔细听他分析,时不时指出谢刍讲述模糊的地方,“这里没听懂。”
讲述模糊其实就代表讲述者理解不透彻。
谢刍愣了愣,耐着性子思索,想通后又把理由掰碎了喂给他。
一道物理压轴题讲完,自习课已经过去十分钟,草稿纸也挤得不剩一点空地。
耳朵和心灵享受了一场盛宴,许厌行心满意足,道了谢捧着自己的东西回去,又扔过去一块糖。
他弯了弯眼睛解释:“谢礼。”
谢刍还回去:“不用。”
“不行,不然占用了你这么久的时间,我会内疚的。”
糖果又重新回到桌上。
谢刍想了想,撕开包装吃了。
齐钰规定过,自习时教室后面的门必须打开。于是热气趁机滚进来,坐在最后一排的人都深受其害,特别是门口那个学生,每天都得自带小风扇。
许厌行还好,最靠里,谢刍就没那么好运,刚刚讲题那会儿就已经有燥意爬到背后。
薄荷糖顶着牙,腮帮鼓起来小小一团,凉意往四面八方散开。
谢刍低头写字,一行漂亮工整的正楷中央,有一道笔划微微歪了些。
周五下午上完课就放学,没有晚自习,谢刍也就没有理由留下来。
这是他这周唯一一次跟随人潮的涌动出校门。
马路上偶尔传来三两声鸣笛,谢刍很快找到车,拉开车门坐进去。锁门声随即响起。
张建斌踩下油门,往后视镜望了眼,发现谢刍这次没有戴蓝牙,关心道:“累了没?”
谢刍看向窗外:“还好。”
“那就是累了。”他面色和蔼,“今天家里煮了鱼,回去吃顿好的,晚上早点睡,好好休息一下。”
休息不了的。
学习进度还差很远。
但谢刍不想多说,垂下眼睫回了单音:“嗯。”
这会儿是高峰期,五分钟,车子拢共就开了十米,也就从校门最左边开到中间。
学生三三两两经过他们,将近黄昏,脸上依然洋溢着青春的朝气。
张建斌忍不住感慨: “羡慕啊,还是年轻人精力旺盛。”
他看了两眼,想起什么:“小刍,来这学校一周了,交到什么朋友没?”
车里有些闷,鼻尖一丝残留的烟味。
谢刍按下车窗,淡然道:“不用。”
“那怎么行?小刍,你还小,别老想着以前,要向前看。俗话怎么说来着,多个朋友多条路,听张叔的劝,以后要出入社会,没有朋友,那就是四处碰壁。”
他还是说:“不用。”
张建斌预料到了,在心底叹气。
人群里有学生推着自行车出来,低头跟旁边的女生说笑,两人一身干净的校服,跟拍校园偶像剧似的,阳光底下,特别惹眼。
男生跟女生道过别,笑还没淡下去,转头跟谢刍的视线撞上。
烟味散得差不多,谢刍收回目光,打算关上车窗。
“谢刍!”许厌行隔着人群叫了他一声。
车里两人都下意识看过去。
许厌行举起手晃了晃,“再见!”
谢刍点头,算是回应。
车窗升上来,车流也开始松动,两人彻底隔开。
张建斌:“那是我们家隔壁那个孩子?你们俩一个班啊?”
“嗯。”
他想起昨天傍晚的经历,笑呵呵问:“那孩子怎么样?”
谢刍拿出手机,翻看今天收到的消息,翻了两遍依然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面色如常放回兜里。
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树影,他声音清冷:“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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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对许厌行来说,最好的一点就在于可以睡懒觉,把工作日里没睡的觉狠狠补回来。
特别是对于他这种永远睡不饱,恨不得躺棺材里睡他个中华上下五千年的人,放假就跟续命一样。
等到许厌行睡醒,睁开眼睛,正是外面日头最晒的时候。
这几天连续高温,夏天正午,就连平常最不爱着家的豆腐脑,都赖在空调房里不肯出门了。
意识尚且还处于混沌之中,就察觉到手机传来震动。
许厌行眼睛只张开了一条缝,伸手去掏枕头下的手机,也没看来电是谁,顺手就接了。
“喂,厌行?”电话那头是个女人,语气很温柔。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懒洋洋回应:“嗯?”
她就轻轻笑道:“你刚睡醒呀?”
“还没醒呢。”许厌行迷迷糊糊说,“怎么了妈?”
“那你得醒醒了。”女人说,“昨天忘记告诉你了,你爸有篇论文会在《Nature》上发表,他刚得到消息,说高兴,给你送了些礼物回来。估计这会儿人快递员可能已经快到了,你快收拾收拾出门去拿吧。”
“啊,恭喜。”
许厌行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不情不愿地坐起来:“可是这个点送,是不是太为难我了。”
他起身拉开窗帘,阳光瞬间充斥了整房间。往外面一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烈阳下,晃得人难以睁眼。
豆腐脑抬头软绵绵叫了两声,仿佛在对他这一举动发出抗议。
许厌行被光亮刺激出一点泪花,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就听电话里传来声音:“谁知道你爸怎么想的,高兴得昏了头吧。好了,你动作快点儿,可别让快递员站在太阳底下等啊,我跟你爸马上又要进实验室了,一天天的忙着呢,先不说了。”
许厌行站在洗漱台前挤牙膏,突然想起那句广告词,假装惆怅道:“忙,都忙,忙点好啊。”
恰巧卫生间又自带混响,让他这话变得模糊空灵,更加意味深长。
他妈又捂着嘴笑起来,放柔了语气:“好啦,等过段时间这个项目结束了,我们就回来陪你。”
挂断前母子俩又多说了两句贴心话。
许厌行手掬着一捧水扑在脸上,洗掉了牙膏泡沫。他走出房间,空调风迎面而来,嘴角清清凉凉的,还有一点甜。
可惜这种惬意在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就不复存在。
这个小区绿化好是好,但放眼过去,大部分都是草地和矮草丛,于是大树的密度就显得更稀疏,大道上几乎没有几块阴凉地。
小路倒是能遮阴,只是蚊虫也多,而且个个都毒辣。而且小路不通小区大门,到最后还是得回到大道上。
这个天走在路上,脚底板都烫,整个世界像是在被架在烧烤架上烤,许厌行觉得自己再往身上撒点孜然辣椒面都能吃了。
他忍不住在家庭群艾特出罪魁祸首,连续发了几个表情包,试图表达他的不满。
然而他爹现在并抽不出空看手机,当然,许厌行也没指望过他爹能够秒回。
就拿出来这么一会儿,手机也开始变烫了,电量也在一个劲往下掉。
许厌行无奈,又把手机揣回兜里。
好在大门不算远,拢共也走不了几分钟。快递员也正好刚到小区门口,还有一个保安盯着他,如果要进来随时准备拦人。
这个小区在安保上很严格,外来人员不能随便入内,除非提前找专人开证明。
就因为前些年小区里出了几场事故,业主委员会联合投诉了,物管开始狠抓安全问题,现在这片区域的外卖员都是随时带着出入证件来的,新上岗的要进来还不行。
送快递的显然已经有经验了,就站在门口的阴凉地等。许厌行怕人家热着,小跑上去签收。
“您好,您是收件人许厌行是吧?”快递员问。
“对。”他点头,接过快递员递过来的笔。
“麻烦您签一下字,然后这边运费的话是158元,您看是现金呢还是扫码支付。”
等等?
让他给运费就算了,这个金额作为运费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许厌行签字的手一顿,向来游刃有余的神态中出现了一丝裂缝,不可置信地问:“多少?”
“是158呢。”快递员露出一个处变不惊的笑容。
他有点恍惚,但还是维持住了自己的端庄,“不好意思,您是不是搞错了?寄件人是叫许识吗?”
许厌行这幅样子搞得快递员也有点不自信了,他低头重新检查信息,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笑出强大:“对呢这位客人,我没有搞错呢。”
许厌行心情复杂,把脸埋在掌心里缓了几秒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本来还想问问他爸到底送的什么,想了想还是克制住了,反正等会儿总能知道。
自己一周的伙食费就这么给出去,许厌行面上客客气气,心脏却疼得在滴血。
许厌行以为,一个父亲让还是学生的儿子背负高额运费就是最让人无语的事情了。
直到当他站在烈阳下,怀里抱着一个三十斤的西瓜。
?……
他爸绝对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