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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白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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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周一早晨,班级氛围异常低靡。何况一来就是两堂数学,生怕学生睡不着。
李唐在讲台这头踱步到那头,硬是从青丝走成了白发,一拍脑袋,粉笔灰落一地,跟下雪似的。
大部分学生显然对雪景毫无兴趣,埋头的埋头,装模作样听一听,只剩寥寥几个脑袋立着。仿佛雪地里坚韧的雕像。
许厌行扫过那些雕像,发现自己旁边就有一尊,背部线条可以直接拿去当铅垂线。
也太认真了。
许厌行抬头看了李唐两分钟,困意逐渐袭来,靠着墙就要眯上眼睛。
“许厌行。”
声音阴森,许厌行睁眼,从善如流起立。就连其他本来在神游的人也回过神,朝许厌行投去同情的目光。
“在家没睡好啊?”李唐理了理polo衫,“没睡好来上什么课,回家睡啊。”
“对不起老师。”
伸手不打笑脸人,许厌行认错永远最诚恳。
李唐也没批评,反而问:“上周四那场考试考了多少分?”
“五十四。”
“不嫌丢脸?”
要说心里话,肯定不嫌。
但按李唐的脾气,他要是真这么说大概会被当场踹出教学楼。这几个任课老师的态度,许厌行早就摸得扪清。
他低眉顺眼:“嫌。”
装得乖巧极了。
李唐瞪他一眼,冷冷道:“那还不认真听?你看看你隔壁的谢刍,再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许厌行往旁边觑一眼:“是,李老师。”
接下来几十分钟,许厌行都强撑着靠在墙上听他讲课,偶尔对上视线,还朝他笑,好像真的在跟着课堂节奏走。
数学课结束许厌行才有机会坐下,板凳还没捂热,冯既成拿着一本练习册风风火火跑过来,孟临空也跟在后面。
“姓许的,你看看这题!李唐上周布置的周末作业,变态死了,导数,连空哥都不会,一个字没写出来!”
孟临空不爽:“滚你妈的。”
孟临空都没思路,那就是特别难。
课上没休息够,许厌行懒得动脑子,撩起眼皮,“别问我,我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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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许厌行,学习态度是真不行。”
李唐怀里一叠资料,一脚迈进办公室,脸色很难看。
“老李,您还没习惯啊?”狄珈哈哈笑了两声,“这孩子性格就是这样,但本性不差,也不算什么坏事。”
李唐把资料摔办公室上,封面立起来,又迅速倒下去。
“本性不差?我看他是蔫坏,不然怎么好端端的,把一张一百五十分的试卷空了九十多分?哪有学生像他那样?”
“您说得是。”
狄珈摸着肚皮,仰天长叹:“是啊,这么多年了,我也是头一回见到他那样的学生。”
隔壁班老师上完课回来,听了两句,就知道他们在说谁,哭笑不得:“李老师,要我说,您管他干嘛?他也就小考交白卷,大考成绩出来,不还是长您的脸吗?”
教英语的王老师抬了抬眼镜,加入办公室吐槽环节,声音依旧温润如玉:“那不行,好歹是人民教师,态度还是得让他摆正。”
“那哪是长我的脸?”
李唐可不敢接这茬:“他就没怎么听过我的课,要长也是长他自己的——说起他就生气,不过他隔壁那个新生确实不错,踏实,是搞学习的料子。”
“谢刍啊。”
一周下来,老师们都挺喜欢他,关键是成绩好,也稳重。
班上多了这么个宝贝,齐钰脸上也跟着沾光,“他是优秀,我看过他的资料,这孩子特自律,平常父母也不在身边,没人压着,成绩照样顶尖。”
“是个好孩子。”王老师点头,“英语口语也不错。”
敲门声打断他们的聊天,只见谢刍现在门口,微微颔首:“李老师。”
上一秒还在夸,人就出现在眼前。
李唐素常严肃的脸上出现一点笑意:“怎么了?”
“问题。”
“来吧。”
很久没学生找他问题了,李唐很欣慰,立马把桌面腾干净,“哪道?是周末作业还是课堂作业?”
谢刍走到他身边:“周末作业,压轴题。”
“导数啊,确实有难度。我只给你点两句,剩下的自己回去思考。”
他抽出钢笔,就着练习册讲:“这个题,其实主要是巧,首先要构造函数……”
“……”
后门吹进阵阵热风,门口的学生受不了了,躁意烦得他学不进去一点儿。他微微往后倾,打算把门关上,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拦住他的动作。
“?”
同学抬头,谢刍低眸暼了一眼,开门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室。
同学看了眼门,又看了眼谢刍的背影,默默转身拿出自己的小风扇,旋到最大风力。
“回来了,大学霸。”
刚才那两人已经离开,许厌行仰着脑袋,一只椅子腿以一种危险的方式立着,要倒不倒。
练习册就在手里攥着,之前许厌行说不会的那道题他已经差不多明白怎么做了。
谢刍抿了抿唇,肩膀松懈下来,还是没应。
周末过去,许厌行重振旗鼓,又开始黏在谢刍身边。
一想到那天夜晚,许厌行认真地看他,眼睛里盛的善意比他见过的所有天色更澄澈。
谢刍认输了,他没办法再放一次狠话,选择对许厌行的靠近妥协。
最受苦的还是冯既成,说话的音量都小了好几个度,生怕惹谢刍不高兴。
虽然谢刍目前还没动过手,但眼神能剜死人。
跟久了,冯既成也渐渐麻木,反正就算死,也是那个姓许的先死。
鞋子踩过跑道塑胶,脚心直发热。
正午太阳毒辣,往外站上这么几分钟,汗水都能顺着背脊滑进裤腰的纤维里。
“好快啊,怎么下周就要考试了?我都还没开始复习。”冯既成抬头纹愁得又多又深,一道一道,跟地震后裂开的地面一样。
“复习?”
许厌行好整以暇:“你先把上次考试的题弄清楚再说吧。”
“弄不清楚,我摆烂了,那就不是人做的。”
“是吗?”
许厌行拍了拍谢刍的肩,“可是我们大学霸就能做得出来。”
那是人吗?生物97,就该开除人籍!
冯既成腹诽,但不敢说。
这一行三个人,他搞不懂的题最多。明明放眼整个逢山八中,也算是优生,在这俩人面前,他就像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弱智。
冯既成很憋屈:“是,我是傻逼,行了吧。”
手还落在肩膀上,在阳光下发白,谢刍偏头,出声让人把手拿开,许厌行突然松开,半个身子挡在他跟前。
“不好意思啊兄弟!没事吧?!”一个穿橘色T恤的男生跑过来,气喘吁吁,脸颊晒得绯红,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流,瀑布似的。
篮球都烫人。
许厌行撤开身形,笑着把球扔给他:“没事,下次小心点。”
轻轻一抛,稳当落在男生胸前,一抬手就接到,“谢了!”
冯既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连连咋舌:“这个天还有人打篮球……”
“正常,爱打篮球的都这样。”
“那不是不要命吗?——反正我不这样。”
许厌行一嗤:“人家那是热爱,你那叫闲得没事拍一拍。”
“随便吧,比起篮球,我还是更热爱生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谢刍在旁边不说话。
不用走进食堂,站在门口就有冷风吹到身上,顿感凉爽。
许厌行跟在谢刍身后,两人排在同一个窗口,冯既成在旁边窗口,两排人隔了五六米。
这会儿身边静下来,许厌行踮脚凑到他耳边,正准备说什么。
手机在裤兜里震个不停,他话音倏然顿住,摸出来看了眼,眉间一拧,当着谢刍的面接下电话。
中午食堂有一两个主任巡逻,站在打饭的窗口附近。今天值班的正好是狄珈,靠在玻璃上跟食堂总负责人聊天。
不知道说到什么,仰头哈哈大笑两声,摇摇头,目光一一扫过排队打饭的学生。
谢刍往后边侧了侧,挡住许厌行大部分.身体。隔壁队伍比较松,狄珈隔着孔隙发现谢刍,朝他微笑点点头。
谢刍也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全程不到一分钟,队伍马上就要排到,冯既成已经端着盘子走到他们身边,许厌行突然说,“我得出一趟校门。”
冯既成一顿:“又要逃课啊?”
“不一定,我尽快回来。”
冯既成:“不是,我——”
他说完扭头跑了出去,脚底生风,一溜烟没了影。剩下冯既成跟谢刍面面相觑。
队伍排到谢刍,他垂眸看了冯既成一眼,云淡风轻转过头。
冯既成:“……”
这……
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两人端着盘子斜对面坐下,一路无话,冯既成浑身尴尬,顶着风险掏出手机转移注意力。
好死不死,看见了许厌行刚发的信息。
云:大学霸吃得太少了,你想办法,多让他吃点
数学救救我!!:我?!
数学救救我!!:你没事吧?!
数学救救我!!:他那么大个人了饿了自己不知道多吃点?
对方没回。
冯既成一阵无语,关上手机,在心里杀了许厌行一百回。
他没办法,扶着额头,悄悄往谢刍盘子里瞟,忍不住噎了一下。
……这确实也太少了,比老嚷嚷着要减肥的江含晚还吃得少。
怪不得看起来都没什么血色。
他暗暗思量,像许厌行之前那样做应该就好了吧。
冯既成一咬牙,故作自然道:“遭了,我的饭好像打多了~”
谢刍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冯既成瞬间心如死灰:“但我应该能吃。”
谢刍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仿佛在看二傻子。
冯既成干笑两声,埋头一通胡吃海塞,心里疯狂默念:姓许的你不得好死!
这顿饭过得无比漫长,嚼青菜跟嚼绿化带似的,又干瘪又寡淡,冯既成从来没觉得学校食堂的饭这么难吃。
放餐具的时候,他如释重负,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感慨的间隙,谢刍已经快走到门口。
一堆打完篮球的姗姗来迟,十多个人,有说有笑,似乎还在复盘之前激烈的战况。
这个时间段,明明逆行的是他们,谢刍经过的时候,却更像个误入人群的逆行者。本来宽阔笔直的背影,也显得单薄。
冯既成挠了挠脑袋,好像突然有点理解许厌行以前说过的话了。
谢刍用手背退开透明软门帘,刺眼的光立即挤进视野。
“大学霸!”冯既成拔腿追上去,“别走这么快!等等我啊!”
谢刍回过头。
他就要走进的阳光,霸道而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