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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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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彻找到南恕是在路边的一家大排档里,整条街非常热闹,他找了好久才看见独自坐在那儿的南恕,桌子上地上已经空了好几个啤酒瓶。
这一路太着急,南彻不停喘息,重重舒了一口气。
在他印象里,南恕是滴酒不沾的,而此刻却喝光了五六瓶啤酒,看着南恕一只手撑着额头,可想而知此刻的他多么难受。
“南恕?”他轻轻喊了一声,见没反应,伸手抚摸着他的背。
南恕突然动了动,头没抬,声音带着醉意浓浓,喊道:“哥……”
南彻的手停在他的背上,站在他身旁没了动作。
这五年来他不是没有听到南恕喊哥哥,只是都是在他不够清醒时无意识喊出来的,他喊的全是那个人,并不是他。
南恕从未喊过他哥哥。
他醉得耳朵都泛红,南彻不忍心,弯下腰,手摩挲着他的脖颈,声音轻轻柔柔:“难不难受?”
南恕听进去了,摇摇头,接着又点头,几秒后他抬眸,眼睛像被一层雾遮住,只有满溢的迷离。
他看见了站在他右侧的南彻,身子微微一偏,让南彻的手落了空。
南彻也不在意,走向店里给他倒了杯水:“喝一点。”
南恕没有反应,双腿微微敞开,看着远方路边的灯光。
“喝这么多酒。”南彻把倒下的酒瓶扶了起来,语气淡淡的,“什么时候学会的?”
南恕眼睫颤了颤,低头看手指,缓缓道:“你是不是,知道他的手机号?”
他这句话说完,南彻刚刚在他对面坐下,两腿交叠,身子靠在背椅上,微微抬高了下巴凝视着他。
他确实知道时知远的手机号码,只是从未和他联系过,是他爸爸从五年前开始就关注着时知远的生活,四处打听才得到这十一位数字,更可恨的是他居然也牢牢记住了。
南恕这么问,就已经肯定了他是有的,而且他不会骗他。
他的沉默已经告诉南恕答案了。
南恕依旧没抬头,手指放在手心用力握了握:“能不能告诉我。”
南彻张了张嘴巴,想说的话犹豫了几秒钟还是选择了吞回去。自从回到A市,南恕一直处于焦虑低沉放弃自我的状态,看他这个模样,也许已经不止一次在时知远那里没讨到好脸色,南彻突然后悔当初没能阻止他,去哪里都比回来这里好得多。
可他也明白,谁的阻止都是没用的,就像那时南恕疯了一样想要逃离他们家,高中努力了几年,目标从未变过,这些都是为了时知远,为了这个早已不认他的哥哥。
回去的这一路南彻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脚步飘忽,却还是坚持着想要走直线。他清楚南恕是极度逞强的一个人,只要他想,一些事情就无法再改变,哪怕没有好结果,哪怕头破血流。
南彻把他送回了宿舍,原本是担心他发酒疯,却见南恕回到那儿就坐在桌前一动不动,他看了眼其余的三人,压低了声音:“早点睡吧。”
南恕微红的眼睛一直在看着照片里抱着他的那个人,看得眼睛痛了才低下头。南彻走后不久,其他人已经熄灯上了床,手机亮了起来,南恕看了眼,是南彻给他发来了一串电话号码,没说其他。
南恕盯着这个号码看了很久,保存到了通讯录,备注是哥哥。
他手指停在屏幕上颤抖着,放下手机打开了床铺下的箱子。
箱子被他上了锁,里面是那十三年他与时知远的回忆,可当时走得太着急,行李并不是他收拾的,很多东西没能带走,有一个陶瓷娃娃是时知远送他的生日礼物,他特别爱惜,如今,估计也找不回来了。
里面的东西被他摆放整齐,一直精心保管。时知远陪他参赛的冠军奖杯,时知远给他买的玩具,他和时知远共同完成的手工涂鸦,时知远给他画的向日葵……还有很多时知远买给他的布朗熊。
深夜宋知起来上卫生间,看见南恕书桌还亮着灯,而桌前是已经趴着睡着了的南恕,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布娃娃。
他不知道这只熊对于南恕来说意味着什么,但现在夜里凉,他只担心他会感冒。
叫醒南恕比他想象中的容易,醒来也并没有表现出不满,宋知看着他眼里的血丝,声音很小:“回床上睡吧。”
南恕缓了缓,手没松,站起来的时候却站不稳,还好宋知就站在他身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我没事。”南恕说,“谢谢。”
第二天一早南恕赖了床,军训结束后众人都在等待着开学典礼,这几日空闲时间变多,宿舍里没人出去,宋知见他从卫生间出来,把还温热着的粥递了过去:“喝了酒第二天挺难受的,喝点粥吧。”
南恕脸上的水珠没擦干,他扯了扯衣领,低头看了眼,几秒后才伸手接过。
宋知见他收下,嘴角微微上扬,转身去了趟卫生间。
他没关门,张译晨拿着苹果跟了进去,把门轻轻带上了,宋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听见他说:“你怎么对他这么好?”
宋知说:“都是舍友,应该互相帮助。”
张译晨笑了声:“你不觉得你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吗?”
宋知皱了眉头,回了句:“不觉得。”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啊。”
宋知反问:“你为什么对他敌意那么大?”
张译晨关了水龙头,声音小了些:“他很奇怪。”
“故意锁门,故意扔掉别人的东西,百般针对,背后诋毁……我觉得,奇怪总比这种坏,要好得多吧?”
出卫生间后宿舍里已经没有南恕的身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宋知不再搭理张译晨,拿着包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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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那么大,遇到熟人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情,见到丁郁的时候南恕刚从一家店走出来,两个人迎面撞见,彼此皆是一愣。
南恕移开目光和他擦肩而过,丁郁却喊住了他,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咧嘴一笑:“好久不见啊,过得好吗?”
像是故意的,他话里充满了挑衅,南恕看着他的双眼,想起那年时知远为了他把这个人揍了一顿的画面,这个人带给他的感觉不好,他并不想理会。
丁郁却不依不挠,笑着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毕竟这里已经没有你的家了。”
他的笑容透着得意,南恕冷眼瞧着他,丁郁挑了下眉头:“几年不见,你变化好大啊,身上一点活人气息都没有。也是,你大概是遗传了你爸吧,毕竟你爸杀死了别人的妈妈,你也被赶了出去,好可怜啊。”
话音落下不到一秒,南恕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低声道:“你想死?”
丁郁没有反抗,他看着南恕因为生气而扭曲的脸,大笑道:“怎么,你也想打死我吗?像你爸打死别人妈妈那样?”
这五年南恕确实变了很多,他自己不知道。
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大街上把丁郁揍了个半死,路边好几个人冲上来把他拉住,最后送进了警局。
面对警察的质问南恕一直沉默,要联系家人时,他把时知远的手机号码给了警方,在这样的状况下他居然还在想,只要能见到他哥哥,哪怕是以这样的方式,他也愿意。
但似乎沟通并不顺利,警方打了好几通电话才告知他时知远同意过来,南恕听了后,低下头,半个小时后把这次打架的原因及经过说了出来。
他说的话被时知远一字不落的听到了,意外的,时知远并没有生气,气南恕给他找麻烦,而是陷入了沉默。
他的思绪随着南恕的声音飘远了,飘到了南恕十岁那年。
丁郁比南恕大了几岁,和南恕同校,这个人从小性格就强势,喜欢拉帮结派欺负人,放学后喜欢堵在巷口问其他学生要钱。那时南恕在学校里挺有名,因为他会在学校举行活动时上台弹奏钢琴曲,也参加过各种比赛,家里有钱,天天穿得都是名牌。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丁郁看他极为不顺眼,遇见了就一直挤兑他,那天放学后看见南恕在小卖部买东西,几分钟后把他拦了下来。
他把南恕身上的钱都搜了去,还威胁他不准给家里人告状。
一开始南恕确实不敢,可他又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又一次被丁郁堵着要钱的时候,他直接扑上去挠他的脸,可他一个人根本打不过对方好几个人,最后可想而知,带着一身伤哭着回去找哥哥了。
那时候时知远宠他宠得厉害,看见他衣服破破烂烂脸也肿了时,二话没说,第二天到学校一个人把丁郁揍得鼻青脸肿,后来他哄南恕又哄了半个月。
看着坐在审问室里的南恕,时知远其实在来之前也能猜到这次他打架的原因,除了那件事,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能让南恕丧失理智。
五年的打拼也扩展了他的人脉,得知丁郁有前科,这件事几个小时后被他找人解决,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将人带走。
南恕一声不吭跟在他身后,出了警局,时知远在车旁边停了会儿,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南恕怔怔地望着他的侧脸,时知远坐在车里看着前方,没有要走的意思,似乎在等他。
他觉得自己疯了,时知远怎么会等他?
喇叭响了三声,南恕看见时知远朝他看了过来,他又愣了好一会儿,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子依然没发动。
各自沉默半晌,时知远开口道:“能不能不惹事?”
南恕怕他生气,组织了半天的语言,说了句:“对不起。”
时知远见他一脸知错的表情,想起了那天见到他打人的模样,一瞬间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气道:“跟我道什么歉,你打人那股狠劲儿呢?”
南恕张了张嘴:“是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所以你就把人揍成那样?”时知远皱着眉头,“你也想进监狱是不是?”
南恕低着头,模样乖得不行,时知远觉得那天他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可今天这件事的发生又让他不得不重新认识他这个弟弟,这五年来,到底是什么让他变化这么大。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语气跟着软了下来:“南恕,你该开始新的生活了,不要再去想以前,也不要再来找我。”
“……哥。”
“再这么喊就滚下去。”
他话语冷淡,不带一丝情感,南恕鼻头一酸,把视线投向窗外。刚刚在审讯室里的他一直在想那年为了保护他冲在他前面的时知远,那时候他多大?他十岁,时知远只不过十七,十七岁的少年又有多大的本领,只要对方多几个人,恐怕那天他和时知远都不能全身而退,可时知远就是这么做了,为了替他出气,不管不顾的做了。
那么那么疼他的哥哥,怎么就不是他的哥哥了啊。
为什么现在连喊一声哥哥都是错?
“我不想打他的。”南恕声音有点颤抖,“是他说了那些话,那些我听了五年的话,那件事让我离你越来越远,所以,我总觉得那些话好像在提醒我……你不要我了。”
“不是好像。”时知远平静道,“我确实不要你了。”
南恕不记得他多久没哭过了。
受尽屈辱谩骂时没哭,被人孤立恶作剧时没哭,可这会儿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这几年来他所受的苦痛,好像都不如时知远的一句“我确实不要你了”令他窒息。
“对不起……”
他不知道说了多少声对不起,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了,他卑微到了骨子里,只想着时知远能对他不要那么狠心,可以原谅他,哪怕只有一点点。
可时知远无动于衷,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回应。
南恕看着他的侧脸,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这五年,我好想妈妈,也特别特别想你。”
时知远任由他拉着,胸膛起伏,望着窗外深深吸了口气。
南恕没看见他红了的眼睛。
“以后想妈妈就可以了。”时知远说,“不要再想起我了,南恕。”
“这五年来南彻家里养你也不容易,你应该想着以后怎么回报他们,而不是在我面前忏悔,没有什么意义。”
“我不要你了,早在五年前,我就不是你哥哥了。”
这天晚上南恕做了一夜的梦,梦里的画面一直在重复,当年的惨案,时知远的崩溃,满屋的警察,被封锁的别墅。
时知远把他推得很远很远,指着他说:“滚开!!”
时知远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你身上流着他的血,你和他一样恶心……”
时知远用力扒开他的手,对他说:“我不要你了。”
我不要你了……
我不要你了,南恕。
南恕从梦中醒来,外面夜色浓,只能听见风声。
他点开那个已经铭记于心的号码,没忍住打了过去,现在是凌晨三点多,南恕并不抱有什么希望,谁知响了两三声后,对方接通了。
那边和他这里一样安静,南恕听见了时知远的呼吸声,时知远没有开口,一句话没说,一分钟后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他在时知远公司楼下站了会儿,坐地铁去了曾经和时知远经常逛的那几条街,他漫无目的,走到哪儿,走多远好像都无所谓,再拐弯时,他看见不远处一家法式餐厅,那时时知远特别喜欢来这里。
他脚步停在原地,看见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门口,随即许酩从后座走了下来。
这家店价格不低,有时候预约都订不到位置,而许酩没用太长时间,几分钟后拎着盒子走了出来,后座下来一个男人,同样西装革履,正在车边与他交谈。
南恕走近,隐约听到许酩在交代公司的事情,不知道那个男人问了什么,南恕听见许酩说:他挑食,唯独喜欢吃这家菜。
男人无奈地摇摇头,没再上车,许酩坐车离开了。
南恕回到时知远居住的小区,果不其然看见了那辆迈巴赫,他心里的猜测被证实,那些菜是为时知远订的,这个男人可以随意进出他的家门,原来他哥哥已经和他熟悉到了这个地步。
落地窗前的窗帘靠在两侧,阳光的照射让南恕无法看清客厅,他站在树下,片刻后看见许酩的身影一闪而过,他已经脱下了西装外套,穿着黑色的衬衫,整个人像在自己家一样神情自若。
许酩没走开,背对着他,南恕看见了时知远,两个人挨得很近,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他的脸色越来越沉,手指抠出了血,此刻的他感觉不到疼,只觉得胸腔快要爆炸。他很想知道这个男人和时知远是什么关系,可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无法接受。
时知远不认又怎样,他照样是他弟弟。那个从小就被时知远带大的弟弟,不允许时知远对别人好的弟弟。
人都是无法真正看清自己的,南恕也压根不会去想这些年来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在C市没朋友没关系,身边的人不喜欢他也无所谓,那个开朗拥有完整家庭的他早就消失在了五年前,他唯一的念想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想回到他身边,想拥有他,想让他只属于他自己。
想把时知远和他锁在一起,生与死并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只要时知远在他的视线里,只要他不离开,只要他和他说说话,他怪他,恨他,骂他,打他,没关系,只要时知远和他在一起,时知远只能和他在一起。
他好像从小就被时知远惯坏了,想要的东西必须要得到,得到了就是属于他的,谁也抢不走,小时候的他不允许时知远离他太远,不允许时知远抱别的小孩,不允许时知远不听他的话,恶劣吗?时知远让他变成了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弃了他,他是哥哥,要承担这个责任。
是他让他变成这样,他不能甩手不要。
和其他男人这么亲密的哥哥,他更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