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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13
      他们在丽江短暂停留,然后去泸沽湖。

      正午阳光和煦。坐在餐厅二楼的露台,每个人都减了外套,悠闲地喝酸奶,等饭菜上桌。

      饭后游览大研古镇。站在石头拱桥,看见临水的茶座全都客满,人们拥坐在日头下聊天或发呆,惬意慵懒。

      迎面走来颜色光鲜的小情侣,旅行团的老头老太,一律高高举着手机自拍杆。

      美食广场的档口前排起长队,煎炸烤的气味蔓过街道。街边小店播放本地民谣,伴随节奏明快的鼓点反反复复。

      十八提议去爬城后小山,那里可以看古城全貌。

      他走在队伍最后,偶尔停下来用手机拍照。再回头,发现只剩他一个,连忙小跑着去追。一路追出去好远,也不见大家影踪。这才意识到彼此的陌生,他都没有他们任何的联络方式。

      他放慢脚步,努力回想停车场的位置,要不去那里等?

      迟疑中听见身后有人叫“三十”,却反应不过来是叫自己,直到被拍了肩膀才回头。

      原来是十八回来找他。

      原来他跑进了另一条岔道里。

      十八提议,我们加一下微信吧。

      他连忙掏出手机。

      明明十八说了他扫他,他也慌着打开了镜头。

      十八就说,那你扫我?

      结果他又已经切换到了二维码。

      这么反复两次才添加成功。他不免有点窘,但是呢,也有点窃喜。

      隔着薄软的抓绒衫,十八的右手拍过他的左肩,他的左肩放过十八的右手。

      他从此小心走路,生怕掸掉了这触觉。

      离开丽江前,他们去城郊看一场实景演出。

      玉龙雪山既远也近地出现在舞台置景的一角,美得像一张明信片。节目质量平平,但现场气氛热烈,就也看得满足。

      总之,这个下午是过得丰盛极了,圆满极了,根本想不出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散场出来,画家却连呼上当,批评演出内容拼凑,表现手法也欠妥,不是太写实,就是太晦涩。

      向来话少的他截住这话题,说了除夕夜遭遇酒托的经历,什么叫“上当”,他那才算数呢。

      故事经过十八的翻译,把大家都逗笑了。

      坐回车上,等车发动的间隙,十八目视前方,小声说,难怪你总像是盼着结束在旅行。

      总像?他不明所以,但是也不多问,笑着打开水壶喝水。心里很快乐,甚至都有点羡慕自己。

      后来,当旅行结束,他曾仔细回想,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呢。

      印象中,他先在大理茫然无措,跟着就在泸沽湖陡峭地变得从容。

      这自然不是事实。他其实是从这次插话,从替十八解围开始进入旅行。

      由丽江到泸沽湖需要四小时车程。

      刚出发时大家说说笑笑,后来陆续睡去,车里变得安静。

      他自觉是有义务陪十八聊天,但羞于开口,也没有话题,正为难。

      十八适时打开音响播歌。音量调到最低,刚够他们两个听的。

      接连几首,英格玛的返璞归真,诺拉琼斯的不知为何,都是他喜欢的。

      他像是受到某种鼓励,放松下来听歌。许久不听的老歌,这会重听,好几句歌词都有了新意。

      I don't know why I didn't come。

      I don't know why I didn't come。

      I don't know why I didn't come。

      14
      凌晨六点,集合哨响彻宿舍楼。

      学校安排他们作一次长途拉练,徒步前往城郊的部队接受暑期集训。

      虽然天不亮就出发,七点刚过,太阳就变得扎实,仿佛一口热锅重重压在头顶。

      所有人都走得汗流浃背。

      文还担任安全员,遇到十字路口就得快跑上前,跨立在人行道组织交通。

      队伍奔袭通过时,他心虚得都不敢和他对视。

      毕竟,要不是他,文大概已经退学离开,哪里还需要吃这个苦头呢。

      途中经过一处公园,总算接到原地休息的通知。

      他们区队排在末尾,看见前面有人买来冷饮,才知道公园设有小卖部。

      再等他赶过去,小卖部的冷柜已经被扫空。

      那一刻,他满脸淌汗,浑身是怨,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

      然而回到队里,出乎意料,文立即递给他一瓶可乐——正是他想买给他的东西。

      可乐沁人地冰凉着,喝进喉咙,沸腾的心平息下来。

      接下来的行程,他摒除杂念,只管跟着文步调一致地前进。

      不知不觉,队伍离开街区,转入环湖公路。凉风扑面,大家由衷发出欢呼。

      路边树荫也由浅入深,遮蔽住烈日。

      继续前行,忽然听见震天动地的锣鼓声。原来部队已经在营区外列队欢迎。

      迎接他们的部队出名的作风严格,但是具体负责集训的是修理营,相对宽松。

      更加幸运的,他们区队所在的排,排长是还挂着学员牌的学长,非常随和。班里又多士官,在部队呆得久了,日常养成还不及他们严格。

      再加上队干部单独住招待所,只在就餐时露面。

      大家很快发现,集训没有想象中的艰苦,反而是轻松愉快的。

      早起沿湖作五公里慢跑。上午在训练场练习障碍越野,或者埋地雷、掷榴弹、包炸药包,都跟作游戏似的。

      为了避开暑热,下午全体带到车库上课。车库偏僻空阔,无人打搅。老兵还带了小狗来玩。

      等到太阳西斜,再慢悠悠去菜园劳动,或者上营区后面的山林拾柴火。途经一湾荷塘,莲叶高耸过人头。多么清凉、隐蔽的世界。

      大家不免放肆起来。在训练场嘻嘻哈哈,招来营里干部训斥。大喇喇躺在宿舍玩手机。又流行起一种“互压”的游戏,总有人在澡堂搂搂抱抱,打闹逗趣。

      他和文都很回避这个,本来从不参与。

      这天外出打靶,回来仍兴奋着,大家闹得格外起劲,终于闹到他们两个头上,起哄他们关系最好,必须来一个、来一个。

      当时情形,似乎不“来一个”倒显得可疑?

      文的一只手臂朝着他的脖子绕上来。

      他还没触到他,他已经身体发麻。

      再等到真的抱住,只觉得胸口一软,心跳消失,某种指向明确的欲念退潮一般现出原形。

      他吓得用力推开文。

      文给他推得差点滑倒,不得不嚷嚷,竟然反抗,太不够意思了!

      一阵哄笑声在雾蒙蒙、暗沉沉的澡堂炸开。

      15
      三十,三十。他被十八唤醒,发现天已经黑透,车子停在灯光稀落的客栈门前。

      原来泸沽湖到了。

      大家收拾行李,下车办理入住。

      按照十八的安排,他和画家住单间,男生们两人合住,十八则在男生房间加床,三个人挤着。

      这叫他感觉不安。画家是女士,他有什么道理独占一间房呢。

      但是,想想可以邀谁同住,某个男生,还是十八?也只得作罢。

      大家进房间稍作收拾,下楼集合吃晚饭。

      画家坚持要做东请大家去吃她当年吃过的一家火锅。

      他们所在的里格半岛漆黑,冷清。

      画家领着他们在湖畔来来回回几趟,火锅店没有找着,其他餐厅也开始打烊。

      要知道画家来泸沽湖已经是十年以前,当时的火锅店哪里还找得着,随便吃点别的不好吗。

      他几乎就要说出放弃的话,却听见画家在前面喊,到了。

      火锅店藏在一条小巷。暖烘烘的木楼,刷着红漆的炉子烧得很旺,大骨汤底刚坐上去就滚了。

      大家手忙脚乱站起来下菜,雪白的豆腐丸子填进锅里,还没吃到,人已经暖透。

      老板换了人,是个年轻小伙,得知画家是十年前的回头客,待他们格外热情。不时过来询问饭菜是否可口,领着媳妇以茶代酒敬大家,又抱着吉他来唱歌助兴。

      这餐饭实在吃得太满足,大家都不舍离开,又要了酸奶、苹果干,继续聊天。

      多数时间,十八、画家和他凑一组。男生们叽叽咕咕聊自己的。

      但围炉夜谈本身已足够叫彼此交心,大家亲近得像是一家人。

      期间有男生即兴背诵了一段关于旅行的摘句。

      十八翻译给他和画家听,很孩子气的话。

      说到孩子气,画家指着他说给十八,在大理客栈第一眼见他,就在想这个小孩必须得有她保护。

      十八很同意,也形容他一看就是那种给保护得很好的小孩。

      他澄清,不是什么小孩,马上三十岁了。

      十八听了很意外,转述给其他男生。原来他们还当他是大学生。

      立即有男生追问他用什么护肤品。他越发脸红犯窘。

      多亏画家给他解围,说三十岁本来就是小孩嘛,她已经四十岁,仍然觉得年轻,而且活得越来越自在。唯一压力是单身,所以好多年了,每逢春节她都必须外出旅行,图个清净。

      画家的话,前一句说的英语。男生们听了,夸张地起身给她敬茶。后一句换成中文,显然只想给他和十八知道。

      十八贴心地不作翻译。

      画家就这样交了底,他们自然也得作一番坦陈。

      十八是男生们的领队,只是才晓得他也是韩国人。小学跟随父母定居青岛。前两年父母结束生意回国,他仍留下来读民俗学的研究生。

      原来十八是韩国人,他顿时有些失望,像是在遗憾他们的差距太大。又感觉安心,想起刚才那段摘句,“遇见只会遇见一次的陌生人”。

      既然如此,只管享受这个美好的夜晚吧。

      轮到他发言,他不禁有点结巴。他大学毕业后做秘书工作,半年前刚刚离职。

      他没有细说下去。

      很突然地,他对这段经历感到遥远。原来那些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命、递送文件、陪同出差的日子,已经和现在的他渺然无关。
      再有呢,便是迷失。过往不值一提,未来又有什么可期?

      聊天进行到这里有片刻停滞。

      十八安慰他,要相信你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画家则这样总结,时间其实很快的,我手机里还存着上次在这里吃饭的照片,简直都不敢相信已经有十年过去。所以不要纠结,要把握时间。

      他们围绕“时间”这个常说常新的话题展开讨论。

      画家的话越说越多。他最少开口。十八聊着天还不忘拍照,拍桌上的杯盏,蹭到他们脚下的小狸猫。

      画家对十八小巧复古的相机发生兴趣,要了过去把玩。

      十八颇有心得地说,大家都喜欢大长焦,我更喜欢定焦。镜头一伸就拍下来的照片,拍完自己都不会再看。只有走到风景跟前拍照,照片才有了情节。

      他马上拿自己举例,从前出门总带着笨重相机,后来发现上一次拍的照片都还在机器里忘记导出。倒不如手机拍照,偶尔还会打开浏览。

      画家笑起来,你们这一唱一和,“奸情”要不要这么明显?

      他竟然也没有尴尬,只跟着哈哈傻乐。总之这个夜晚的一切都只会让他快乐了。

      他们还想逗留。但是有男生几次催促回客栈睡觉,预约了明早六点的游船看日出。

      他们不得不起身告辞。

      走出店外,看见十八把相机瞄准夜空,才发现天上布满繁星。

      那么多,那么亮,那么大,仿佛随手就可以摘下一颗。

      可是,一旦伸出手去,星空即刻就远了。

      16
      “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行?”

      集训时间过半,连队安排他们轮流带兵出操,组织训练。

      明明队列里除了自己同学,和老兵们也已经熟识,站到大家面前喊口令时,他还是不争气地脸红,结巴,引发哄笑,需要排长出面帮忙维持秩序。

      他窘出一身大汗。

      好容易熬到中途休息,文邀他去树荫下的双杠乘凉。

      两个人高高坐在上面。

      双杠真是一个适合交谈的地方。既隐蔽,不会再有人上来打搅。也敞亮,不会惹来嫌疑。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见文说,你真的不合适这里,尽快离开才是对的选择。

      明明已经很久不提这事了啊,他沉默着。

      文等了等,一个倒挂垂下身去,瓮声瓮气说出非常要命的一句话。

      那一刻,大脑被炸成空白,手心冒汗,两腿打颤,眼看就要跌落下去。

      谢天谢地,操场那边响起集合哨声。

      他十分庆幸暂时脱身,也开始犯难,文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然而就在这天,另一场事故不期然发生。

      晚饭前,连队没有安排劳动,而是组织篮球比赛。

      连队那边跟营里要了外援。他们中队包括文和老三在内的主力也全员上阵。

      比赛将近结束,两边比分仍一直紧咬。

      他看见文十分冒险地隔着半个篮球场传球给老三。老三顺利接住,转身上篮。但是还来不及欢呼,就看见篮球架倒下来。

      老三被砸到脑袋,当场没了意识。

      营里的军医就在球场,一看这情况,要求赶快派车送老三去军区总院。

      队干部、文和他同行。一路上,文一改平日的沉着,焦急地喊着 “老三、老三,不要睡!”

      赶到医院挂急诊,诊断的结果远比他们想象的严重,需要马上进行开颅手术。

      他们分头办完手续,然后便是漫长等待。

      三个人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

      他注意到文一直紧紧攥着双手,很想握住他。但是不敢动作。

      多亏队干部安慰文,不要有负担,篮球架年久失修才是事故原因。

      老三的手术持续到凌晨结束,直接送进ICU,两天后才换到普通病房。

      队里每天安排两组四个人上医院陪护。

      文和他最先过去。老三虽然度过危险期,脑袋肿胀得十分吓人,意识也很模糊,除了文谁也不认得。

      整个晚上,文始终守在老三床前,观察仪器,清理尿袋,用棉签沾了水一点一点喂老三。

      他原本也坚持着不睡,后来不知不觉打了个盹。醒来发现天已经大亮,文却不见了。

      先去看病床上的老三,情况正常。

      再出去找文,护士站、厕所、热水间,最后在走廊尽头的休息区找到文。

      文愣愣地趴在窗台。

      他过去问他在这里做什么。

      文立即有些反常、激动地说起来。日出前出现大片朝霞,唰唰染红了整个天空,那样绮丽,从来都没有见过。但是刚想起来拍照,转眼间,朝霞就消失了。

      他听得茫然,并不能领会这当中的神奇。但是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在那一刻发生。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他不明所以,就已经开始不安。

      17
      清晨,手机闹铃还未响,客栈老板便在院子里吹哨,吆喝看日出的下楼了。

      懵怔中听到哨声,他差点跳下床来,误以为遇到紧急集合。

      那都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事情了……

      再抓紧时间起床洗漱。手机滴答两下,十八发来微信,提醒他尽量穿厚些。

      他这时候已经穿戴整齐,也是不以为然,想着这几天都非常暖和,直接下了楼。

      步出客栈才感受到彻骨的寒冷,但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出发。

      游船是没有任何遮挡的小舢板。上船坐好,湖面的强劲冷风立即毫不留情地从四面八方灌进来。

      他尽量坐低,想靠前排的人挡点风,但是没有任何用,很快就止不住地牙齿打颤,浑身哆嗦。

      这时候,天还完全地漆黑着。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所谓的日出永远都不会到来。

      突然,船身晃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掉进他怀里。

      船头划桨的大姐急得喊起来,不乱动!

      同时,听到十八在身后叫他,才发现怀里是十八的水壶。

      他也顾不得客气,赶紧打开来喝水。

      热水滚烫,小口小口咽着,那眼看就要熬不过去的寒冷缓解了。

      游船停靠在湖心的小岛。

      大家下了船,都忙着往高处爬,抢占观看日出的最佳位置。

      十八却去找划船的大姐说话,为了在船上的惊扰道歉。

      他跟过去,正好听到“大姐”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澄清,“不是大姐,我十九岁!”

      两个人听了这话,忍不住笑起来。

      只是回头看看,画家和男生们已经不知所踪。小岛高处挤满了人,上不去了,索性就在湖边等日出吧。

      十八问,还好吗。

      他赶紧说,好多了。确实好多了,岛上的风明显减弱,身体适应了寒冷,反而有一种清明的愉快。

      等不多时,天空开始变换色彩,先是深紫,紧跟着换成深蓝、浅蓝,一道金边划破天际,太阳从对岸连绵的群山跳出来。
      原来不是每次日出都有朝霞。他非常缺乏常识地发现这一点。

      身后传来人群的欢呼声。

      他笑着指给十八,等在游船上的“大姐”,居然顶着冷风在啃苹果。那才是小孩,不怕冷。

      十八轻声说起来。我真羡慕他们摩梭人,没有婚姻的压力,每天做做农活,遇到游客就赚一点零用,他们一定生活得很满足,永远不需要逃去别的地方……

      他体察到十八话里的隐秘,忍不住回头看他。

      不料十八也在这时候回头看他。

      他们的视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接上了头。他甚至在他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脸。

      再慌忙挪开眼睛,去追逐从湖面掠过的一只海鸥。

      但是,他们的视线已经打结。

      他即使不再看他,眼前仍旧是他浸在柔和晨光里的侧脸。

      他走开几步,又举起手机拍照,总疑心有人在看不见的远处唱着一支悠扬、欢快的歌。

      18
      文守在医院,等着老三意识完全恢复,父母也从务工的城市赶来,才回连队。

      这期间,大家陆续打听到关于老三的一些消息。

      老三的医药费全额报销。

      老三虽然很快可以出院,一年后还需要再住院接受修复手术。

      以及,有了这个伤,老三只能退学。

      也是在这几天,他偷偷给文写了一封信,试着解释他不能退学的原因。

      有些话实在无法启齿,但是总可以通过文字表达。

      他写了见面第一晚,文叔叔请父亲和他吃饭,那个把守严密的酒店,辉煌的宴会厅,他当时的局促拘谨。他们的家庭情况不同,他没有条件轻言退学,留学。

      写了他对学校的感情。父母离异后,他辗转在老家和海南,颠簸的生活直到搬进学校才告结。他和父亲一度疏远,能够恢复亲近,得益于学校安定的起居。他是真的喜欢学校。

      还写了父亲对他的期望,一直是考取这所学校。他原本学习后进,在学校附中努力三年才得偿所愿。他也不舍得放弃。

      这封信被他字酌句斟,反复修改、重写,终于完成。

      然而从医院回来的文就像是完全放下了,再也不和他提退学的事。

      他夹在笔记簿里的信也就始终没有机会递出。

      集训的的最后一个星期日。下午循例休息,大家挤在连队活动室玩台球、扑克。

      有人调开电视,电影频道播出一部老电影。本来没有人感兴趣,唯独他想看,要求稍等几分钟。

      电影是五零年代的歌舞片《五朵金花》,正演到男女主角在大理蝴蝶泉边对唱情歌。老腔老调的歌唱逗得大家哄笑不已。

      这时候,文走了过来,卷起手里杂志轻击他脑勺,卿卿我我、饱暖思淫欲呀。

      他连忙撇清,就是小时候看过,顺便瞄两眼。说着就要拿遥控器的同学换台。

      文一把夺过遥控器,偏要看下去。

      其他人陆续走开,只有他和他守到片终。

      电影讲述一个皆大欢喜的恋爱故事,虽然年代久远,当中的圆满、甜蜜仍很有感染力。

      他忍不住再次解释,他到海南跟父亲生活那年,元旦在球场看露天电影看的便是这个。

      文当时只哦了一声。夜里发来信息,非常突然地提议,等集训结束一起去大理旅行。

      他回复,开什么玩笑。

      文就说,没开玩笑。

      他回复,才怪。

      文便说,你到底是不相信,还是不敢去。

      他回复,他又不怕出门——似乎他们讨论的只是敢不敢出门的问题。

      文回复,那不怕就去呀。

      他不再理会他。

      可接下来的几天,文总给他发信息通报去大理的安排。他们的城市没有直飞大理的航班,所以计划先飞昆明。昆明有开往大理的夜间火车,睡一觉正好到达。就是听说车票抢手,不过可以找旅行社代买。

      文说得像模像样。他到底急了,趁没人的空当拦下他,表情严肃地强调不准胡闹。

      文嘻嘻笑道,逗你玩呢。

      他刚松一口气。转身又收到文的信息,去大理是另外买登山包还是用学校的迷彩包?

      暑期集训最后两天过得忙碌,撰写个人总结,筹备表彰大会。

      会议结束,再打起背包,长途拉练返校。

      行进途中,他赫然收到明天昆明航班的出票短信。赶紧给文发信息,强调他真不去大理,要求退票。

      这次轮到文不搭理他。

      他不得不一条接一条地发信息解释。对大理不感兴趣。暑假还有别的事。以及,不想父亲花钱。

      文总算回复,你的旅费我包了。

      他立即回过去很难听的一大段话,是真的动气,也是虚张声势,想借发火逼文放弃。

      聊天就此打住,但事情显然还不能叫人放心。

      盛夏午后四点钟的街道,没有一丝风,只有白亮、鼓胀的热。

      他们在这滔滔热浪里跋涉,思绪停顿,只剩下两腿麻木地交替前进,前进。

      最后是怎么坚持到学校的,已经没有印象。

      只记得队伍解散,他便回了家。

      完全情急生智,进门放下背包就躲去图书馆,一口气坐到闭馆才回。

      果然,父亲告给他,文晚上来过,等了他很久。又数落他怎么把手机落在了沙发上。

      他敷衍两句,坐过去翻检手机,没有新的信息和未接来电。但是看见茶几一角,文用过的水杯还搁在那里。

      连日来萦绕心头的不安忽然变得空前强烈、尖锐。

      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睡梦中又被什么紧急的事情催促,满世界跑着找他的手机。

      终于意识到是做梦,仍不放心地伸手去找床头的手机——他们的手机都习惯性调为静音,果然全是文的未接来电。

      他正犹豫要不要回过去,文又打了进来。

      文问,真不去?

      他嗯了一声。

      文追问,你确定?

      他不说话了。就听见电话那头,机场广播正催促乘客登机,报出一个接一个的陌生名字。

      然后文挂了电话。

      当耳边只剩下嘟嘟盲音,他其实就已经知道——文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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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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