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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不腻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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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江城被樱花雨浸透,武大的樱花大道上,盛季的帆布鞋踩过落英缤纷的石板路,听见程度忽然停下脚步。
少年仰头望着枝头层叠的粉白花瓣,阳光透过花隙在他发梢碎成金箔:"你看,像不像孤儿院那年冬天的雪?"
盛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记忆深处的画面骤然清晰——六岁的自己抱着瘸腿的小黄狗,躲在孤儿院食堂的屋檐下,看见穿白衬衫的程度站在雪地里,睫毛上凝着的雪花比此刻的樱花更晶莹。
此刻程度的侧脸与记忆重叠,他忽然意识到,命运早在多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喂,"盛季踢开脚边一团樱花堆成的"雪","看樱花就看樱花,提旧事干嘛。"
程度转身时,一片花瓣恰好落在他发旋,像停驻的白蝶。
他从帆布包里摸出一枚樱花书签,透明的树脂里嵌着完整的花瓣:"这是上周在图书馆找到的,夹在你借的《海伯利安》里。"
书签背面用极小的字写着:"程度是真正的星星"。
"啰嗦。"盛季把书签塞进校服口袋,却在前行时故意放慢脚步,让两人的肩膀每隔几步就轻轻相碰。
路过卖樱花饼的摊位时,程度买了两块温热的点心,把裹着糖霜的那块塞进他手里:"昭哥说这家店开了三十年,你尝尝。"
饼皮在舌尖化开的甜意里,混着樱花蜜的清香,像初春第一缕融雪渗进冻土。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程度的笑意在樱花雨里漾开,睫毛上落着的花瓣被风吹得颤了颤,“去年住院时,隔壁床的奶奶总给我带桂花糕,甜得发腻,却总也吃不厌。”
盛季的咀嚼忽然顿住。
远处樱花树梢传来麻雀的唧啾,阳光把程度的影子投在石板路上,与他的影子交叠成蝶翅的形状。
盛季低头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糖霜在齿间化开时,他听见自己心跳声混着花瓣落地的轻响,忽然很想告诉眼前的人:这是他记事以来,吃过最不腻的甜。
……
期中考试后的班会课,盛季趴在桌上补觉,听见后排传来郑小湘翻动练习册的声响。
自从露营那晚程度拒绝合唱后,她看自己的眼神就多了些复杂的情绪,像藏着未拆封的刀片。
"盛季,"程度忽然用笔戳了戳他后背,压低声音,"班主任说下周要选艺术节主持人,郑小湘提名了我们俩。"
盛季猛地抬头,看见讲台上郑小湘攥着报名表的手指泛白。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与他相撞,随即又落回程度身上,嘴角牵起一抹僵硬的笑:"我觉得程度和盛季很合适,一个温和一个稳重。"
班会课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发出嗡鸣,盛季盯着讲台上郑小湘攥皱的报名表,看见她指甲在纸页边缘掐出月牙形的白痕。
当她说出"程度和盛季"时,后排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李承飞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课桌,眼神里写满"有好戏看"。
程度放下手中的笔,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歪斜的墨痕。
讲台上的郑小湘忽然笑了"而且他们俩是一家人,主持起来肯定默契。"
"一家人"三个字像冰锥刺进耳膜。
盛季想起盛妈新换的全家福,想起程度手腕上的手术疤痕,忽然觉得郑小湘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他和程度之间那层未言明的薄纱上。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窗外的蝉鸣,在课桌下悄悄攥紧了拳头。
程度忽然举手,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老师,我觉得盛季更适合单独主持,我普通话不太标准。"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程度同学谦虚了,上次国旗下讲话不是很流畅吗?"
郑小湘适时地补充:"就是啊,你们俩站在一起多好看,像杂志封面。"
她的语气甜得发腻,盛季却在她转身时,看见她藏在讲台后的手指飞快地编辑着手机信息。
……
放学后的排练室弥漫着旧窗帘的霉味,程度对着台词本发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盛季靠着窗台翻剧本,忽然听见程度轻轻咳嗽,手又习惯性地按在胸口。
"又不舒服?"盛季走过去,看见少年额角渗出的细汗。
程度慌忙摆手,却在抬手时让袖口滑落,露出那道疤痕。
"没事,可能是排练室太闷。"他把剧本翻到下一页,指尖却在"心脏"两个字上停顿了三秒。
看着盛季皱起的眉头,程度想起樱花树下他吃饼时眼里的光。
医生说过情绪激动会诱发心悸,可他无法告诉盛季,刚才郑小湘发来的信息像毒蛇——"我知道你心脏不好,别拖累盛季"。
他把药瓶在裤兜里攥得发烫,却在盛季伸手时,故意把剧本挡在胸前:"我们对下这句台词吧。"
排练室外传来郑小湘的笑声,她带着几个女生路过,故意放大音量:"听说程度以前身体不好,真怕他主持到一半晕倒呢。"
话音未落,盛季已经拉开门,眼神冷得像冬夜的雪:"你很闲?"
郑小湘脸色一白,随即又笑道:"关心同学嘛。”
此刻郑小湘的目光像探照灯般钉在程度的手腕上。
盛季顿时转身挡在程度面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危险与冷意:"如果有人对我的搭档身体状况感兴趣,不如先管好自己的舌头。"
郑小湘的脸色由白转红,忽然指着程度的胸口笑出声:"搭档?我看是累赘吧。上次露营他晕倒时,可是你抱去医务室的呢。"
话音未落,程度忽然咳嗽起来,手撑在排练室的门框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盛季瞥见他另一只手在裤兜里摸索,知道那是在找药瓶。
程度慌忙拽回袖口,药瓶在裤兜深处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像藏着一个颤抖的秘密。
郑小湘的笑声隔着门缝飘进来,混着樱花蜜的甜腻,却让盛季想起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郑小湘,别tm太过分了。”盛季的声音沉下来,目光钉在她的脸上。
少年指节泛白,剧本边缘被捏出褶皱,而程度剧烈咳嗽起来,背脊弓成脆弱的弧线。
盛季见状猛地拽过程度的手腕,逃离了这个让他压抑心烦的现场。
触到皮肤下急速跳动的脉搏,像敲在耳膜上的鼓点。
“别他妈硬撑。”盛季压低声音,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窗外蝉鸣,在排练室霉味里炸开。
程度忽然挣开手,把剧本往盛季怀里一塞:“我没事,真的。”
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他睫毛上碎成金箔,却遮不住眼底的慌乱。
盛季瞥见他后颈渗出的细汗,忽然想起孤儿院记忆里那个穿白衬衫的少年,也是这样在雪地里攥紧拳头,不让人看见袖口下的针孔。
郑小湘的声音再次穿透门缝:“盛季,他心脏不好又不是你的错,难不成你还真想当他保姆?”
盛季转身时,程度突然拽住他衣角,指尖冰凉:“别理她。”
程度靠着门框滑坐下去,脸色白得像樱花树皮,盛季蹲下身时,看见他唇瓣在发抖。
“上次住院用的药...在书包侧袋。”程度的声音被咳嗽打断, 郑小湘的话像冰锥扎在耳膜上,他想起医生说的“情绪激动易诱发室性早搏”,意识逐渐模糊。
急诊室的灯白得刺眼,程度醒来时正看见盛季趴在床边,校服外套盖在他身上,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床头柜上放着剥好的橘子,盛季指尖还沾着橘络,像某种笨拙的温柔。
“醒了?”少年抬头时,眼下乌青像晕开的墨。
床头柜上的橘子被剥得坑坑洼洼,显然是某人笨手笨脚的杰作,程度忽然觉得,这满室的消毒水味,好像也没那么刺鼻了。
盛季把剥好的橘子递过去,指尖略微颤了颤:“医生说你情绪太激动,诱使发病了。”
程度接过橘子,果肉的凉意在掌心蔓延:“让你担心了。”
他瞥见盛季袖口沾着的粉笔灰,想起班会课上郑小湘那句“一家人”,内心荡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只是……家人吗?
盛季没接话,只是伸手去调整点滴瓶的流速,手腕上还留着拽他时被门框蹭出的红印。
程度盯着那道红印,忽然开口:“郑小湘说的……”
“你别听她的,她tm就是傻逼。”盛季打断他,语气冷硬,却在转身时不小心碰倒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玻璃杯落地的声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程度看见他弯腰捡杯子时,后颈的绒毛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塑料杯壁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盛季想起在排练室拽住程度手腕时,那皮肤下过快的心跳。
他不是不知道程度的病,只是不愿去想那些被粉饰太平的过往。
郑小湘的话像把钝刀,割开了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让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他在乎程度的心跳,胜过在乎自己的骄傲。
“你以后别硬撑。”盛季把杯子放回原处,声音闷得像被棉花堵住,“至少在心脏这件事上。”
程度低头笑了,橘子的甜汁沾在嘴角:“好。”
出院那天,江城又下起了雨。
程度撑着伞走在前面,盛季跟在身后,目光落在他手腕的疤痕上。
那道月牙形的印记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孤儿院冬天的雪,在春日的暖阳里化出了水痕。
“其实我小时候,”程度忽然停下脚步,伞沿的雨滴落在石板路上,“觉得雪比樱花好看,因为雪不会化。”
他转头时,带着一抹灿烂的笑:“直到看见你抱着小黄狗,在食堂屋檐下骂我傻。”
雨越下越大,两人的影子在石板路上交叠成蝶翅的形状。
程度的伞微微倾向盛季这边,校服外套的樟脑味混着樱花香,在雨幕中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远处传来麻雀的唧啾,像极了急诊室里盛季剥橘子时的细碎声响。
“喂,”盛季踢开脚边的樱花堆,“以后碰见这种傻逼,记得骂回去好吗?”
他的声音被雨声打散,却让程度笑弯了眼。
“知道了,”程度把伞柄往他那边推了推,“我的‘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