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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所谓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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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郦山。
幽暗的丛林里忽然闪现一道荧蓝的光,在漆黑中撕裂出一条口子。慢慢地,光束渐盛,仿佛形成了一扇门。
陈风眠立于光中,神色平静,双目凛然。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刚触碰到那扇门,便猛然察觉到身后的异样,身子微微一侧,躲过了来人的攻击。
接着,越来越多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凭空出现在丛林,他们从暗夜的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将他团团包围了起来。
一击即中的幻影,并不要人命,目的是为了消耗他。
原本就受伤的身体越来越沉重,鲜血慢慢从嘴角渗出,即便如此,他脸上依旧挂着一抹轻蔑的笑,对着那些黑影嘲讽道:“当惯了傀儡,都忘记主子是谁了?”
黑影听到这话,动作迟滞了片刻,陈风眠便在刹那之间,将这些禁术制造的幻影,通通击溃。
沉寂了几秒后,四周又开始簌簌作响。接着,一层一层数不清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密密匝匝从天而至。
他强撑着在掌心凝出锐利的冰刀,准备奋力一搏,却忽然瞥见一道极其强烈荧蓝之光骤然出现。
那光以陈风眠所立之地为中心划出一道圆,如同设置了一个坚固的屏障,将他隔离在安全之境。
寥寥几声兵刃相接的响动后,不过眨眼的功夫,周遭的一切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顷刻之间,危机便被解除。暗夜丛林再度回到人间的平静时空中。
陈风眠微微松了口气,咳出一口淤血,笑着对来人道:“怎么?怕我死在外面?”
那人也不同他计较,双手负在身后,用正襟危坐的语气道:“你这伤,母亲看了,怕是又要伤心了。”
陈风眠收起了戏谑的表情,神色略有些黯淡:“她......怎么知道?”
陈绎收起脚步,看了眼身旁的弟弟,不答反问:“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母亲不愿你以身犯险,她知道劝不了你,所以才用那种法子将你困起来,可她万万没料到,你宁愿受那么重的伤,也要挣扎着逃出来......”
陈绎指的是此前自己这位我行我素惯了的弟弟,不顾母亲反对,执意离开离族前往人间寻物一事。
“她既然阻止不了你,那就只有想尽办法,时时护着你了......”
陈风眠一听,语气顿时冷了几分:“她派人监视我?”
“你放心,只要你死不了,那些暗卫是不会轻易出手的。”陈绎指着前方某个地方,“你上回在这里受了伤,可见过有人相助?”说完又想起什么,补充了句,“除了那个人类女孩以外。”
他说的,是在恶狼爪下遇见顾挽的那次。
那回,他返回离族查探萤烛动向,为了挣脱母亲的禁锢拼命逃了出来,折损了不少灵息。
后来,又在边界处撞见一个刚逃出的离族人,便动用灵息去抓那人,一时忘了自己身上的伤,以至于事情处理完后,因为灵息过度损耗而现出了原形。
陈风眠不再多说什么,只道:“走吧。”
从郦山交界处踏入,便是离族境内。
这边是黑夜,那边却是白昼。
苍穹之下,如翡翠般碧绿的湖水蜿蜒流淌,四周花木绵延。乍一看,仿佛桃源盛境。
可往里走了大约十来分钟后,陈风眠就被眼前天翻地覆的变化所震惊。五月飞雪,时节紊乱,目之所及,皆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装。
情况,果真是越来越糟糕了。
得知陈风眠此次回来的目的后,陈绎直接将他领到了司息处。
司息正在焦头烂额地救治一个身患异症的小女孩,没空搭理他们,只扔给陈风眠一瓶药,让他先保命,口中还烦躁地念叨着“怎么净是些不听劝的人。”
陈风眠知道司息的脾气,任由他骂骂咧咧并未还口。
服下药后,陈风眠缓了缓神,便趁此机会将馨馨的事告知了陈绎。
他伸出手,摊开的掌心便浮现一只小小的玻璃瓶,瓶中一只小独角翼正在安眠。它看起来不过一根拇指的大小,被陈风眠用灵息封印在一个绝对安全的世界里。
陈绎正为那些越界的漏网之鱼头痛不已,得知此事后,唏嘘了半晌,答应会按照信封里的地址,将馨馨安全交到亲人的手中,并同意将她父亲犯下的罪一笔勾销。
交代完这件盘旋在心里好些天的大事后,陈风眠这才注意起司息正在救治的那个女孩。
那小孩正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两条小辫子搭在两肩,短袖短裤外,露出的皮肤皆是青紫一片,但闭上眼睛的样子,竟有几分恬静的味道。
四周炉火缭绕,很快她的周身便恢复了如常之色。看来,是体内被难以承受的极致寒气所侵。
然而,很快陈风眠就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只往前迈了一步,就被定住了,她的眼睛......
心口蓦地一窒,他立刻转身去了屋外。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不知何时是个尽头。这哪里是初夏,分明是寒冬时节才有的样子。
陈风眠一动不动,立在门外。
半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道:“阿寅,她跟你小时候的情况,可不太一样。你不要多想。”陈绎察觉到弟弟的异样,推测他是触景伤情了。
“是吗?”可是她那种,双目寒凉的刺痛,他大概是能够感同身受 。
陈风眠顿了顿,又问:“所以,她的病是后天的?”
陈绎却摇头:“她母亲......是人类。”
不过只言片语,陈风眠倏然间就明白了。
明白了为何她身上会遍布着青紫色的痕迹,为何那双眼睛会被一层白霜所覆。
人类的躯壳,无法承受异族先天的极寒体质,这便是为何在数千年之前,两族就定下禁止往来的协议。
那个小女孩和他,的确是不一样。
“那她能治好吗?”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童,无论是谁看了,都十分不忍。
“百分之六十的把握吧,司息说。”
“代价呢?”司息做事,向来不以金钱作为衡量,但也不会平白帮忙。
“她父亲,在人间的记忆。”
陈风眠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仍安安静静躺着的小女孩,如果让她自己做选择,在血脉亲情和生命之间,她会如何抉择呢?
被挚爱忘记也好,忘记所爱也罢,似乎都过于残忍了。
屋内忽然传来花瓶落地的碎裂之声,陈绎急忙推门进去,只见一地狼藉的瓷器碎片,司息正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在桌沿旁,唇角有一丝残血。
“没事吧?”陈绎关切道。
司息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望向屋外的那片天,眼里盛满了凉薄又不屑的意味,恨恨道:“我偏就要逆天而行,看你能奈我何!”
司息有着一张少年的脸,头发却已白了一半,长发松松垮垮系在脑后。
陈风眠看了眼他落在肩前的一缕白发,道:“司大哥,你的脾气还是跟从前一样。”顿了顿,唇角微勾道,“不过,我喜欢。”
司息微微一笑,道:“是吗?你哥倒是经常数落我,光长年纪不长脑子。”他斜睨了眼旁边神色严肃的陈绎。
陈绎也不理会那两人,用下巴指了指床上的小孩,问:“小籽那孩子怎么样了?”
“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如果熬得过今晚,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了。”
正说着,门外有个中年人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待看清门内的几个人后,又立刻刹了车。
那是小籽的父亲,之前守了小籽几天几夜,体力不支晕倒了,被司息的人抬回去休息。方才一睁眼,水米未进,就往这里狂奔了过来。
司息见他瑟缩在门口,以为他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直言道:“禹风,去看看你女儿吧,她暂时没什么事了。”
谁料,那人仍旧畏畏缩缩不敢进门,眼神闪躲地看了眼陈风眠。
陈风眠了然地开口道:“看来,你果真没骗我。既然如此,那从前的账,就一笔勾销。”他说完,径直走出了屋子,从那男人身边经过时,还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
原来,陈风眠那日从母亲的困局中逃出去,在郦山遇到的异族人,就是此人。
他当时私逃出境,扰了两族秩序,按理是要被抓回去定罪的,可他跪地求饶,说此行只为将女儿带回离族救治,陈风眠见他痛哭流涕的样子,不像说谎,便姑且信了。
只是没想到,他口中要救治的女儿,竟然是他和人类的后代。
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行为背后,究竟埋藏着怎样一段深厚的感情?陈风眠忽然生出一种逃避的心理,不敢细想下去。
忙完小籽的事,司息又换了身衣服,慢悠悠地泡了壶茶,这才问起陈风眠的来意。
陈风眠将他在南嘉的所见所闻悉数告知,包括回来时,在郦山遇到的那群被禁术所操控的黑影傀儡。
期间,司息一直面色平静,眼皮都没眨一下,直到陈风眠将一块玉佩交给他。
还未来得及开口道明此物的来历,司息的脸色就忽地一变,盯着那块不同寻常的玉佩,愕然道:“幽兰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