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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忽冷忽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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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没接到人?”乔伊在电话那头没心没肺地笑,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她前一秒刚给陈风眠发了信息,后一刻顾挽就接到父亲的来电。她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便没将这突发状况如实转告。
“伊姨!”陈风眠也不示弱,他知道乔伊最不想听到什么。
“叫伊姐!”乔伊反抗。
“好的,伊姐。”陈风眠迅速妥协,拐回正题,“这里你有认识的警察吗?”
乔伊立刻心领神会,敛去笑意,正襟危坐道:“你想要查那个对顾挽动刀的人?”
“嗯。”依照顾挽的性子,她想做的事情,没人能拦得住。可这次只是皮外伤,那下一次呢?
交代好后,陈风眠这才把车开到对面,等着乔伊下来取东西。
手中拿着的,是那人的钱包,在他逃跑的前一刻,自己不动声色地从他身上拿到的。
他看了眼里面的身份证,一九七四年生人,秦枫,本地人。
翻来覆去又打量了几遍,实在想不到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会跟顾挽有何牵扯。
不过,证件都在这里,想查他应该不难。
顾蔚今天心情不错,团队刚完结了一个大案,没日没夜忙了一阵,终于可以喘口气了。难得休息,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闺女。
起初听她说在汀兰湾附近,心里蓦地一紧,紧接着得知她是去总编家谈工作之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顾挽一上车,就把受伤的右手揣进兜里,若无其事地靠着椅背休息。
顾蔚抬了抬下巴,让她把副驾驶前方的纸巾盒递给他。顾挽用左手别扭地拿了,径直扔给老顾。
“这就是你对亲爹的态度?”老顾不满地道。
顾挽低笑两声敷衍过去,忽然又没头没脑问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爸,你为什么要当警察?”
顾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琢磨着她问这句话背后的盘算。
正伤脑筋之际,顾挽却望着窗外霓虹,自顾自地叹息道:“你这都大半月没着家了,如果没有大婶大伯,我觉得,我跟个孤儿差不多。”
顾蔚被她搞得一惊一乍,松了口气后,悠悠回答说:“有你这样的孤儿吗?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门有人惦记,回家有人接送。”
顾挽哼一声,委屈地撇了撇嘴。
路过汀兰湾时,她扭头看着老顾,郑重地叫了一声:“爸!”
老顾直视前方,不以为意地问她:“怎么了?”
顾挽张了张嘴,忽地眸子一垂,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哎问你怎么了,你这孩子,是不是又犯了什么错,不好意思说了?”老顾着急道。
一直到前方的红绿灯路口,顾挽心里那挣扎的困兽才终于平息了下来。然后,她果真像个犯错的小孩,神色懊悔地对老顾说:“我好像,有东西落在乔伊姐家了。”
“......”老顾又十分无语地掉头,将车开了回去。
乔伊住的地方是高级公寓,管理严密,从大堂入户需要私人密码。顾挽一边迈着步子上台阶,一边拨了乔伊的电话。
刚响了两声,那边就接通了。
“喂,乔伊姐。”
顾挽接起来,继续往前走,一个抬头,脚步蓦然顿住了。霎那间,周身的血液凝固了,刚要张嘴的“我”字被风吹得没了踪影。
台阶最上面,乔伊正拿着电话,惊讶地望着去而复返的顾挽。
在她旁边,站着同样惊诧的陈风眠。
乔伊正从陈风眠手上接过什么东西,看见她的那一刻,迅速把手收了回去。
欲盖弥彰的意味很是明显。
顾挽僵了片刻,但很快回过神来,收了手机,扯了扯嘴角,解释说:“我有个东西落下了,想回来拿,不过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自觉这话说得十分得体,毫无破绽,又补充道:“那就麻烦乔伊姐,明天帮我把东西带到公司来。”
乔伊一时之间有些懵,脑子还未转过来,嘴巴就抢先一步回答道:“好的,没问题。”
顾挽道了别,转身,不疾不徐地走下台阶,然后慢慢消失在视线里。
等到顾挽走了,乔伊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能打扰的?分明可以尽情打扰啊?她行得端坐得正啊!
可她偏偏默认了!这下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乔伊抚着额头,无语地望着陈风眠:“这下好了,一碗鸡蛋面建立起来的信任,又被你毁了,你为什么不解释,你是木头人吗?”
陈风眠更加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没吭声。但一想起她刚才刻意解释,又生怕打扰了他们的样子,扯了扯领带,心情蓦地又烦躁起来。
短暂的沉默后,陈风眠用沉缓肃然的语气,将偏离的轨道重新拉了回来:“你刚刚说,有个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上了车,顾蔚奇怪地看了眼顾挽:“东西呢?”
“乔伊姐她有事出去了。”顾挽盯着窗外,平静地道。
她忽然觉得有点累了,什么也不想去思考,更不想去深究,索性将大脑自动关闭,调低了座椅,顺势靠在椅背上,难得以某种近乎撒娇的口吻对老顾说:“爸,我饿了。”
“行,回去让大婶给你做宵夜。”
“为什么不是你做?”
“我敢做,你敢吃吗?”
“......”
冰箱滋滋往外冒着冷气,顾挽在罐装果啤和可乐之间,点兵点将,选中了她最爱的果啤。
心底一阵自嘲,大概是今日霉运连连,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说是果啤,但其实是一种水果味的饮料,带点甜味,酒精含量大概百分之一。
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已经忘了具体是在她几岁时了,老顾怕她私底下偷喝酒,于是冰箱里就被塞满了这种类似饮料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对罐装酒饮的味觉,是被老顾刻意培养起来的,以致于喝惯了这种半饮料半酒的东西,就很难再忍受更浓烈的酒精味了。
至于她作为一个女孩子,为何从小就喜欢偷喝酒,当然不是因为她是个酒鬼,而且为了麻痹身体天生的痛楚。
她这副不知由什么物质组成的奇怪皮囊,从小便在极阴的寒气与极阳的烈火中被轮流折磨。
起初,为了驱寒,她便开始尝试烈酒。但任何过热过烈的东西,又容易将体内的那股无名之火引燃。
于是,老顾便将烈度高的酒替换成果啤。这样,她才不至于痛得呲牙咧嘴,满地打滚。
打开瓶罐,仰头喝了一口,是沁人心肺的舒爽。
夜已很深,家里人几乎都睡了,顾挽拿着果啤,踩着院子里昏黄的灯光,独自在凤凰树下的长椅上,盘腿坐了下来。
继续仰头咕噜咕噜,半瓶果啤就没了。
她将手撑在凳子上,两只脚随意地晃悠着,脑子里渐渐清醒了些,于是,这二十几年的许多零零碎碎的片段,就冷不丁冒了出来。
盯着眼前的果啤罐,她又开始思考那些千古难题:
为什么,自己天生就跟别人不一样?为什么,她从小就要被人叫做怪物?为什么,她好不容易从冰窖里爬出来了,又被一个火炉子给禁锢了?
唔,大概真像老顾说的那样,因为,她是火星来的落难公主。
顾挽忍不住笑了起来,带着一丝自嘲。
既然是另一个星球的公主,那又为何要来地球受罪呢?既然不是地球的子民,总有一天会回去的吧?
如果有一天要回去了,她可以把爸爸大婶大伯哥哥都一起带回去吗?
现在想想,老顾当时还真是用心良苦。而她,也“天真”如斯。于是,两父女配合着彼此善意的谎言,携手度过了那些痛苦的岁月,那些没有母亲陪伴的岁月。
想着想着,心里忽地有些难受,抬手一抹,眼角已是一片冰凉。
如今,当初的问题已经不算是难题了。因为知道无法彻底根治,于是坦然接受,谨小慎微地生活,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天生的怪毛病竟然在慢慢减弱。
除了不能让体温升高,其它的竟也开始慢慢变得正常。
这些年倒也平安顺遂。
只是,心底那个老顾始终避而不谈的疑问,被渐渐被放大,时不时冒出来滋扰她。
顾挽抬头,望着院子里那枚日复一日,绕树而栖的月亮,喃喃自语道:“我妈妈,一定很漂亮,一定很善良温柔,也一定......很爱我的吧。”
可是,她却找不到一丝一毫跟母亲有关的东西,没有任何一张照片,没有她生活过的任何痕迹。
如今,就连她好不容易打探到的,对当年那件事的知情者,竟然也是个挨千刀的骗子。
她微微蜷起膝盖,将脑袋深深埋入其中,沉重的呼吸让胸口的起伏有些剧烈。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起头,深深舒了一口气。就让这短暂的软弱,适可而止吧。
从凳子上站起来,顾挽将罐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手上的刀伤在眼前一晃,显得有些刺眼。
若老顾看到,必定也是要吐槽她的。
老顾一定会笑她,你一个警察局局长的女儿,从小就开始学十八般武艺的人,居然还斗不过一个流氓混混。
想起那个疏冷的声音,和盯着她时覆了一层霜的眸子,她觉得,她斗不过也看不懂的,大概是人心吧。
忽冷忽热的人心。
还好,她天生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