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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收拾混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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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天晚上,顾挽做了一个十分诡异的梦。
梦里,她置身于一片幽暗的丛林,眼前是荧蓝火光,耳边是野狼咆哮,朦胧的视线中甚至还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纯白色生物。从外形来看,她几乎可以断定那便是古籍里所记载的独角翼。
但真正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种极其强烈的身临其境的感觉。她几乎分不清,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刚洗了把冷水脸,盯着镜子里面色难看的人发愣,手机便叮一声,收到了一封邮件。
是来自象屿医院的体检报告,转发人是陈风眠。
报告显示,她的心脏并没有任何异样,和从小到大无数次的检查结果一样。
她将视线移至发送栏那个熟悉的名字,心里又蓦地堵得发慌,深吸一口气,立刻关了邮箱,将手腕上的手环迅速取下来,锁进了抽屉里。
去西联时,顾挽毫无意外接收到各种不绝于耳的赞誉之声,和体贴入微的嘘寒问暖。象屿之事不知被谁添油加醋,她活像个拯救了世界的女英雄。
心有愧色地拿着杯子往茶水间逃命,就看见徐莱一个人靠在流理台边,心事重重地冲好了咖啡,然后机械般地搅动着杯中液体。
见来人是谁,她脸色蓦地一变,手中的勺子哐当一声落入杯中,发出尖锐的刺耳声。
“徐主编。”顾挽主动叫住仓皇离开的人。办公桌上那一盒孤零零的牛奶,她一看就知道是谁放的。
要让一个浑身布满锐刺的人,主动丢盔弃甲讲和,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有事吗?”徐莱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凌厉,温和又躲闪。
“那个.......你的咖啡好像忘了放糖。”顾挽从咖啡机旁的罐子里拿出一小袋砂糖,递给她。
徐莱明显愣了愣,才迟疑着接了过去。
对于有些人而言,平日里的虚张声势不过为了掩饰心底的怯弱,他们以表面的自负为刺,对全世界都刀枪相向,也因此做出一些伤人的事,说出一些伤人的话。
但倘若有人愿意递出一直善意的橄榄枝,他们其实比任何人都更愿意卸下防备。
心底最后一道防线溃塌,徐莱嗫嚅半天,才终于说出这些天一直憋在心底的话:“象屿的事,对不起。不管你信不信,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小时候在那座山上出过事,所以记忆有些混乱了。”
“我信。”顾挽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脱口而出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不是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地行走在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带着沉重的枷锁,否则,谁不愿意轻盈而美好地活着。说到底,她和夏林也只是比徐莱多了些运气而已。
顾挽眼中真诚而坦荡的笑意,让横亘在两人之间厚重的城墙,如此轻易就坍塌了,徐莱一时之间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还有,谢谢你的牛奶。”顾挽的声音,落入她耳朵里,从硌人的石子,变成了照拂心底的暖阳。
原来,她所求的,并非是要在名利场上争个你死我活,只不过是旁人的平视和理解罢了。
徐莱抿了口没放糖的咖啡,将微微发红的眼眶,隐匿在低头的瞬间。这一刻,大概是她来西联这么久起来,最放松的一天。
虽然面对比逃避更需要勇气,但长期以来像是瘤子般盘桓在心底的症结消除,堆积在心里的阴郁被清扫干净,顾挽整个人也轻盈了许多。
徐莱离开后,她端着刚泡好的咖啡,刚舒了口气,结果一转身就撞到个人,咖啡毫无疑问地洒了那人一身。
她忙不迭道歉,抬眸看清来人的长相后,嘴上及时刹了车。
她认识这张脸。
苏喆,隔壁财经杂志的新任主编,上任不到三个月,麾下三名新人女将接连被辞退,理由无一例外,都是泄露商业机密。
然而,坊间还流传着另外一个版本,那些被迫离职的女孩,都是被苏喆短暂玩弄后,在替自己讨回公道的路上被扫地出门的。
在那些茶余饭后的职场八卦中,这人的祖坟大概都被人撬开了无数次了。然而,再多的流言也抵不过一个好的后台。
但显然,高高在上的新官,并不认识眼前鼎鼎大名的摄影师,见自己一身高级西装被她弄得惨不忍睹,当下便冷了张脸,声色凌厉地打断顾挽的道歉,污秽之语也接踵而来。
“骂够了吗?”顾挽不似刚才道歉时那样姿态诚恳,倏然之间换了张生人勿近的冷脸。
“挺有胆色的啊。”对方一愣,反倒来了兴趣。
“苏总,不小心撞到你是我的错,”顾挽给出解决办法,“要么我替你拿去干洗,要么赔你一件。”
见眼前这位被他归为“花瓶”行列的人,竟然认识自己,苏喆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他见惯了职场小白兔,自觉这冷艳的高岭之花,不过是在欲擒故纵。
“ANI的新款,至少也得五位数,”顾挽笑笑,“不过嘛,高仿就不一定了。”她对时尚领域本是一窍不通,正巧前段日子陪夏林购物,听她头头是道地分析了如何辨别这件新款的方法。
“你什么意思?”苏喆拉下脸来,又有些摸不清顾挽的想法了。
“苏总这样日理万机的人,自然没时间辨别这些身外之物的真假。”顾挽话锋一转,故意给出一个台阶,“想必是你女朋友找了个不靠谱的代购吧?”
苏喆咂摸着这话的深意,试探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换一个见识广的女朋友?”
顾挽笑笑,只道:“看来,苏总手底下离职的那三个人都是见识短浅了。”
苏喆微眯起眼睛,眼前的女人不但认识他,似乎对他那些桃色新闻还颇为了解,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暗示道:“那些不过是露水情缘,不能当真,不过如果像你这样的人,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顾挽笑笑,不答话,手伸进衣服兜里,在手机上摁下个键。
苏喆将这笑意误解为默许,于是得寸进尺,朝顾挽靠近一步,手慢慢伸向她纤细的腰部。
顾挽正盘算着要先礼后兵,还是直接上手教训,那只咸猪手就被人拽着狠狠往外掰了去,人模狗样的财经主编,在痛得呲牙咧嘴的间隙,又变成了满嘴脏话的市井流氓。
“做事之前,最好先学会做人。”陈风眠黑着脸,一字一句道,声音冷得吓人。随后他又加重力度,直到那人连连求饶,他才收了手。
“你没事吧?”他问顾挽。
顾挽一边理着袖口,一边毫不在意地低声说:“这种人能把我怎么样?”
她悠悠地拿出手机,对苏喆道:“今天心情不好,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苏喆最后是被乔伊扔出去的,乔伊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拿着她给的银行卡,主动卷铺盖走人;要么身败名裂后,再被扫地出门。
苏喆起先咬牙切齿抵死不认,直至听到被顾挽悄悄录下来的那段对话,才终于夹着尾巴准备逃走。
“等一下!”顾挽将他拦住,从他口袋里拿出乔伊的那张银行卡,笑道,“衣服我会赔给你,所谓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这张卡想必苏经理也是看不上的。”
顾挽将银行卡还给乔伊,对于自己引起的这桩事连声抱歉。接着,头也没抬地,径直从陈风眠身边走了过去。
“顾挽!”陈风眠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腕。
“陈老师,还有事?”顾挽扭过头,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
陈风眠扫了眼她手腕上,那原本戴着手环,如今却空空如也的地方,眸子一垂,顿时松开了手。
顾挽离开后,乔伊才问陈风眠:“你们又吵架了?”
“找人盯着那位苏经理吧。”陈风眠面无表情道。
乔伊心下了然,只无奈地笑了笑。这两人脾气还真像,嘴巴有多严实,心里就有多记挂对方。
午休时,办公室的人都去吃饭了,顾挽没胃口,便盯着窗外浠沥沥的小雨发起呆,夏林端着饭盒在她旁边坐下,边吃边道:“来西联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乔伊姐发这么大的火哎~”
“我好像给她惹麻烦了。”顾挽眸子一垂,低声道。
“怕什么,那种人就是欠揍。我们可以容忍他无能,但没法容忍他缺德啊。这次遇到你是他倒霉,这种祸害多留一天,指不定就要多祸害一个职场新人呢?”
夏林见她心情低落,又想起自己最后误入茶水间时,那简直快结冰的气氛,试探着问她:“对了,你和陈老师又闹别扭了?”
“没有。”顾挽淡淡地道,她哪有那个资格。
“你这......”夏林劝说的话还未出口,就看见楼下一街之隔的某个熟悉身影。
她僵了僵,平静地拿出手机,拨了出去,电话很快接通。
“你今天出差去了对吧?”她问对方。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眼睛里的光逐渐暗淡了下来。
从象屿县回来后,徐慕白便主动提出送夏林上班,她以为这段不温不火的感情,终于迎来柳暗花明,如今事实又给了她当头一棒,可她仍旧没忍心拆穿。
她有点儿恨自己了,假装不知道就可以继续下去,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顾挽这天给自己找了很多事,华灯初上,办公室人都走光了,她才打了辆车回家。
车窗外霓虹闪烁,街边有人在吹萨克斯风,人行道上不时有情侣牵手而过。世界越繁闹,心里的痛感就越清晰。
某种难以忍受的孤寂突然向她袭来,于是下了车,将自己扔在人潮中,好像心就没那么空了。
漫无目的地步行了很久,直到天幕又飘起小雨,顾挽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通往夏林家的那条小巷里。
小雨很快转大,街边便利店摆出的雨伞瞬间便被抢购一空,有人多买了一把,塞给她就匆匆跑了,她疑惑地看着那人——一位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虽然上了年纪但看起来很有修养的大叔。
她拿着那把从天而降的雨伞在原地呆愣了会儿,直到雨势加大才反应过来,撑开伞,跑去了附近的夏林家。
夏林看着被雨淋湿的顾挽,心疼地赶紧拉她去泡澡,又给她泡了杯牛奶。
通常极度伤心的人,会用情绪的倾泻来释放自己的崩溃,而顾挽则恰恰相反,看起来像个没事的人,但越是沉默,越意味着事情的严重性。
于是,两个各怀心事的人,谁也没有问谁,相拥着彼此取暖,度过了这漫长的一夜。
接下来的几天,顾挽尽量让自己被工作填满,各种商业拍摄来者不拒,她一声不吭,高质高效完成工作的状态,让所有人都怀疑是不是象屿这一趟,让她开了窍。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让身体超负荷运转,是阻止她去想某些事的唯一办法。
就这样过了一周后,某个工作日的下午,顾挽接到李泽泽的电话,说是要请大家吃饭,感谢之前他妈妈过来时的仗义相助,顾挽以加班为由婉拒了。
愿赌服输,她会尽量少地出现在那个人眼前,剩下的,就只有交给时间了。
这天回家的路上,她觉察到身后有人跟着自己,但每次回头后又空无一人,疑心是自己头晕产生幻觉了,胡思乱想之际,一不留神差点闯了红灯,幸好在关键时刻被旁边的好心人拉了一把。
顾挽正要道谢,就发现拉住他的人有些面熟,直到绿灯亮起,她才福至心灵般想起,这人不正是那日送伞的大叔!
她心下一喜,从包里摸出那把一直随身携带着的伞,可一转眼,好心的大叔又消失不见了。
顾挽四下张望了片刻,得出一个结论:自己或许该去看医生了。
不仅是因为这些天的心神不宁,时不时产生的幻觉,还有每晚总会梦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