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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虚惊一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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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咖啡店内等单的间隙,顾挽感觉哪哪儿都不自在,身体仿佛被施了某种紧箍咒,浑身被一层无形的枷锁束缚住了。
倒不是因为频频被人行注目礼的缘故,而是穿惯了衬衫牛仔裤的她,今日套上一身通勤裙装,始终有种僧人穿上华服的违和感。只属于丛林野外的她,注定是无法登上聚光灯舞台的那种人。
一方基金会。顾挽不断咀嚼着这几个字,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竟然让乔伊大清早便特意打电话来嘱咐,让她务必要审慎以待,全副武装。
早高峰,推门而入的人越来越多,顾挽很自觉地挪到一旁,为新客腾出点单的位置。接着,她环视店内一圈,想寻个空位坐下等,就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真正让顾挽一眼就认出徐慕白的,并非他带点寂寥味道的侧脸,而是那双标志性的黑色皮手套。
听说他近来很是殷勤,日日风雨无阻送夏林来上班,可每每看到此人,顾挽总觉得,他对夏林并非那么纯粹。这是个身上带着一箩筐故事的人。
正琢磨着,服务员便跑过来替方才的失职道歉:“小姐,刚刚忘了给您说,今天店里搞活动,您这边刚好可以获赠一杯,看还需要点个什么口味的?”
顾挽抿唇,话未过脑就脱口而出道:“有茶吗?”
“额......”服务员挠了挠后脑勺,勉为其难回答说,“有红茶拿铁。”
“可以只要红茶,不要拿铁吗?”
大概第一次遇见来咖啡店买茶的人,服务员脑子卡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应该可以!”
等等,她为什么要买茶?就因为听说那个人今天也会来?
顾挽鄙夷起自己这个潜意识的行为,想改口,奈何点单的女孩已经火速将数据入了库。木已成舟,就当换个新口味。唔,总之,绝对!不是!买给那谁的!
前方再拐个弯就到西联楼下了,陈风眠在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车,漫不经心往车窗外望了一眼,视线便被连日来心心念念的某个人牵引住了。
街边咖啡店里,一个熟悉的侧影落入眸中。不似平常那样随性,微卷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一身白裙,看得出是经过精心打扮的。
像深夜盛放的昙花,在人群中更衬出她独特的静默的美。
看来,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搅乱一池春水的人反而像忘却尘世般,过得更好了。
幽微深眸盯着那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身影看了几秒后,陈风眠正要收回视线,眼风掠过店内某处,却意外撞见了一个危险的信号。
他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无所畏惧了,如履薄冰的心境下,他毫不犹豫地将车开到旁边小路上,面色肃然地拿出了电话。
手里的电话忽然震动起来,顾挽盯着界面上熟悉的三个字愣了会儿,才按下了接听键。
“你在里面做什么?”对方一开口,语气就不太正常。
顾挽心底疑惑,往窗外扫了一圈。在车来人往的城市风景上,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辨别出那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熟悉面孔,正立街边的某颗香樟树下。
好些天没见,那人猝不及防落入眼帘,又重重撞进心坎里,她才发现,想念就是一头永不满足的,胃口极大的怪兽。一旦苏醒,便会变本加厉地释放某种渴望。
平息了一会儿,她才刻意以不太友好的语气回复道:“在咖啡店,当然是买咖啡了。”
蜻蜓点水般在陈风眠身上掠过的视线,以一副心不在焉的散漫意味收回,却在下一刻与另一双幽深难测的眸子相撞。
对方眼神中明显的探究意味一闪而逝,很快便转变成了朋友间的友好示意。顾挽礼貌地朝正盯着她的徐慕白点了点头。
“你在跟谁打招呼?”一边是被她眼神怠慢的酸涩,一边又是忽然警惕起来的肃然。
“跟你有什么关系。”一段时间不见,这个人怎么越来越霸道了。
沉吟片刻后,电话那头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强硬的姿态放松了下来,低声道:“我要去一趟西联,一起过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招之即来呼之即去?
顾挽心底冷哼一声,刚要张口拒绝,就被一个擦肩而过的外卖小哥狠狠撞了下肩头,手中的袋子砰一声掉在地上,文件也跟着散了出来。
见对方又是抱歉又是着急,整张脸因不善交际的性格瞬间涨得通红,她赶紧示意说没关系,对方九十度鞠躬后,才慌里慌张地赶单去了。
“不用了。”顾挽对着电话没好气地说完最后几个字,立刻掐断,蹲下去捡文件。
耽搁的这会儿功夫,徐慕白已经移步了过来。
“你没事吧?”他一叠一叠极富耐心地,帮忙捡起散落一地的文件。
“没事,谢谢。”顾挽有些意外,不经意掠过的视线在他拿着文件那只手上,忽然顿了顿。
他的手套被摘了下来。
刹那间,一股冷气窜了过来。在那个瞬间,意识有片刻的空白。然后,顾挽恍然大悟,明白了夏林心中极度委屈的那些事,到底是因何缘由。
原来,他并非是不愿意触碰她。这世上,竟还有和陈风眠体质相同的人,甚至那种“稍微离得近一点就会被冻伤”的程度,比陈风眠还要夸张几分。
因为,不过几秒的时间,她的胃里便开始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
出于尊重,她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的任何异样,于是尽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咬着牙伸手去接东西。
指尖就要触碰到文件的那一刻,一双骨节分明却势均力敌的手,已替她接过了“烫手的山芋”。
越来越猛烈的胃痉挛,也在顷刻之间舒缓了下来。
“你认识这个人?”徐慕白抓着文件,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味,他明明面色平静,却让顾挽有种不寒而栗的怪异感觉。
陈风眠眉头深皱,盯着眼前挑衅的人,眼里倏然间浮现一丝嘲讽之色。
“他是我们出版社的特邀顾问。”顾挽赶紧解释,但心底也不免怀疑起这两人是否有过什么恩怨情仇。尤其是在象屿的时候,一听到徐慕白的名字,陈风眠整个人都透出一丝古怪。
氛围有些剑拔弩张,儒雅的笑容底下仿佛涌动着顾挽难以揣摩的僵持。
“那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徐慕白终于松了手,视线落在自己光洁的手指上,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迅速戴上了手套。
陈风眠将文件放入袋中后,自然而然地将东西拎在身侧,并不逗留,对徐慕道了句谢,便拉着顾挽迅速离开了。
反应过来时,顾挽已经机械般地被人牵着,带入了电梯。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他们两人。
那只有着玉石触感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包裹在顾挽手掌上的冷气很快氤氲出一层冷汗,但她的脸颊却有些微微发烫。
还好,十八楼很快就到了。
然而,过了小会儿,顾挽才发现一件要命的事:电梯还在原地,显示器上的数字仍旧是1。
按键在另一侧,她只得扯了扯旁边人的衣袖,语气生硬道:“麻烦按一下18。”
陈风眠终于回过神来,倏然间松开她的手。随着显示屏上数字的更迭,顾挽那颗在惊涛骇浪中翻滚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
“对了,你刚跟徐慕白说什么了?”沉默的压抑中,顾挽试图缓解令人窒息的尴尬氛围。
离开时,刚踏出咖啡厅的门,陈风眠又突然返身回去。接着,她便看到徐慕白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
“没什么,道了声谢。”
“谢什么?”
陈风眠盯着顾挽看了两秒,又将视线移到她手中的咖啡袋上,答非所问:“有喝的吗?”
“有红茶,你等下。”暂时忘了两人目前尚未缓和的关系,顾挽拉开袋子,每个纸杯都扫了眼后才想起什么,又看了下自己手中的那杯。
“抱歉,红茶已经被我喝了。”刚才为了掩饰尴尬,她随手拿了杯,就选中了。
伴随着叮的一声,电梯在十八层缓缓打了开。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朝他们望了过来。
为了迎接基金会派来考察的专人,大伙儿这一刻都在门口兴致高昂地布置着迎客的花篮和条幅。
“没事,我不介意。”众目睽睽中,陈风眠将顾挽手中的那杯红茶拿了过去,从容自若喝了一口后,平静地道,“谢了。”
接着,他又将手中的文件袋物归原主,若无其事地踏出了电梯间。
顾挽目瞪口呆,她简直怀疑这人是不是吃错了药,哪里还有半点陈风眠的影子。紧接着,她在孟游和小艾那蠢蠢欲动的八卦眼神中,扯了扯嘴角,落荒而逃。
如果目光似箭,她感觉整个后背都要被捅穿了。
基金会的人因故还未到,顾挽在图书室溜达着,找了几本关于保护区生态分析的书,这期间又接到了傅黎叶的电话。
“东西收到了吗?”傅黎叶从遥远的西北致电回来。
顾挽想着那件傅黎叶送的旗袍,不觉有些好笑:“你觉得这种衣服会适合我这样一个....”她试图寻找合适的措辞,“一个不怎么像女生的女生?”
无论如何,她的气质都和旗袍的妖娆妩媚,差了十万八千里。
“东西是我姐送的,这你得问她。”傅黎叶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在正躺在西北的某个地方吹着风,晒着日光浴。
“傅箐姐?”顾挽着实有些意外。
“你对妙妙的大恩大德,她一直记在心里,知道我们共事后,非让我把这衣服转交给你。”
既然东西已经收下了,顾挽只有道谢:“那你替我谢谢她。”
“谢就不必了,我姐说,只要你能喜欢她就满足了。”整个南嘉独一无二的定制款,想起姐姐的苦心,傅黎叶不禁有种同病相怜的唏嘘。
傅箐做旗袍的手艺和名气,在南嘉都是数一数二的,多少名媛贵妇为了在她那里定制一件旗袍,心甘情愿等上几个月甚至半年。自己这倒像是捡了个大便宜。
“嗯,我会好好收藏起来的。”
傅黎叶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西北早晚温差大,你自己注意身体。”傅黎叶从象屿回来后,突然就跑西北去了,他没说,顾挽也就没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到:“好,我挂了。”
顾挽这边刚收了线,就看见旁边有个人,将书放回原处时,搁错了位置。她好心提醒道:“先生,那本书应该是放这里的。”
那是本野生动物摄影的书,她看了很多次,对它的位置早已烂熟于心。
对方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微微颔首:“不好意思,我对这里不太熟。”然后将书抽出来,重新放回原本的位置。
顾挽摇头:“没关系,我刚来的时候也像你一样。这里的书,的确跟图书馆的摆放规则不太一样。”
“你是这里的员工?”
“嗯。”顾挽看了眼对方搁置在一旁的临时出入证,问道,“你不是我们公司的吧?”
刚开始还以为是哪个部门新入职的同事,此刻才发现,这个人不管是衣着打扮,还是眉宇之间的不凡气概,都不像是普通职员。
“同行拜访。”对方言简意赅。
顾挽点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我就在这附近。”
“谢谢。”
陈风眠在脑海中,反复咀嚼着徐慕白最后的那句话,心里越发焦躁了起来。他说,“你现在的举动,反倒让我对这位顾小姐越来越感兴趣了。”
关心则乱,他早上的行为欲盖弥彰的意味很浓烈,似乎有些适得其反了。
乔伊推门进来,见陈风眠眉头都要拧成一座山了,打趣道:“你这样下去,确定不会长皱纹?”
陈风眠抬眸,反问她:“你自己又能比我好到哪儿去?”他盯着乔伊那张卡白的脸,足足看了五秒,见她眼神闪烁,欲言又止,便猜到了几分。
于是,他用了一句最直接的话,逼迫她面对现实:“你见过徐慕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