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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共眠谈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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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清冷没什么情绪的声线,在静谧深夜中变得格外温柔,像是久立寒风中被冻伤后,捧在手里一碗熨帖的暖粥,让人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虽然不知他这趟出门是为了何事,但知晓他平安归来,顾挽一颗忐忑的心也落回了原位。
似是担心顾挽一个人在房间里害怕,陈风眠也没掐断电话,就这么一路不停陪她唠嗑,他这辈子至今,都没说过这么多话。透过电话,顾挽甚至能听到来自堰山上呼啸而过的风声。
他们天南地北聊了很多话题——南嘉菜好吃还是江州菜更胜一筹;回去后要看哪场电影;不久后项鸣老师的生日该买什么礼物;她还没来得及去南玥看那株破土的红豆杉。
甚至,连此前顾挽和秦霄相亲的账,陈风眠都醋意大发地翻了出来。但最让顾挽没有料到的,是傅菁旗袍展上,那个已经快被她忘记姓名的楚修宁,竟也被陈风眠刻入了脑磁盘中。谁说女人的直觉准,他觉得男人的细腻才最可怕。
但唯独,避开了今晚那件意外之事。谁也没有主动问起,或者提起。中途,电话突然没了声,接着发出嘟嘟的忙音,再拨过去,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
一阵冷意忽然爬上背脊。接连打给乔伊和徐墨,都没有找到人,看着窗外被风吹得招摇的树,顾挽浑身冒起了冷汗。
还好,不过几分钟,敲门声就响起了。
她忙不迭跑过去,打开门来见到所思所念之人,再也绷不住,这一天一夜的情绪积累,倏然间就红了眼眶。
“抱歉,刚刚电话没电了。”陈风眠推门而入后,反手将门锁上。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苍白的脸上难得有了几分血色,整个人都还在剧烈喘着气。
他是一路狂奔回来的,生怕电话突然断线,让顾挽担心了。但眼下的情况,似乎比他想象的更严重。“怎么了?”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掌心全是冷汗。
“没什么。”顾挽难得控制不住情绪,声音有些哽咽。但她不愿给他增加心理负担,于是埋着脑袋,很快平缓了下情绪,再抬头的时候,唇角已经挂着一丝浅笑,“没事就好。”
她这欲盖弥彰的行为反倒微微刺痛了陈风眠。他伸手去替她擦去眼角残余的泪珠,将人搂进怀里,不免就想到了以后。如今不过是电话断了线就着急成这样,要是哪天他真出了事......
从前他做事,只求一个问心无愧,现在却变得蹑手蹑脚了。
从浴室出来时,陈风眠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思考着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要如何分配时,就听到顾挽洒脱地道:“床留给你,这个沙发太小,你睡着肯定不舒服。”
鸠占鹊巢这件事,还是算了,她的脸皮可没那么厚。
“你睡床,我睡沙发。”陈风眠自然不可能同意她的提议。但这样的分配方式,反倒让他松了口气,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不用再考虑其他的选择,比如两个人都睡床,中间用什么隔出一条线之类的。
他很怕被认为,自己是在趁人之危。
“你说过,一旦发生分歧,以我的意见为准。”顾挽有理有据,在沙发上躺了下来,被子一扯,一副要晚安的架势。
陈风眠哭笑不得,将毛巾搭在肩上,踱步过去,二话不说将沙发上那个缩成一团的人,连人带被子打横抱起,挪回了床上。
被放下的瞬间,顾挽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蹭一下从床上弹起,指控道:“你仗势欺人。”也许是用力过猛,爬山爬到酸软的脚崴了下,她吃痛地低呼一声。
这下无力反抗了。顾挽老老实实坐在床沿,用手肘撑在腿上,一瞬不眨地看着陈风眠忙进忙出,替她善后。
药是他刚刚匆忙去医务室买来的,专治跌打损伤。
他将自己的脚放在怀里,按照医生的嘱托,反复轻柔地按摩着,边按边问她力度是否合适,一副极有耐心的样子。
顾挽嘴上回复着,眼神却不老实地在他身上游移起来。先是密且长的睫毛,随着他眨眼的动作上下颤动着。
接着,是那双眼尾略微上扬的眼睛,清绝,狭长,不动声色的时候显出孤傲的意味,但只要微微一笑,就仿若装下了十万星河。
打量了半晌后,忍不住问道:“你这双眼睛是遗传父亲的,还是母亲的?”
“都不是。”陈风眠默了两秒,回答道。
“这样啊?”语调上扬,顾挽不自觉道,“真好看。”
“你的眼睛也很好看。”笑起来弯弯的,像月牙。
顾挽有些忘乎所以,继续往下审视着眼前那副老天的杰作,道:“唔,鼻梁也好看,嘴唇也好看。”
“看了这么久,肖像权的版权费,记得付一下。”陈风眠结束上药的动作,收好东西,扫了眼顾挽,嘴角噙笑道。
“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人。”顾挽套上袜子,嘟囔道,“再多看几眼,岂不倾家荡产了!”再抬眼时,陈风眠已经收拾好从卫生间出来,身上的外套换成了睡衣,脸上虽挂着浅笑,却也掩盖不住眉眼之间的疲惫。
顾挽忽然心下一动。
她下了床,鞋子也没穿,瘸着腿跑到他旁边,伸手抓住他的睡衣,踮脚,在他错愕的神色中,于唇畔轻轻落下一个吻。
然后仰头看他,眉眼弯弯,笑道:“这版权费,可还满意。”
在他将自己的脚小心翼翼放入怀里的那一刻,内心的拘谨和别扭,就已化作无尽柔情。
眼前之人,虽来自另一个世界,却如清风朗月,如万里星辰,不请自来,闯入自己的世界,温柔且神秘,填满她心上的空洞。
这可是她心尖尖上,最在意的人。
见她赤着脚,陈风眠轻轻一拎,便让她踩在自己棉布拖鞋的鞋背上,嗓音极度温柔地道:“嗯,下次允许你看久一点。”
顾挽咯咯咯笑了起来。她不知道,慕光六百年,自己才是他心里那道,唯一追寻的光。
顾挽最终答应了舍弃那座小沙发,条件是,陈风眠也得同卧于床。于是,他们俩一人割据一方,中间用衣服隔出了条楚河汉界。
顾挽睡相不好,很快将边界破坏,一只脚探入了对方领地。大概是觉察到一股凉意,慢慢转醒,意识到自己越界后,索性将歪七扭八硌人的衣服扔到一边。
“醒了?”陈风眠问。
迷糊中,顾挽应了一声,又问:“你还没睡着吗?”
“明日不知会发生什么,有些担忧。”他如实道来。
窗外已是倾盆大雨,顾挽想了想,既然已经占据了部分对方的地盘,那就索性再得寸进尺些,于是她果断钻进旁边的被窝,宽慰道:“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先养好精神比较重要。”
这一招果然很管用,陈风眠被她这猝不及防的行为吓得浑身僵住了,注意力即刻从明日之事,转移到眼下的突发状况中。
他轻咳两声,嗓音略微有些不自然:“你们女孩子,不是都应该很矜持吗?”
顾挽哦了一句,作势乖乖退出他的地盘,口中还嗫嚅道:“不好意思,冒犯了。”伸手在后面摸了半天,也没有抓到自己的被子。
眼前的人无奈叹气,又将她一把捞了回去,嗯住她的肩膀上,道:“别乱动了,小心着凉。”
于是,顾挽便堂而皇之地攻城略地。
陈风眠替她将后背处的被子掖好,确保冷风不会灌进来,又问她:“冷吗?”
“不冷。”顾挽摸索着去牵他的手,握紧了,十指相扣。
以前有人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她记得当时的回答是,没有什么确切的标准,不过手一定要好看。
“那我这手,可符合你的标准?”陈风眠配合着她心血来潮的想法,缓缓道。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顾挽细细摩挲起对方的指尖、指节、掌心,接着道,“和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外表不同,这双手显然在常年劳作中,留下过很多的伤,虽然结了痂,愈合了,但经年累月,有了指尖和指节处那厚厚的茧。”
陈风眠的关注点却有些偏:“原来,我看起来竟是个养尊处优的人。”
“可不是吗,一副倨傲的贵公子模样。”她将那只手放在脸颊旁,嗔怪道,“可谁知道,实际上却是个什么事都想自己扛下来的犟脾气。”
陈风眠心里微微一颤,半晌后,用极轻柔的声音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有事瞒着你,并且还是很重要的事,你会怪我吗?”
“重要的事......瞒着我?”顾挽喃喃重复了一遍,在漆黑的房间里,靠直觉凝视着他的视线方向,认真问道,“那你一定是为了我好,对吧?”
“嗯。”陈风眠毫不犹豫的应声道。
“那样的话......应该不会生气吧。”
一声轻微的叹息在耳边掠过,顾挽又听到枕边人问,“害怕吗?和我这种人在一起。”
这回她没有逞强,低低嗯了声:“怕。”
空间静默了片刻,才听到对方语气涩然道,“对不起。”
“不是怕你,”顾挽忽然向他靠近了些,声音变得很低,带着一丝微弱的鼻音,“是怕......你突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