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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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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踪我了。”
邵昊谨清晨回五皇子府,先去了花妖房间。
五官清丽的女孩侧卧在榻,盖着软被,颈间系着含有他精血的魔琐,睡颜恬静,均匀颤动的卷睫看起来睡得很沉。
可邵昊谨注意到,放在床边的绣鞋是湿的,女孩睫毛也沾着清晨的露气。
他沉默一会儿,挑明了。
声音落下,清荷尚未睁开眼,脸色先白了。
她慢吞吞坐起身,清亮的眸子忐忑地望着床边修长身形,嗓音颤弱,“昊谨哥哥,我醒来找不到你,所以才出去找你的,可是,没找到。”
邵昊谨微愣,察觉花妖神情间的不安,抿唇坐到了床边,扶着细肩解释道:“看你睡着就没叫醒你,出去办了点事,是做噩梦了吗。”
荷妖咬了咬唇,她根本没睡,昨夜察觉邵昊谨离开就追了上去。
他去的地方竟是那神殿少司住处。
荷妖不觉红了眼眶,带着隐隐不安,整个人缩到了邵昊谨怀里。
她手臂也顺势圈在少年脖颈,因这一下,邵昊谨嗅到她袖间,浅淡到几不可闻的糕点味道。
是昨夜他在华府门口踩烂的百花糕。
邵昊谨眸光微暗,知道她在说谎,张了张嘴,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他手掌安抚地落在荷妖后脑勺,将人办拢在怀里,“梦里都是假的,别怕,我在这。”
听着熟悉的宽慰,荷妖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些。
是啊,她不用怕。
少年对她可好了,谁说去神殿府邸就是去找那少司的呢。
邵昊谨对她多好,她再知晓不过了。
带着这点笃定,一夜未眠的荷妖,终于在邵昊谨怀里睡去了,意识朦胧间,她还做了个好似很美好的梦。
梦境里邵昊谨成了天君,她享尽荣宠,唯一可惜的是,君后不是她。
但没关系,很快也是她了。
可怕的红莲业火焚毁了大半花界,她的族人尽数葬身,这幅身体的灵根都毁了。
不忍归不忍,难过归难过,却是值得。
昊谨哥哥以前说过,不会委屈她。既如此,他成了天君,仙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君后位置,也该是她的才对。
听说那神殿少司,法力高强,自幼什么都有,还抢她的位置。
可喜可贺,终于栽了,不可一世的神殿少司落了狱。
荷妖不明白,为何证据确凿,最多也是剔去岁祖月仙骨,流放到妖邪横行的蛮荒之地,没人提出要她的性命。
甚至连陷害岁祖月的那个人,也不想她死。
更可恨的,岁祖月在地牢里那些天,过得竟还不错,要什么有什么。
而她的昊谨哥哥,虽一直守在她床边,安慰照顾她,却始终没说如何处置,无论旁人如何谏言,他是天君,都要经过他的首肯。
她险些忍不住哭闹,要邵昊谨为她族人报仇处死岁祖月,好在这时候,那人传信给她了。
于是她照着对方所说,没有哭闹,只是难得硬气的,对邵昊谨态度冷硬地发了怒。
说出了那些她根本不敢说的话,甚至叫了他全名。
“血债血偿,亘古不变的道理。邵昊谨,你总说我对你有恩,我不记得了,这些年你待我,足以两清了。如今我故土被毁,宗亲蒙难,罪魁祸首却安然无恙,我花族族人魂魄九泉之下难安,我无颜面对......就算死,也要去找岁祖月,替他们报仇!”
邵昊谨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看了她许久:“你不是祖月对手,何况没了灵根。”
荷花眸子清亮决然,无所畏惧道:“那又如何。”
邵昊谨错愕,神情近乎恍惚地望着她,花妖这时又静静看着他,问,“或者......邵昊谨,如果我要她的灵根,你给吗。”
邵昊谨沉默了许久,没有当场答复,但给她传信的那人,却很笃定。
‘他会同意。’
没灵根,总归比剔去仙骨坠落凡尘,或者流放蛮荒好,荷花妖虽有些不满,但一想到,岁祖月那人人惊叹,据说是天生天生的灵根变成她的,也就释怀了。
以后等岁祖月变成废人,她再也不用怕她了。
昊谨哥哥果然同意了,他还是偏心她的,可她没想到,岁祖月那般狠,宁可自毁了灵根承受千百倍的痛苦,也不把灵根给她。
其实她当时站在高台上,看着处刑台上,浑身是血的岁祖月,害怕极了。
她几许下意识抓住邵昊谨的衣袖,怕他念及多年情分,后悔了,过去将那纤细的身影抱住。
可当她看向邵昊谨,才发现古怪。
青年那张俊美熟悉的脸庞,远远望着处刑台血迹的神色,在极度的惊愕与不可置信过后,露出的复杂神情,带着浓烈的恨与恼,似乎还有微不可察的心痛.....但渐渐的,这些都消失了,最后只剩下近乎扭曲的快意。
像是进行报复后,达成了某些蓄谋已久的东西。
荷花妖后背发凉,加上教她那人的笃定,几乎产生了某种错觉,她的提议提到了邵昊谨心坎上了。
邵昊谨比她更想毁掉岁祖月的灵根,废了她的修为。
她甚至帮了他,助他一臂之力了。
可为什么。
他有何好恨岁祖月的。
念头一闪而过,花妖摇摇头,看着低声问她满意了吗的天君,心里只剩窃喜。
昊谨哥哥果然还是更在意她的。
她说了句头晕,见不得血,他便再没有看处刑台一眼,抱她回去了。
灵根被毁,她这幅身体更弱了,夜间时时被痛醒,可那段时间,一想到岁祖月在地牢里比她痛百倍,她身边还有昊谨哥哥,便再痛都能忍了。
对,他还是最在意她的。
这副身体都是少年从烂泥堆里,一点点挖出拼凑成的,她平日磕磕绊绊,他都心疼不已。
总归是个美梦。
荷花妖朦朦胧胧间,枕着邵昊谨勾唇,后者抚着她的头发,似乎注意到她嘴角笑意,不解地问:“为什么笑。”
‘你为什么笑......’
荷花妖忽地遍体生寒,浑身哆嗦起来。
好似置身在充斥着狂风骤雨的黑夜,浑身被淋湿的邵昊谨,神情没了往日对她的温和,他滚着墨边的君袍沾着猩红血迹,面无表情捏着她的脸,问:“她死了,你为什么笑。”
荷花妖猛然惊醒,满身冷汗。
是梦,是梦啊。
......
清晨皇城阴雨绵延,雨势渐大,趴在慕相玄背上的岁祖月,感觉到阵阵头晕。
像是神魂不适,又像因在凉雨朦胧的树间,半湿着身蹲了小半夜,感染了风寒。
岁祖月前世没病过,直到自毁灵根后,才体验到孱弱病痛的滋味。
今生灵根虽在,神魂缘故,体质亦大不如前,她迷迷糊糊在慕相玄后颈拱了拱,在熟悉的清冽气息包裹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沉沉睡去。
她手里的伞歪歪倒了下去。
下瞬,一只冷白修长,骨节匀称的手接住。
墨绸红衫的少年,将淡青色的纸伞重新支起,在雨里遮住昏沉沉睡着的身影。
跟着追来的杜忘川,拿着帅字扇,在掌心打得啪啪响,听起来在鼓掌般,他看了看背人的白衣身影,又看向撑伞的墨红身影,止不住啧了声。
饶是他早就知晓,看一次还是惊叹一次。
次身某种程度,是与分.身一样的存在,但两者略有差别,次身修成更难,相对的用处也更多。
如同多条命般的存在。
杜忘川是为数不多知晓这古老秘术的存在。
他还知晓,自古以来,能修成这法术的,无一不是登临诸界之巅的人物。
但知道归知道,以慕相玄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能把次身修炼得出神入化,与主身同时出现,还令人看不出任何破绽,实在是怪物级别了。
“我说,同时控制主次身,怎么做到的,”杜忘川忍不住道,“我以为你其中一个必须静止或者沉睡。”
慕相玄主身背着岁祖月,安静走到雨幕里。
另个面无表情地瞥了眼他:“一心二用就好了。”
“呃......”杜忘川想了想。
算了,他有时左手和右手都会打架。
快到神殿众人落榻之地,慕相玄次身将伞交给了杜忘川,杜忘川下意识问:“你去哪。”
妖世子乌发淡眸,瞳孔与主身的黑墨全然不同,没有妖红颜色时,宛如倒映着月的清潭般,明净透彻。
此刻少年清隽的眉眼,透着淡淡倦恹,一字一顿:“休息。”
就算可以一心两用,能省力,为何要费劲。
杜忘川反应过来,就算运用自如,一只手拿有东西总比两只手都拿有轻松些。
妖世子眸光微垂,落在岁祖月侧枕在主身颈肩的脑袋。
少女侧脸白皙,眼尾微翘的睫毛安静垂着,纤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抓着他衣服,靠着他似乎还算舒适,睡颜恬静。
他还能察觉她落在他颈间浅浅的呼吸。
很微妙的感觉。
“怎么还不走。”杜忘川接过伞一看,发现妖世子盯着岁祖月不动了,主身都忍不住回头。
他催促地将红衫少年往伞外挤了挤。
慕相玄主次身同时抿紧了唇,露出被打扰了般的不悦神情。
杜完川顿抓到什么把柄似的,得意笑了,老神在在道:“相玄啊,看来你还需继续努力修炼,这心境一乱,主次身就同步了,不太行呀。”
慕相玄没理这个笑吟吟的人,次身自行回世子府后,他背着岁祖月,踏入了神殿所在的华府。
慕相玄的到来,让府邸陷入短暂的寂静。
神殿门徒其实真正见过慕相玄的不多,所知都来自于殿内流传的,关于西竹峰半妖的传闻。
有的说那半妖有副最会蛊人,极俊的少年皮囊,要说有多俊,那就是他们天天和恶妖打交道的少司都没把持着,经常翻墙去看,何其可怕!
有的则说半妖面目狰狞,月夜红眸,会露出茹毛饮血的妖性,甚是丑陋。
.....传闻五花八门,最终众人一总结,是个披着假皮囊,居心叵测的丑陋恶妖!
他们少司已经被骗了!
忠言逆耳,堂堂少司怎能整天和妖邪混在一起,必须救少司于水火之中!
于是古小山等年轻门徒,一直对西竹峰神秘妖邪,抱有强大的敌意。
直到下界前,在庭院门口被岁祖月教训了顿,还一睹了神秘半妖的真面目。
传闻至少一半是真的,少年皮囊生得太好了,不仅没有半点妖邪的气息,反而神清玉骨,一副郎艳独绝的白衣模样,眸如点漆犹如神仙人物。
只是眉眼有些淡漠,有种拒人千里的疏离,尤其与那双黑眸对视,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令人窒息。
此刻冷不丁看到慕相玄出现,还背着少司。
被他淡漠的黑眸一扫,门徒们一个比一个紧张,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幸而他们认得杜忘川——商墨国的国师。
杜忘川随便编了个理由,末了道:“就是这样,你们少司睡着了,我们送她回来。”
门徒们松口气,古小山立马自告奋勇地挽起袖子,“交给我吧,我背少司回去!”
其余人跟着:“哎呀,我来!”“还是我来吧!”
声音有些闹了。
慕相玄颈边的脑袋轻动了动,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声,“吵什么。”
古小山等门徒赶忙凑近,还没说话,似是感受到某种威胁,岁祖月潜意识将自己贴紧,胳膊绕着慕相玄修长的脖颈,吱唔了声,“别动我。”
“......”
一阵诡异的沉默,众人望着那表露出的不肯放手举动,犹如见了鬼般。
整个神殿上下都知道,他们少司警惕性很高,尤其睡觉时,不要轻易靠近,否则很可能被她条件反射地揍一顿。
杜忘川都有些惊讶,看着岁祖月半梦半醒咕哝完,小狗崽找窝似地,在慕相玄后颈蹭了半晌,重新闭眼。
“房间在哪。”最后是慕相玄低声打破寂静。
古小山等人回过神,赶忙引路。
岁祖月被放到床榻时,有些醒了,可她额头发烫,意识昏沉得厉害,连眼睛都睁不开。
依稀有人帮她换了衣裳,没多久,门开了,脚步声传来,一颗丹药被喂到了嘴里。
草药淡香让她意识回笼了些,半睁开眼,看到刚给她喂下丹药的白衣身影,还有立在床尾的师莫暄,以及众门徒。
“多谢慕公子送师姐回来,”师莫暄柔声。
她以前常随岁祖月外出做任务,那时慕相玄偶尔会在,故而比其他门徒对慕相玄熟悉。
慕相玄看了看师莫暄那双越发如明镜的眼眸,淡淡颔首,不置一词。
他长指将充盈着甜腻味道的玉瓶,准备放在床边木案上。
隐隐被甜到,岁祖月掀起的睫毛抖了抖,侧头看了眼,伸去手,慕相玄见状直接递给她,那纤长的手指却恍惚地错过玉瓶,落在了他袖间。
慕相玄微顿,注视着岁祖月浑噩不清的眸光。
沉默一瞬,他就着岁祖月拉拽的动作,勾来旁侧椅子,兀自坐在了床边。
门徒等人错愕,正欲开口,师莫暄轻声道:“如此,我去給师姐熬药,劳烦慕公子照顾一二了。”
师莫暄其实见怪不怪,她记得早年外出历练,师姐就与这妖族少年形影不离。
只是这几年,倒生疏了。
杜忘川假意跟随众人离去,片刻,暗自折了回来,注视着岁祖月还抓着慕相玄衣袖的手,啧了声。
以前怎么没发现,小少司还挺黏他的。
“是不是暗爽,”杜忘川折扇敲着掌心,贼兮兮的说。
慕相玄头也不回道:“不要随意进别人房间。”
“......”杜忘川回头看了眼大敞的门,“行行行,这不你在里面吗,没有下次。”
话落,他挤眉弄眼,“问你话呢,高兴坏了吧。”
慕相玄漆黑的眼,盯着岁祖月皱起的眉,眼神晦暗不明:“她只有不适的时候才会这样。”
“这还不好,人在脆弱的时候,想到的都是最可靠最想见到的那个,可见你在小少司心里分量很高啊!”杜忘川低声啧啧,“别装了,你就偷着乐吧。”
说完他看了看慕相玄的脸,想寻到偷乐的蛛丝马迹,却发现少年神情有点复杂,看上去,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杜忘川微噎:“哪里不对吗,我方才可看到,小少司小狗崽找窝似的,蹭着你。”
听到这话,慕相玄终于掀起鸦睫,意味不明地看了看杜忘川。
好半晌,他沉吟道:“你说得对,她可能真把我当窝了。”
杜忘川:“......?”
慕相玄视线落在袖间白皙纤指,“她很少感到不安,但若真的不安时,就喜欢抓着我,好似会缓解些。”
杜忘川:“......”
“她从小就这样,”少年嗓音带着点儿郁结与无奈,“不是你以为的意思。”
慕相玄很早就发现了。
或许是以前朝夕相处多了,岁祖月有时会意外地依赖他,就像把他当成......某种可靠的亲人,或者说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可能她自己都没察觉。
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性,等他反应过来,在她意识里,这事已经根深蒂固了。
这样有个很糟糕的结果,她几乎把他奉上神坛了。
慕相玄垂眸低声:“就算我跟她躺在一张床上,她醒来也不会半点惊慌,觉得会怎样。”
杜忘川愕然地看了看少年后脑勺,迟疑道:“小少司眼里,你是太监吗?”
慕相玄视线落在被抓得皱巴巴的衣袖,舌尖轻抵了抵牙根。
“是圣人,”他猜测道。
“也可能是与神灵媲美的东西,总之是心如止水,无欲无求的,所以......”
慕相玄没有再说。
所以昨夜岁祖月被他癫狂模样吓到,打了一巴掌后,又分外不知所措。
他其实不打算继续维系她心间的形象,就算她不能接受,以后另眼看他,害怕他,逃离他,他也不想装了。
可他看到岁祖月早早派来的一群小熊蜂,捎着万年灵蜜,心还是有些软了。
她喜甜食,把觉得吃过最甜的东西给他送来了。
她想对他好,想把好东西都给他。
慕相玄注视着岁祖月苍白面色,修长的五指,无声摸了摸她乌黑柔软的发顶。
她应当是喜欢他的,尽管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喜欢。
如果他没那么贪心就好了。
而且......
慕相玄神情复杂,盯了那张睡颜良久,轻声道:“她看错我了,我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杜忘川表情有一瞬的古怪。
“有没有可能,不是小少司看错了,而是你,本来就是那样呢,”
慕相玄神色莫名地瞥了眼他,杜忘川耸肩。
他其实没有发言权,他并非时时跟在少年身边,只在空闲时候,能游荡一圈罢了。
“那你接下来如何,”
慕相玄眼神微暗,想到岁祖月天还未亮,孤零零蹲躲在树雨里,好似做错事的小孩,手心都搓红了,眼巴巴望着世子府,满是仓皇而无措的姿态。
显得不安极了。
很古怪。
就算岁祖月对他有几分依赖,发现他与想象中不一样,一时接受不了,也不该如此慌张。
仿佛手里抓着的最后一根稻草,也不见了。
她当时神情,近乎是害怕的。
慕相玄不知岁祖月为何如此,但他无法看着她继续,故而主身下界,与次身割切了。
他得让她知道,他还是他,没有变。
所以不管因为什么......
她不用怕。
慕相玄目光落在岁祖月紧抿的嘴角,睡梦中都轻颤不止的睫毛,还有紧紧抓着他衣袖的苍白指尖,神色沉晦。
与神魂受伤有关么。
慕相玄猜的八九不离十,从昨夜起,岁祖月久违地感受到了惊慌与不知所措,伴随着浓烈的不安与害怕。
她不知道慕相玄怎么突然变了副模样。
即便妖性难以控制,也不该是那副恶劣的面孔,他对她说着浑话,陌生得让她恐惧。
就像给她当头一棒似的。
岁祖月上次感到恐惧,还是自毁灵根,被扔回地牢的时候。
她没有如邵昊谨的愿,把灵根拱手让给荷花妖,于是报复似的,她待着的地方,莫说御寒的厚褥毯子,变得连盏小灯都没有了。
漆黑一片。
岁祖月不怕黑,可那时她连牢门底下的光线缝隙,都看不到,她甚至怀疑,自己不在地牢里。
可不在地牢会在哪,岁祖月不知道。
她独自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死寂里,一日复一日,加上体内再没有任何灵力,那种心底深处的无助与恐惧感,前所未有的剧烈。
她当时确实怕了,甚至摸索着敲门,想要外面的守卫给她一点回应。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岁祖月蜷缩在黑暗里,自毁灵根的痛楚,每次都疼得她几近昏厥,而比疼痛更剧烈的,是难过。
她想到了小时候,在师父身边修行,师父曾教她感知识海里的灵根。
她感知到的,那条散着星辰般光亮的灵根,仿佛蕴着无限生机,师父告诉她,以后无论遇到怎样的危险,灵根都会陪着她,是她仙途路上最可靠的伙伴。
事实也是如此,岁祖月无论是在人间孤苦逃亡,还是在三界降妖伏魔,成为享有盛名的神殿少司,识海里的灵根一直伴着她。
自毁了那灵根,与岁祖月而言,就跟亲手杀了陪伴她多年的挚友般。
她难过得快要死掉。
可她不想哭,也不会死,她才不会如那些人所愿。
岁祖月觉得自己不会后悔,但随着在那片漆黑死寂的地方,待得越久,她内心恐慌越发扩大。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意识模糊,整个人都快崩溃了,依稀终于有人来了。
她不顾一切抓着对方,浑身颤抖地好像抓着救命稻草。
那人也如她所愿般,将她抱得很紧,下颌沿着她发丝轻蹭,岁祖月依旧看不到光亮,她好像眼盲了般,浑浑噩噩地蜷缩在对方怀里。
那人在她耳边似乎说了很多,她意识不清,只在最后听到了一句带有怨念的话。
“你宁愿自毁灵根,都不肯服软,求我半句吗......”
这话落在岁祖月耳里,就像某种起死回生的良药,她近乎怔然地抓着对方冰凉衣袖,像是忘记灵根已经没了的事实,“我求你的话,真的可以不挖我的灵根吗。”
耳边呼吸顿了顿,许久,声音才沉沉响起,“她想要,你给她吧。”
“......”
声音似乎又在她耳边说了许多,让她不用怕,以后待在他身边,哪都不要去,他会保护她,照顾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岁祖月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她感觉喉间一阵作呕的腥甜,忍了又忍,最后大口吐了出来。
再醒来时,她四周仍旧幽暗,门口却终于有了一丝从外透进的光亮。
陆陆续续有医官来看望她了,邵昊谨倒也来过一次,垂眸问她有没有要与他说的,而后看到她似乎有力气让他滚了,便冷冷动唇,把医官都撤走了。
岁祖月渐渐打起精神,失去灵根最初的那段记忆太过浑噩,她甚至分不清有没有这回事。
也许是在梦里,可那种恐惧让她记忆尤深。
她恍然记得自己濒临崩溃之际,想有人来救她,却不知该想谁,陷害她的人就在她身边,是她生平最亲近的那几个。
岁祖月指尖嵌入掌心,甚至有了死念。
可她思来想去,还是不甘,她凭什么就灰溜溜的死去!
虽说最后还是灰溜溜的死了......还在快魂飞魄散,最狼狈的时候,遇到了早就形同陌路的慕相玄。
尽管很丢脸,可她倒没那么难过了。
青年还是如她记忆中的那样,来送她了。
他給了她前世在人间感受到的最后一点温暖。
岁祖月想回馈,可是什么都还没馈,先抬手给了人一巴掌。
岁祖月打完就后悔了,可当时那种情况,下意识就动手了,她觉得慕相玄不对劲,就像魔怔了一般,她甚至怀疑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思绪乱成一团,岁祖月头痛欲裂,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终于睁开了眼。
慕相玄在床边看着她。
岁祖月愣了愣,目光落在他被自己紧紧抓住的手上。
隐隐意识到什么,她尴尬地眨眨眼,想要松开,慕相玄长睫微垂,反手将她冰凉的手指,握入他温热的掌心里。
岁祖月微愣。
指尖被暖意紧紧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