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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业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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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皇城郊外大道的路上,杜忘川视线飘忽,摸着鼻尖不住打量慕相玄神色。
夜深人静,街上没有几道人影,冷飕飕的风吹过,街道两侧,只有零星灯笼无声摇动。
摇曳的灯火映着慕相玄眉眼,光影间,透着似有若无的沉郁,杜忘川望了眼,满脸心虚。
慕相玄不喜旁人擅作主张,尤其涉及岁祖月,跟碰不得的逆鳞一样。
他方才一时兴起,闹了下,险些收不了场,看来是动怒了。
这般想着,杜忘川思忖着要不主动认个错,毕竟少年不与小少司同住一处,并非私情,而是为了调查人间失衡之事。
天道平衡被打破了,此事非同小可。
他堂堂个国师,反而这种节骨眼找热闹,嘻嘻哈哈,活了几百年,还没个十来岁的少年靠谱。
自觉有罪,杜忘川掩嘴咳了声,正打算低个头,看到慕相玄弯腰,拾起了脚边一张被风吹来,鲜红的喜纸。
杜忘川立马找了话。
“小少司他们不是抓住了采花魔吗,城内百姓高兴,昨天又是个好日子,城内好几家办喜事,上午我还来看热闹了,一路敲锣打鼓,吹着锁啦,很是喜庆。”
慕相玄低眸敛目,安静地注视着喜纸。
以为有异,杜忘川凑近,发现就是个喜庆的剪纸,剪成了一个“囍”字。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个囍......
杜忘川一顿,忽而想起什么,欲言又止地看向慕相玄。
少年垂着眼,一袭白衣站在黑夜里,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记错的话,小少司此番做任务,下界前,慕相玄卜卦的结果,就是个‘囍’字。
慕相玄没说问的是谁,但他一看神色,就知道是岁祖月正缘。
杜忘川沉默,这喜纸被风吹去哪不好,非吹到慕相玄脚边,这天意太扎眼了。
像是冥冥中的预警与警告。
杜忘川斟酌了番,安慰道:“你沾上小少司的事很少准,何况,蜂魔都抓到了,过几日她就要回神殿了,什么囍不囍的。总不能几天内就对下任天君情根深种,非要在凡间成个亲,喜结连理.......吧。”
杜忘川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心虚起来。
声音都弱了。
干他们这行的,其实最知晓,只要顺承天命,没什么不可能的。
时来运转天地同力。
这话内蕴含的力量,所向披靡。
据他观察,至少在小少司这里,邵昊谨有天命所在。
何况......
想起岁祖月上次小狗崽找窝似的寻地方,枕在少年清瘦的后颈,杜忘川摇了摇头。
这种情况都没动情,基本就完了。
小少司脑袋瓜里,压根没想过要喜欢人家,不知哪来的,根深蒂固的观念,难怪即便是慕相玄,也会觉得困苦。
杜忘川甚至怀疑,这些年慕相玄表面不说,暗地里不是没试探过。
只是......从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小少司潜意识已经一遍遍告诉他答案,所以少年从未挑明,以免两人之间,连基本的联系与体面都没了。
杜忘川用折扇敲了敲脑袋,思来想去,叹口气道:“想开点。”
慕相玄平静地揉了揉喜字:“我想得很开,我要乱她姻缘。”
“对嘛,这才是.......??”
“!!!”
杜忘川猛地扭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本想再问一遍。
黑夜里,少年眉眼沉静,一字一顿道:“你没听错,我说,我要坏她姻缘。”
*
岁祖月站在府门,望着白衣身影消失在街角,眼神幽幽。
她看得出,那国师在开玩笑,只是见其,妖世子,与慕相玄关系很好的样子。
心情微妙。
慕相玄一直独来独往,身边没有人,也没什么朋友,何时多了这么两个人,尤其是妖世子郁长嬴。
岁祖月之前有所怀疑,可据她所知,即便是分.身法术,说到底还是只有一个真身,分.身容貌可以变幻,但不可能气息都变了,犹如另一个独立的存在般。
何况。
岁祖月想到咬她时,妖世子释放出的凶恶陌生,侵略性十足的阴暗气息,对比慕相玄今夜,简直一个地一个天。
一阵冷风吹过,岁祖月仍旧发烫的耳朵,感受到丝丝凉意。
她舒适地摸摸耳朵,望着慕相玄消失的方向,视线左右转着,眼神飘忽。
她第一次看到慕相玄那样。
不适的,月下露出了点羸弱苍白的少年气。
印象中,慕相玄年少时虽然修为不高,但保全自身绰绰有余,他没有生病受伤过,也几乎没有流露出虚弱模样。
前世只有一次。
岁祖月记得自己醉醺醺不知轻薄了谁,还是被谁轻薄了,醒来眼睛发酸,头晕目眩,唯一的证据就是手腕上深红的指痕,看得出对方有多用力,还有红到滴血的唇瓣。
她扶着海棠树起身,抹了抹嘴,碰到的地方似乎破了皮,疼到战栗。
于是气恼得骂骂咧咧时,一抬头,看到了树影转角,一个似曾相识的白衣身影。
岁祖月骂咧的声音渐弱,走过去,恍惚的视线看清是谁后,声音彻底偃旗息鼓了。
真的是慕相玄。
岁祖月不记得多久没看到人了,好像是两三月,又像已有七八月了。
没想过会在这里看到对方,她一时有些局促。
不用看,就知道她现在模样——
满身紊乱的酒气,发带散了,一头青丝凌乱无序,衣裙也皱巴巴得没个周正,好似被人揉过,全然是一副刚与人花前月下,缠绵后的姿态。
岁祖月恼得想找地缝钻进去。
早知道就不过来了,再不济,好歹把自己捯饬下。
可是慕相玄没有看她,少年看起来与往日不一样,几缕乌发零散在发带外,叶影遮住了他的表情,只看到抿到发白的唇,还有扶树的手。
他指尖用力到嵌入树身,滲着血,手背冷白皮肤间,青色的脉络凸起得尤为明显。
岁祖月因残余的醉意,脚步虚浮,有点儿站不稳,可她无端觉得,慕相玄比她更站不稳。
她甚至觉得,少年掩在阴影里的神情是极为痛苦的。
受伤了么。
岁祖月想要过去,却被暗哑冰冷的声音止住,“别过来!”
他吐息急迫,几乎带着低吼。
岁祖月停下脚步,愣愣站在原地看着白衣,近乎跌跌撞撞,逃也似地离开了视线。
他有种前所未有的虚弱与狼狈。
岁祖月抿唇,待在原地半晌,还是不放心,偷偷跟去了,她一路跟着慕相玄,回到西竹峰的小庭院。
她没进去。
事实上,她太久没来,都快忘了门在哪边了 ......
最后,她像小时候那般趴在墙檐上,望着室内的灯火,在那里待了一宿。次日天亮之前,她腰间储物袋里的玉简闪烁个不停。
岁祖月摸了摸,后知后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有一大堆五花八门的玉简。
那记忆中带有金穗的玉简,早不知被丢到了哪里。
她身边人太多了,随时都有来寻她的,从来不缺人。
她也爱热闹,没个消停。
岁祖月沉默地望着室内独自亮起的灯火,许久抿了抿还有些泛疼的唇,天亮之前,悄无声息地走了。
现在可不一样!
岁祖月站在府邸门口,黑夜里哼哼唧唧地眯了眯眼。
若是现在,她死皮赖脸也要翻进庭院,抓着慕相玄问他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
想抱一下。
咳......
从回忆中抽离的岁祖月,独自咳了声,转身打量府邸四周的结界。
她轻轻一敲,感受到强大的灵力护罩。
不枉她耗尽灵力布下的结界,就是采花魔真想不开自爆,也足够争取时间了。
岁祖月心满意足,打算回去看看古小门徒醒了没有,影子都没有,别对她嗷嗷哭啊。
心情愉悦,岁祖月踏进府门的脚步都透着欢快,直到一个声音叫住她。
岁祖月回头,意外地挑了下眉。
邵昊谨一袭黑衣,仿佛刚从被窝里钻出来,头发都没系,额头被风吹得凌乱。
府门高悬的烛火落在他身上,他额头浸着冷汗,胸膛在黑夜里剧烈起伏着,一双深眸隔空盯着她。
“我来有一会儿了,”他说。
“?”岁祖月想到采花魔的魔器,森罗芥,不耐地啧了声,转身抱手倚着门框,“贼心不死?你还真想当邪魔啊。”
好歹是君嗣,注意点影响行不行。
天君之子深夜偷盗魔器,被神殿当场抓获,丢尽仙家颜面,魔界之人都能笑话好久仙界没宝贝。
堂堂君嗣沦落为盗贼,干这些偷鸡摸狗之事。
仙家最在意颜面,岁祖月可不想惹事,回去被逼着写大篇前因后果供上去。
岁祖月好言劝着,谁知邵昊谨嗤笑了声,不知发什么神经。
“我贼心?你那竹马才是贼心,龌龊得很!”
岁祖月不记得自己除了慕相玄,还有其他竹马,所以她站直了身,脸上不辩喜怒,仿佛蕴着雾霭的灰眸注视着邵昊谨,“你再说一遍。”
记忆中,女孩一贯散漫笑着,对什么都不以为然,甚少黑脸,能让她骤然面无表情的东西不多。
还是一句话而已。
邵昊谨死死盯着岁祖月,右眼瞳孔泛起血红,面目几近扭曲,“觉得我在污蔑他,对,反正在你眼里,谁都......”
话未说完,一团炽焰从天而降,带着能将万物焚烧,仙魔颤栗的热浪威压。
岁祖月陡然睁大了眼。
她抬起的手放了下去,望着将邵昊谨瞬间包裹起来,熟悉至极的红莲业火,险些以为是自己出的手。
一声大笑从上空传来,是那夜被邵昊谨夺去赤目的魔界少君,梦幽天。
“邵昊表弟,别来无恙,”梦幽天寒声,被夺取右目的眼窟窿里,闪烁着一簇炼化的赤火。
那日他一时不察,被邵昊谨偷袭挖去了眼珠。
谁能想到当年在魔界,伏地乞怜的小鬼,手段变得如此狠辣。
梦幽天捂眼痛苦地回了魔界,本以为告诉父尊,能派大将为他报仇,谁知父尊听闻倒对邵昊谨有了兴致,冷冷对他吐出两字,“无用。”
魔界实力为尊,他在凡间阴沟翻船,还被曾经来魔界做质子的君嗣击败,一时成了所有人笑柄。
梦幽天忍无可忍,趋近走火入魔之际,竟然掉入了业火所在地,他拼命炼化一簇业火,浴火重生了。
第一件事,就是来寻仇。
岁祖月发现业火的刹那,眉头紧蹙,第一时间激活了府邸结界。
她当年炼化了所有业火,这梦幽天虽只炼化了一簇,却足以肆虐整座皇城,他甚至表现得难以控制,被迫释放了满天火焰,将夜晚天空照得犹如白昼。
无数人睡梦中惊醒,仓促出门,抬头恍然以为末世之景。
岁祖月短短一瞬,权衡利弊后,看了眼被业火缠住的邵昊谨。
虽然有些残忍,但梦幽天只针对邵昊谨一人,是来寻仇的,和皇城内百姓还有他们这些神殿人士没有恩怨,未免波及无辜,只要.......
卧槽!
岁祖月生平头一次想骂娘。
邵昊谨竟有力量,生生从环绕的业火里破开一条口子,狼狈闪躲之际,朝她逃来了。
不知想带她一起死,还是想叫她救他。
岁祖月没有往结界里钻。
她若进去了,倘若梦幽天发狂将头顶烈焰落下,全城百姓都要遭殃,她在外,就算以现在的实力螳臂当车,也至少能设法一二。
“滚你妈的!”岁祖月一脚把人踹开。
手腕被却邵昊谨死死抓着,“不许走!”
这狗东西怕死,最是惜命,眼下察觉有性命之忧,连脸都不要了!
梦幽天视线落在两人身上,业火在体内乱蹿,他感到五脏六腑都要燃烧了,索性一团火莲落下,将两人包裹起来,打算活活炼化烧死。
火状的莲花顷刻间,合拢了莲叶。
落在莲心的岁祖月,一口血险些吐出来,四路无门,入目都是滚烫的烈焰。
这是她往日对付旁人的招式,如今自己倒尝到滋味了。
邵昊谨拖住她就废了所有力气,此刻被她一掌推开,顷刻吐了口血。
火光落在那张尚显青稚的俊美脸庞,死到临头,他深眸盯着岁祖月,竟是笑了,恶狠狠笃定道:“你刚才想把我交出去,丢下我!”
岁祖月庆幸着在她灵力都用于结界后,慕相玄给她渡过灵力。
她一边耗着灵力抵御业火侵蚀,一边思忖着如何脱身,外界是何情形。
以梦幽天走火入魔般的状况,恐怕控制不住那簇业火,很可能被业火反噬,届时业火焚烧,不止皇城,方圆百里也要被焚烧殆尽,寸草不生。
还有去世子府的慕相玄.......
岁祖月心头一惊,睫毛忽闪了两下,她没记错的话,慕相玄同许多妖邪一样,本身怕火,也可以说是他唯一弱点了。
业火又是万火之首。
悬在头顶,不知逃不逃得出去。
“你在担心谁。”身旁一道森冷的低沉声音。
岁祖月忍无可忍,若非不想另耗费灵力,恨不得扭头一掌拍死他,“吵吵什么,管你什么事,再吵我把你扔进火里。”
邵昊谨一下安静了。
他还是怕死的。
四周火莲花瓣越逼越紧,岁祖月被迫不住后退,和其挤在愈来愈小的空间里。
他目光落在她痛苦皱着的脸上,语气莫名,“这么讨厌我。”
岁祖月纳闷道:“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
邵昊谨面若寒霜,眸子紧紧盯着她。
他睫毛浓密,天生很直,没多少卷起弧度,即便掀着,也轻松盖住了大半眼瞳,让人看不出眼底情绪。
岁祖月被看烦了,正想说是不是毛病,邵昊谨扭过头,嘴角微弯,不知在嘲弄谁道:“是啊,你从来就没喜欢过我,”
他顿了顿。
忽而露出一种诡异到让岁祖月心里发毛的眼神。
岁祖月不悦地眯起了眼,随后忽而想到什么。
邵昊谨发现岁祖月盯着他,手里握着灵力凝聚的短刃。
邵昊谨顿了顿,眼底薄凉的笑意尽散,脸上神情只余下恍然与不可思议,他定定望着岁祖月,像是忘了躲。
“你要杀了我......因为我方才说他两句。”
业火逼近,岁祖月此刻热得头晕目眩,急得像热锅蚂蚁。
她没有多余力气去探究邵昊谨在逼逼什么,只是手持短刃,打量邵昊谨右眼双重瞳孔。
“你把梦幽天的赤目炼化了是不是,正好,眼下唯一重创对方的方法,就是刺死他的赤目珠。”
邵昊谨反应过来,猛地握住她细白的手腕,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
“你要我瞎眼!”
“不然你想被业火烧得灰飞烟灭吗,”岁祖月道,“还是你有其他办法逃出去。”
邵昊谨盯了她许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陡地笑了。
他抓着岁祖月手腕,力道大得像要生生将她腕骨捏碎,“不对吧,你不是很能炼化业火吗......这一簇小火,你不会炼化不了。”
岁祖月长睫一垂,心间猜想被证实的刹那,她一把掐住了邵昊谨的脖颈,死死扼住,将人压在滚烫的地面。
“是你!狗日的!”
被她扼住喉咙难以呼吸的邵昊谨,神情恍惚,却还在愤恨地盯着她。
“我还以为你不怕死呢......那么多人,就你不要命,我怎么拦都没用,就你敢去炼化业火!就你敢!还是全部......生怕被别人炼化了,拿去对付他是不是!!”
那人畏火之事暴露,到了人尽皆知的时候。
仙界那些人,竟傻傻以为,她是刻意拿火去威慑他的,两人仇怨很深。
邵昊谨入了魔般赤红着眸,恶狠狠道:“你还真是把他放在心尖上,这会跟我一起葬身,活该!”
岁祖月一巴掌打晕了他。
妈的,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