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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没有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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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一看,这里分明是上乾宫,前世慕相玄在神君时期的寝宫。
岁祖月对这里本不熟悉,曾经只来过一次,苏醒便匆匆离去,宫内陈设饰物全无印象。
无奈上次,因蜂魔不知误入了何处幻境,她记忆里,硬生生在上乾宫待了许多日,夜夜宿在此处,连被褥上的纹案都一清二楚。
清醒过来的岁祖月,连忙松开缠着人的手,麻溜地在榻间翻了个身,从慕相玄环抱里脱身,再坐起。
“误会误会,”不知她对谁说。
梦境里,灯影是模糊的。
视线里,慕相玄与周围景色都犹如覆了层朦胧的光。
岁祖月在摇曳的烛光下,伸手以最快速度,拉起对方坐好,面对面的,将慕相玄皱巴巴的衣襟理好,脖颈下敞露的地方遮住。
转头,她又绕到他身后,将青年神君凌乱散开的乌发,拢了起来。
罪过罪过,岁祖月一边念叨着,一边伸手。
下瞬,她手边就浮现出许多簪子,都是记忆中,慕相玄戴过的。
这就是梦境里的好处。
一旦意识到是做梦,自身就能主宰一切,翻身做主人,毕竟都是自身想象出来的东西——这也是诸魔门下,梦魇魔门徒和信奉者最多的缘由。
太多人,想沉浸在自我主宰的美梦里,不愿醒来。
岁祖月扫了眼,发现样式不一的发簪里,有两个精致的莲蓬簪,和荷叶簪。
岁祖月浑身别扭起来。
记忆中,前世慕相玄是戴过的,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邵昊谨心上人,荷花妖的存在,觉得挺好看。
现在想想......
岁祖月瞄了眼身前的人,虽知道此处只有自己,她还是有种做贼般的感觉,抬手悄悄把两支簪子拍了拍。
把簪子拍没了。
心虚地咳了声,岁祖月挑了支古朴的竹枝簪。
她别在慕相玄发间,将糊灯里,他泛着鸦青颜色的发丝固定住。
还好,岁祖月定睛看了看两人衣物,慕相玄虽穿着里衣,却很规矩,腰封尚在,她衣着更是正常。
岁祖月将人影打理妥帖。
再看去,一片如梦似幻的灯帘,坐于宽榻的青年,身着白色为底的里衣,肩袖绣有精美尊华的金纹花瓣。
他乌发冷眸,神色淡漠而不怒自威,周身弥散着冷冽强大的气息,恍若天人。
是这样了。
人人敬仰的上乾神君。
岁祖月长松口气,盯着看了片刻,目光落在慕相玄被蹭到薄红的脖间雪肤,睫毛轻簌。
“我不是故意的啊。”她小声解释道,“我马上就走。”
说完,岁祖月双手翻转,想要施法破除梦境,但那‘解’字尚未吐出。
“不能喜欢我吗。”
岁祖月施法的手指猛地一顿,侧首望去,梦境里,自她清醒,一直任由她摆弄的青年,黑眸凝视着她。
“岁祖月,”他轻轻开口,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岁祖月只听到冷淡而生疏的嗓音。
“就不能喜欢我吗。”
确认没听错,岁祖月睁大了眼。
前世慕相玄作为上乾神君时,他们已甚少有交集,故而她连他那时的嗓音,都会觉得有些陌生。
仅有的交谈里,她记得,那声音是冷淡与漠然的。
冷不丁听到如此一致的嗓音,岁祖月好似真在面对那时的慕相玄。
她忍不住磕绊了下:“没有、没有不喜欢你。”
世上应该没人会不喜欢慕相玄吧。
三界千万年,唯一迈入神境的神君,镇守一界安宁,威慑天下邪祟的至高存在。
他一人,每日收到的供奉,就不知抵了他们神殿多少年的积累。
前世她其实,也有暗地供奉他。
虽然供奉的东西有点简单......
“我说的是,不能换个方式吗。”
岁祖月哑然,什么换个方式。
她想问,身着金白华服的青年神君,在自己的行宫里,垂着冷淡的黑眸,“换个方式喜欢我。”
岁祖月错愕,抬起脸:“什么方式。”
对方低了低头。
“......”
夜深人静的府邸,诸多门徒已进入梦乡,临近子时,突然闻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叫,好似天塌下来了。
众人慌忙从床上起身,下榻奔走,举灯慌成一团,“怎么了怎么了?”
“敌袭敌袭!”
“声音好似从少司住处传来的!”
“糟了,少司——!”
卧室里,一身冷汗的岁祖月,睁大铜铃般的眼睛,边喘气说着‘解解解’,边使劲摇头。
不会的不会的.......
做法似的,她不停念叨。
后半夜,岁祖月在师妹买来的青团子,一口一个安抚中,哆嗦着,终于渐渐恢复了理智。
“师姐,什么梦将你吓成这样。”
师莫暄站在坐榻边,蹙着细眉,边问边轻轻拍着惊吓过度的身影后背。
岁祖月裹着厚毯子,好似冷得厉害,时不时整个身体抖一抖。
她盘膝在窗边坐榻,一张小脸在灯烛映照里,惨白白的,凌乱的青丝披散,想把自己蜷缩起来的样子,看着甚至有点可怜。
岁祖月张了张嘴,却像被毒哑了似的,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最后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看问她的师莫暄。
怎么说呢,她梦到和上乾神君时期的慕相玄......亲了下。
在那不知名的幻境里,也亲过,但那个慕相玄,直接被她当作妖邪了,神态举止与记忆中得完全不一样。
可这回,梦境里的不一样。
是前世带有神君气息的慕相玄。
货真价实,身负神性的青年神君,目光神色都是冷冷淡淡的。
唇都是凉的。
“......”
啊——
岁祖月身子一偏,好似遭受不明攻击,被人做掉了。
众门徒面面相觑,看着自家少司,仿佛受了某种剧烈打击,要就此一蹶不振的时候。嗡嗡嗡的声音,从窗外急急传来。
是负责盯梢皇宫的小蜜蜂。
*
宫内一座荒废的古井前慕,几只蜜蜂,着急地盘旋在四周。
看到岁祖月等人出现的刹那,赶忙迎上去。
做着正事,岁祖月神色恢复如常,凝眉打量着井口法阵,少女一袭月白流纱裙,面色沉静,仿佛前不久,被刺激得嗷嗷直叫的人不是她。
岁祖月来时听报信蜂说了情形。
它们一直奉岁祖月命令,在宫里盯梢云贵妃和影子太医的动向,发现影子太医,每日午时都会跳入一口枯井。
可枯井,并无异样。
岁祖月白日亲自来察探过,无功而返,只能继续让蜜蜂盯梢。
今夜子时,这座井内,突然散发出幽光,凑近的蜜蜂,看到光怪陆离的景象,下一瞬,被吸进去了。
其余蜜蜂想施救,幽光骤然消失,井口被不知名的力量封住。
它们赶忙去搬救兵。
井口在岁祖月施法试探下,浮现出的幽光图案,繁复无比,看起来是某座古老强大的法阵。
岁祖月看出源自魔族,眼神微变,让师莫暄等人后退后,运转灵力,一掌破了阵法。
风起云涌。
刹那间,冰冷的碎裂声从井底传来。
“走,”知道阵法已破,岁祖月吐出一字,翻身跃入井内。
其余人紧随其后。
井下别有洞天,好似没有尽头,不知下落了多久,岁祖月在片黑暗里,依稀察觉穿过了一座传送阵。
终于踩到实地时,一片幽光里,岁祖月尚未睁开眼,便听到一声愤怒至极的嘶吼, “谁——!”
声音隐隐有些熟悉。
她掀起眼睫,下刻,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空旷幽暗的石洞内,伫立着一座近十丈高,面目狰狞诡谲的千手魔像。魔像四周,环绕着一圈圈,层层叠叠用于祭祀的昏冥灯。
在魔像前端,一汪清澈水池,池内朵朵莲花盛开。
花叶簇拥的中间玉台,安静躺着一个清丽绝美的少女,碧绿衣裳,雪白皮肤,好似睡着了般闭着眸。
这少女岁祖月眼熟至极,如此,方才那声音也难怪熟悉。
“师姐,怎么回事,”
师莫暄上前,岁祖月还没说话,玉台内,昏睡的荷妖嘴角溢出殷红鲜血。
一袭黑衣的身影纵身,将人从玉台抱下来,落地抬头,露出一双布满猩红血丝的眼睛,要撕碎这行闯进来的神殿一行人般。
首当其冲的岁祖月,望着邵昊谨仇恨的眼神,挑了下眉。
她说他带荷花妖躲哪去了。
原在此处。
“少君......糟了,快逃!”邵昊谨身后隐在黑暗里的两个人影,“噗”地吐了口血,像是受到了某种可怕的反噬,身体都扭曲了。
另个人影则颤声畏惧道:“祭祀被打断,邪神、邪神会被惊醒,降罪的!”
岁祖月听到邪神两字,猛地看向中间的魔像,再看洞内四下,举行某种邪灵祭祀般的摆物。
一种难以置信的毛骨悚然,涌上岁祖月心头。
意识到邵昊谨在做什么,她遍地生寒,看向两日不见,形似疯魔的邵昊谨,怒骂道:“你疯了!敢祭祀邪神!”
跟邪神做交易,说他十恶不赦,都是轻的。
“我看你才是疯了!”
邵昊谨抱着冰冷宛如尸体的身影,像是忍无可忍,盯着岁祖月的脸,露出无比仇恨的暴怒表情。
前世种种,这两日,从这世邵昊谨脑海里掠过。
他与重生的岁祖月不同,仅是恢复了前世记忆。
邵昊谨大致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事,可记忆中的那些人与事,对此时的他而言,充满了陌生。
就如留影石里闪过的画面,除了里面的人物是他外,并无二样。
邵昊谨在脑海极度的混乱里,寻寻觅觅,找到了与他而言,最重要的事。
既然继续下去,清荷恢复不了记忆,还变得越来越陌生,他只有另寻他法。
他好不容易去大山深处请来大巫师,找到魔族上古神之一的邪神余灵,与之交易,让他记忆中的人影回来。
万事俱备,刚才、刚才都进行到最后一步了......
他差一点就能见到了小时候的人,岁祖月带门徒闯进来,破坏了一切。
“岁、祖、月——”邵昊谨念出这三字时,真想杀了她。
可他此刻甚至没功夫去对付她,怀里的身体,正在遭受邪神之力反噬,邵昊谨低头,凝视着开始龟裂的清丽脸庞。
因再度失去的极度恐惧,他脑海甚至一片空白。
不要、不要......
要是这具灵身都没了,他在这世间,真的再也寻不到她一点影子了......
赶来的神殿门徒,注视着在碧影生机渐灭中,生怕到几近发疯的邵昊谨,吓得面面相觑。
有人小声而后悔道:“我们、我们是不是闯祸了......”
“什么闯祸,”不以为然的声音响起。
众人一愣,抬头看向说话之人。
站在前端的岁祖月,朝邵昊谨和身后两个黑影,微抬下颌,凉飕飕地漠然道,“无论是何缘由,祭祀邪神,都不可原谅。”
邵昊谨猛然抬头。
他望着那张似笑非笑,在旁人都迟疑动容的时候,唯她不以为然到薄凉的神态,本以为已经消散的怨恨,骤然如毒蛇般咬了他一口。
那刹那,他想暴起,去狠狠掐住岁祖月的脖子。
他突然明白了,为何前世的自己,会时不时,对岁祖月产生莫大的怨憎,明明她、很好......特别好。
可是一时兴起的真情也好,蓄谋已久的假意也好,他发现无论他为她做任何事,这人都一副不以为然,内心丝毫没有触动的样子,她会高兴,会笑,但觉得也就那样。
邵昊谨以为自己真会去掐住岁祖月脖颈。
可他最终只是盯着对方说:“岁祖月,你能不能有点心。”
岁祖月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邵昊谨。
是不是神经。
邪神是魔族上古十神之一,因传闻毁灭之际,有一念邪魂尚在,千万年来,一直有人贼心不死,想要将其复活,毁天灭地。
倘若祭祀多了,邪神真复活该如何。
如今天下只有仙,没有神,邪神降临谁来挡?到时候大家一起死?沦为邪神的祭物?
邵昊谨为了一念之私,去祭祀邪神,不顾这些,反过来说她没有心。
“怎么?”岁祖月好笑道。
“不会吧邵昊谨......你是要我为你对荷花妖的执念痴情,孤注一掷,不惜一切,而感动落泪吗?”
不会吧。
因觉得太过不可思议,女孩甚至求证似的,止不住笑地歪头看他。
邵昊谨的脸色,在岁祖月的言辞和神态里,一点点发白。
好似回到了,最初的最初,他在天宫,还想努力维护自己一点尊严,却被践踏得更彻底的幼童时候,那般难堪可怜到凉悲。
邵昊谨红了眼。
“别说了师姐,”师莫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岁祖月被拉了下,不解地回头,发现众门徒都带着点莫名的眼神盯着她。
“?”
隐隐察觉到自己与众人的格格不入,岁祖月顿了顿,这下真懵了。
她哪里说的不对吗。
怎么一副她是大反派的模样。
“师姐,”见她困惑,师莫暄附耳不忍道,“就算少君这行为是错了,该批判,但别人一点真心,这方面,不该被这么赤.裸裸的提出来......肆意取笑践踏。”
尤其这时候。
谁都看得出,那荷妖对邵昊谨很重要,如同少年的命一样,而对方生机,正在因他们误闯打断而烬灭......
岁祖月:“......”
她取笑了吗。
她就觉得好笑而已。
岁祖月神情开始变得有点不耐,笑也有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