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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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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海,时值傍晚。
孤亮的月悬在一望无际的幽海上空,海内浮岛,空中灵气浓郁到凝成了白雾,远观如云海翻涌。
月色照亮慕相玄的脸庞,他睁开深黑长眸。
浮岛灵气汇聚的中心,一面覆盖紫盈流光的扇子,随之颤动起来,似有挣脱趋势。
“怎么了?”眼看造化扇,要重新归于寂无,杜忘川面色一急。
商墨国老皇帝天子之气过早消弭,他随慕相玄调查许久,发现是有人动了星海神器,紫霄造化扇。
紫霄造化扇可改变一方气运。
不知何人所为,修为恐怖异常,竟能在神扇布下禁制,饶是杜忘川见多识广,也觉闻所未闻,心下骇然。
当务之急,解开束缚神扇的禁制。
杜忘川不擅长这些,只有交给慕相玄,他在旁护法,以防有人趁机偷袭。
涉及神器,一国安危,万千黎民百姓性命,还有背地那不知身份之人。
杜忘川已无前几日的淡然,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但急归急,他注意到慕相玄真身手背那朵,浮现出的诡异黑色小花,心头一跳,立即道:“暂且停下,从长计议,切莫强行与禁制相抗!”
遭到反噬非同小可!
慕相玄低垂着眼帘:“用不着。”
他说着不必,可杜忘川分明望见少年眉眼染上莫名的压抑。
这等时候,因任何事乱了心境都是要命的。
杜忘川当机立断,打算施法强行中断慕相玄与神扇之间的联系,还没动手,一道六亲不认的灵力将他斥退。
“我说了不用,”慕相玄眉目深冷,“别打扰我。”
杜忘川凝眉,随后陡然意识到什么,没有再轻举妄动,缩了缩脑袋,安静如鸡地站到一旁。
大抵不是真身这边出了问题,而是次身。
一心二用是有上限的,次身那边情绪波动太大,真身这边需保持安宁,否则再强的人都会控制不住。
如此,保持现状是最好的,他确实不能轻举妄动,让其分神。
杜忘川短时间理清一切,目光微妙地落在月色笼罩的少年脸庞,
慕相玄真身动了这么大怒,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小少司做了什么,把人惹怒到这地步?
不会是跟人手牵手私奔溜了吧。
*
也不知抓了谁,总之急切想要离开的愿望未能实现,笼罩在岁祖月心头的阴影还未散去,就被迷迷糊糊掳出了客栈。
她本能想扯起嗓子嗷两声,一张嘴,喉咙却被堵住了般。
“......”救命,救命呀。
喊了两下没声音,她就不喊了,闷头耷拉着睫毛,直到耳边传来轰隆瀑布的响动。
四周溅起的水珠,落在她的指尖,脸颊。
感受到丝丝冰凉,岁祖月浑噩的意识明晰了些,眼珠轻动了动。
“清醒点了吗,”慕相玄将她抱着放在岩石上,四目相对,“岁祖月,听得到我说话吗。”
山崖瀑布下,乱石交叠,巨大的水声哗哗作响,他的声音不大,压着些许情绪,听起来却分外清晰。
找回部分思绪,岁祖月抿唇,“嗯”了声。
在面前人影注视下,她神情略显不安地环顾四周,有些想走。
脑袋被骨节修长的手指扶正。
再一次的,岁祖月坐在岩石上,飘忽的视线,被迫对上双浅色长眸。
与记忆中黑眸并不相似,但有种相同的熟悉感。
这抹熟悉感让岁祖月愈发坐立不安。
好在有迸起的水珠落在身上,时不时几滴溅在她颈间,冰凉的湿意,犹如某种良药,将岁祖月困兽般急躁的情绪,缓解了一二。
“你要他带你去哪。”看她脸色好了些,慕相玄问。
岁祖月轻呼口气,略一回想。
“哪都行。”先走了再说吧。
慕相玄见她毫无改变的念头,一副贼心不死的模样,眼眸黑沉。
他不过不想看她与故人叙旧,离开了一会,回来险些连人带窝都不见了。他并不想做出伤害岁祖月的举动,可以用最大的耐心与岁祖月周旋,让她潜移默化的接受,可一不留神就发生了什么。
明明之前还对邵昊谨冷目而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一脸惊措地,迷迷糊糊要抓着对方离开了。
他要是回来的晚,她与邵昊谨是不是已经离开巫山,没影了?
那他是什么,他们俩的绊脚石?还是不远万里,特意来给他们牵红线的月老?
对,是前者了,他们本来就有姻缘。
是他要插入其中,意图破坏,不是糟糕恼人的绊脚石是什么。
慕相玄压着眼底情绪,抓着岁祖月手腕的力道放轻了些,语气平静道:“是不是洛南天与你说了什么。”
岁祖月眼睫微颤了颤,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才低声道:“......你以前不会这样。”
慕相玄看着她:“什么。”
岁祖月低头,看着环绕腕间,少年用力到绷紧发白的指节,又看了看慕相玄眉宇间,掩盖不住的躁郁与妖族气息。
想到上次在熙熙攘攘的街边,对方冷不丁露出的同样情绪。
一股寒意,从岁祖月后背直直蹿起。
她认识的慕相玄,最初身上没有任何妖性,从内到外,有着天人合一的纯澈大道感。
绝不是现在这样,沾染了浓郁浑浊的妖邪气息。
而他身上自幼那抹羡煞旁人的大道感,也越来越微弱了。
隐隐猜到为何,岁祖月浑身血液宛如凝住般,寒冷刺骨。
如果可以,岁祖月并不想说。
她紧抿着唇,在哗啦啦的水声里沉默了许久,最后又妥协似地,掀了掀睫毛。
慕相玄听到她艰涩的声音。
“你被我影响了......你没发现吗。”
慕相玄一顿,定定看着她。
说这话前,岁祖月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说完,心里不仅没有如释重负感,看到慕相玄微怔的神色,甚至有些后悔。
她不知慕相玄知不知道她起坏心,当年偷偷污蔑他的那些事。
但有件更重要的。
她想,他不知晓。
岁祖月的手腕从慕相玄手指里挣脱出来,垂了垂被水雾润湿的睫毛,微侧过脸,盯着哗哗流淌的水面,尽量让自己神态自然些。
“有的戾气,”她控制着语气,好似拉家常般不以为然般,“是可以侵染,影响别人神智的。”
岁祖月也不知慕相玄为何那么倒霉。
她身边那么多人,就慕相玄被她影响了。不知何时变得了这样,她今日才发现,他内心竟然增生了戾气,有了阴郁、狂躁、暴虐,不可理喻......等等情绪与表现。
这些与慕相玄,原本该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如今活生生浮现在少年脸上。
岁祖月此刻唯一庆幸,站在身前的慕相玄,用的不是她最熟悉的面孔。
要是那张清隽俊朗的脸庞,因她缘故,露出这些阴暗不明的情绪,她真要悔责到发疯。
甚至有件更令岁祖月害怕,细思极恐的事。
既然她总是有意无意,淡忘自己污蔑过慕相玄的事,会不会也淡忘了其他东西。
慕相玄是真这么倒霉,还是,被她盯上了,她曾经主动对他做过什么,诸如把戾气沾染在对方身上,坏了他周身道气的事......
岁祖月没法继续想下去,整个人几乎哆嗦起来。
“我不舒服,”她头也不抬道,“我走了。”
慕相玄沉思的眉眼,瞬间抬起。
时值午后,原本晴朗的天空被风吹来的阴云覆盖,天光渐暗,透着阴雨将至的沉闷气息。
修长手指将想要从岩石下来的人影按住。
慕相玄长眸,紧盯着岁祖月闪躲的视线,想要她情绪缓和下来,沉声道,“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这没什么,给我一段时间解决。”
岁祖月缓缓又坚定地摇头。
她知道慕相玄在安慰她,可他越是如此,她愈发歉疚不安。
他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她毁谁,都不想毁了他。
岁祖月隐隐觉得,自己前世或许潜意识察觉到什么,所以主动与慕相玄渐行渐远了。
否则以她的性情,莫说对方只是半妖血脉,就算是天底下最大的妖邪,她也不会介意。
何况......
慕相玄半妖身份,所谓月夜会控制不住,红眼嗜血食人的谣言,还是托她的福,传遍了神殿上下。
其实,她想要制止这些谣言,真的不难。
她是神殿少司,对付门徒有无数种方法,想替一个半妖证明其心本善轻而易举,可她每次,仅是口头斥责罢了,骗着骗着还把自己也骗进去了,暗自为慕相玄委屈生气......
岁祖月觉得有些可笑,弯唇又笑不出来。
——慕相玄不会看不透这些。
她不敢想象,慕相玄这些年,独自在庭院里,每每被好事门徒扔石子,在外叫嚣着妖邪滚开,装模作样贴捉妖符取笑他的时候,
每次少年出门来殿内寻她,一路听到她麾下门徒,在他身后甚至当面,说那些中伤之言的时候。
慕相玄有没有期待过,她能真正去管束他们,为他澄清辨明一二......
岁祖月胃里一阵翻滚,将慕相玄扶她的手推开,咬牙从岩石跃下。
红边白底的裙摆被过膝河水浸湿。
满是冰凉。
她浑身哆嗦,迫切地想要离开。
慕相玄的手掌重新抓住岁祖月的胳膊,轰隆瀑布声中,对她说了什么。
他眉目沉静,想像以前那般将她情绪安抚下来,可岁祖月看着他就脸色发白,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挣扎着想要甩开他。
“我不想待在这!”她语气急迫,蹙着眉头近乎恳求道,“你让我走吧,我求求你了。”
少年表情,在岁祖月扬起小脸,分外认真的请求中,一点点变淡。
四周静了许久,只有飞流直下的瀑布声。
好半晌,他长长的鸦睫盖住了眼珠,“可以,”
岁祖月听着这话,察觉箍住手臂的长指力道松了些,心头一松,正要走人。
“我跟你一起走。”声音轻轻响起。
岁祖月脸色变得难看。
“不愿意?”慕相玄面无表情地上前了步。
在极近的距离,他垂睫注视着岁祖月的眼眸,像是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岁祖月,你不是想去哪,只是单纯不想跟我待在一起,是吗。”
岁祖月抿唇。
短暂的沉默里,她想要如实点头,还没动作,下颌被苍白修长的五指捏住。
慕相玄指节稍用了些力。
岁祖月被迫抬起脸,与他低垂着,看不出情绪的眸子对视。
“好,照你所言,我是受你影响变得充满了恶妖性情。岁祖月,你的解决方式,就只是一走了之,从此离我远些么。”
听出里面的问责,岁祖月睫毛微颤,神情仓皇无措地看着慕相玄。
那她还能怎样。
岁祖月想问,也开了开口,但还没发出声音,就被股强劲的力道拽回了岩石。
轰鸣而下的瀑布,顷刻掩盖了一切响动。
无数砸向石面溅起的水珠,形成浓郁的雾气,将崖下乱石笼罩得白雾雾一片。
“你真的知道什么是恶妖吗。”
轻淡的低声在耳后响起。
岁祖月手腕被箍得生疼,张嘴声音淹没在湍急的水流里,没来得及挣开,她几缕青丝垂散,被扣着后腰,压在了坚硬的岩石上。
墨袍微湿的身影冷冷倾来。
四周水幕轰流,不知慕相玄想做什么,但面朝岩石伏在上面的姿势,让岁祖月格外不舒服。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后背却撞上了少年单薄而硬实的胸膛。
慕相玄几乎是将她拢在怀里的。
岁祖月顿了顿,感觉环在腰间的手臂缓缓收紧了。
要将她勒死的力道般,慕相玄将她箍得动弹不得。
岁祖月难以忍受地皱起眉,想要将人击退,又觉慕相玄大概不会躲,动手真会伤到他。
“慕相玄,”她喊了他一声,侧过脸,想要回头看他。
一只手从后面伸来,不许她看似的,掐住她的下巴,将脑袋转回去了。
岁祖月只能睁大眼,在一片朦胧水雾里,感受到慕相玄低了低头,微湿的额发,似有若无地落在了她后颈。
湿凉的触感,冷得她身体止不住颤了颤。
下一瞬,换成了温热的呼吸铺洒她白皙后颈,呼吸时轻时重,带着点儿寻觅似的低嗅。
像是凶兽在确认朝猎物哪里下口般。
岁祖月神色变了变。
很快,一点微尖的东西抵在了后颈。
岁祖月浑身一僵,动了动喉咙想要说什么。
慕相玄将身体微微倾低了一些,随后沉着气息,用牙尖一点点地压进她雪白颈肉。
在岁祖月忍不住发颤时,惩戒似地埋首将人咬住。
让她疼。
岁祖月未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间,睫毛剧烈颤抖了起来。
其实比起过往受的伤,慕相玄咬她这点力道,算不得疼,后颈连皮都没咬破,更不说见血了。
可岁祖月就是全身绷紧了。
她在慕相玄逐渐加深的咬颈力道中,抓着岩石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蜷紧,因某种说不出的情绪,整个人细微的颤抖起来。
无论是妖是兽,天然的狩猎欲就是咬猎物的后颈。
是妖性,是兽性,也是本性。
慕相玄是妖,可不该如此,他不该有咬人的习性才对。
慕相玄察觉怀里的人在细细发抖,以为是疼的,觉得差不多了。
不算失控时候,他本身确实没有咬人的习性,之所以抓着岁祖月咬一下,只是怒到咬牙切齿,想叫人疼一疼。
眼见目的达到,他也不想真叫她疼狠了,手指微动想要将人松开。
动作的时候不受控制地顿了顿,一种类似本能的东西在脑海里叫嚣。
慕相玄皱着眉,眉头拧得很紧。
这感觉他不陌生,在过往缠了他很多年。
今日之前,在经年累月,不知不觉间,他确实以为那些疯狂到不可理喻的占有欲,罪恶肮脏的欲念,肆意的侵占掠夺......是妖族本性。
而现在,他已经明白了。
那些所有阴暗见不得光的心思,都因他心间那抹,不知何时出现的躁郁而生。
而躁郁的源头,大约与岁祖月所说的戾气有关。
那团戾气隐藏得很好,伪装得他这些年,完全没发现。
慕相玄轻轻咬着岁祖月,余光落在她凌乱泄散在石边的青丝,漆黑的睫羽渐垂。
既知根源,接下来他该松开岁祖月,告诉这个被吓坏,担忧他到不行的女孩,他一点事都没有,不会再被戾气影响了。
这样,她也不会惴惴不安,苍白着脸好似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般。
是该这样。
慕相玄这般想着,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抚上一缕柔软青丝。
他感受到岁祖月因不适在细微的战栗,本能想要反抗,又不愿伤害他似的,强行忍耐着。
她湿润睫毛颤抖得厉害,却近乎乖顺地接受着他。
慕相玄呼吸微滞,忍不住皱眉阖实了双眸,骨节分明的手掌攥紧岁祖月的青丝,将脸往她颈间深处埋了埋。
“......唔!”
猝不及防被重重咬了下,岁祖月浑身一颤,在茫茫水雾里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当她被放开时,整个人还有些恍神,一只手从后面遮住了她的眼。
视线完全陷入黑暗的时候,她感到莫名的困倦,同时听到一声极低的嗓音,在头顶上方轻轻响起。
“我承认,你担心的有道理......但是岁祖月,”
慕相玄低了低头, “你就算是砒霜,也可以来毒我,不许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