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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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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拂过锦帘,旷野间的月光,斜落入车厢,岁祖月下颌被几根发丝蹭过,一阵轻微的痒。
她心间跟着泛痒。
给人闻嗅一下,岁祖月其实无所谓。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她小时候在凡间,独自生存时养成的行事方式,后来被带到神殿,才知道不行。
事事变得束手束脚,她一度疑惑,为什么人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为何非得克制所思所想,人生在世,难道不是怎么高兴怎么来嘛。
可是没人向她解答。
岁祖月只有靠自己摸索,然后发现,世间有许多要遵循的条框,大抵为了约束,她这类道德意识薄弱的人,以免扰乱世间秩序。
她以前逮到机会,就用脑袋蹭蹭慕相玄。
他跟她说这样不对,解释了通,岁祖月就听懂了一点。
世人评说,要脸。
然而听懂了也不管,因为好玩,她还喜欢搞偷袭。
每次猝不及防偷袭成功,蹭到了,端坐在案几前的银发小妖,白皙的手指蜷起,表面没有反应,背地里耳朵都红透了。
看得岁祖月抓耳挠腮,心猿意马。
达成了某种成就般。
慕相玄早早就发现,面对岁祖月小朋友,自己最好像块石头,不然露出一点情绪,都能叫她振奋半晌。
好似抓到了他的弱点,小尾巴,之后她会乐此不疲地愈演愈烈。
慕相玄元神不知这些,却很快察觉到了,他轻轻放开她时,原本小脸紧绷的女孩,目光扫来。
不知察觉到什么,她挑眉一顿,神情微妙而带着探索。
慕相玄拾起落在榻边的书,靠到另一边的窗坐,他皮肤白,乌发红唇,鸦色睫毛长长垂着。
只有微微紧抿的唇,透露出少年几分情绪。
好似做错了事。
一点忐忑。
岁祖月手枕脑后,已全无了之前的紧张僵硬,坐姿松散,眉梢要挑不挑,盯着对面的人影。
一片静谧里,她终于审问罪犯似地开口。
“你咬我干吗呀。”
月光从窗口照来,岁祖月雪白颈肉间,露出一点微不可察的红痕。
新鲜的。
慕相玄元神:“......”
得道歉,他在心里想,面前女孩只让他闻嗅,他松开时,却没遏制住做了其他事。
“不过没关系,”岁祖月率先眯眼笑笑,反正又不疼。
她不以为然地摸了摸颈侧,微微歪头,将此事揭过了。
慕相玄眼底颜色深了些,没说话,无法再静心观书,他双手抱圆,掌心间浮现出一团小太阳似的红光。
红光深处的乌鸦黑影,看得岁祖月目瞪口呆。
金乌?
车帘外传来一声诡异的“咦”,岁祖月瞬间抬手施法,隔绝了金乌光亮,一掀车帘走了出去。
“有事?”
洛南天眉间透着愁意,踌躇地站在外面。
太久没离家了。
出发时洛南天兴高采烈,到了夜深人静,行与荒野,独自坐在马车内,开始想念起巫山,祖父祖母,甚至那座邪神魔像。
他需要找人说说话。
满天星辰下,洛南天伤春悲秋讲了大半天,岁祖月面无表情掏出个铜镜,照照他又照照自己。
“......你在听吗?”
在听。
但要岁祖月一个从未没有过家,没有故土的人,来理解洛南天的心情,实在太难了。
铜镜内倒映着洛南天低埋的头。
“我想家了,”少年哭腔,岁祖月没忍住笑出声。
于是洛南天一抬头,什么惆怅难过都没有,咬牙切齿。
咬完牙,望着那张浸没在星光的漂亮脸颊,洛南天又不自觉红了脸。
他看岁祖月第一眼,就觉得,小女孩不要命的好看。
岁祖月年幼时被大祭司带回神殿,不到两日,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她之前,洛南天这个巫族少主,其实是众门徒里的老大。
外出一趟,回来听说,自己的大王地位被取而代之了。
洛南天说什么也要去会会,寻到人,还没走近,就走不动了。
午后天气晴朗,阳光和煦,一个红衣小姑娘在树上小憩,手枕脑后,肤白如雪,精致如画的眉眼,一眼美人胚子。
穿过枝叶的阳光洒落,温柔地给卧着的小身影渡了层光晕。
她在酣睡,嘴边带着若隐若无的笑,眉眼一丝懒洋洋的惬意,看得人忍不住想靠近。
洛南天险些被迷晕了,之所以险些,是一块石子,猝不及防击中他脑门。
已然睁开眼的岁祖月,从睡梦中被打扰,黑着小脸,不悦地皱着眉。
“看什么看,你的眼睛吵到我了。”她说。
洛南天捂着额头,心想怎么这么蛮横,视线还能吵到她啊!
身为巫族少主,他也是不好惹的主,决心给对方点厉害瞧瞧。
洛南天转头掏出个巫蛊娃娃,使用巫术,让岁祖月控制不住身体,直接从树上摔下来了。
“记忆深刻,我腿瘸了七日,”岁祖月把玩着铜镜。
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巫术,毫无防备。
铜镜内倒映着复杂的巫女发饰,岁祖月斜支着头。
梳发时,她注意到师莫暄的异样,后来略一试探,用铜镜在暗中照了照她。
诡异的,镜面不见师莫暄的身影,反而倒映出她和铜镜本身的全貌。
岁祖月看向紧跟在后方的靛青马车。
以为她要算账的洛南天,往旁侧挪动了身,找补道:“我去背你了!”
岁祖月嗤了声。
她当时不知是洛南天使的手段,但看出这人笑的腻歪,让人滚了,自己扶树起来,一瘸一拐地......
岁祖月忽而一顿,握铜镜的手缓缓收紧,侧首问,“我当时怎么回去的。”
洛南天摊手作无奈状,“相玄背你的啊。”
那同样是他第一次看到慕相玄,背起岁祖月的银发男孩,走前,黑眸看向他。
带着警告。
像知道他所为。
洛南天当场吓得不轻,小脸惨白。
“他背我,”岁祖月确认道,“他背过我是吗?”
洛南天难以置信:“他背了你好多次欸!”
岁祖月愣了愣。
“人也不能这么没良心吧,”洛南天嗫嚅道。
当时因岁祖月,整个神殿上下,对慕相玄最大的印象就是,性情真好。
自从摔下树,被慕相玄背回去过,这混世小魔王就像上瘾了般,隔三差五演戏,不是从树冠“噗”地掉下去,就是从假山“哎呦”跌下来,跨个门槛都要“哎呀”摔倒。
总之,祖月小门徒的腿不能动啦,不能走啦。
全殿上下,都知道她在演戏,就她自个儿觉得演挺好,没人发现。
摔倒后,两只小腿一盘,双手托腮在原地等着。
乌发雪肤,明眸小脸,四处张望眨眼的模样,竟有点乖。
可别人去扶她,立马遭遇凶神恶煞地龇牙。
“......”
慕相玄来接,她才笑眯眯,熟练地趴到他背上。
小手圈着男孩脖颈,歪着脑袋,嘀嘀咕咕跟人说着什么。
神殿弟子那段时间,甚至私下打赌,赌慕相玄什么时候会烦,不来接这个小戏精了。
一天,两天,半月,一月......
后来,没人赌了。
因为没必要,且岁祖月这人不达目的,不罢休。
有次她传信,遭人从中作梗,慕相玄不知,理所当然地没来,岁祖月在海棠树下等。
夜间落了雨,她腮帮湿漉漉的,在周围一众幸灾乐祸“不理你了”“不会来了”的唏嘘声中,红着眼睛,难得没有凶人,只是很倔犟地抿着嘴,海棠花瓣和雨丝落了满头。
她穿着全身湿透又被风吹干的粉红衣裳,硬生生在树下,不吃不喝等了足足三日。
罪魁祸首那伙人,从一开始刻意地出言打击,到后来头皮发麻,匆匆把拦截的消息传了去。
遇到活祖宗了!
他们怀疑慕相玄要是不来,岁祖月真能坐化在那。
最后慕相玄赶来。
岁祖月不知那些插曲,看到人后,竟也不生气,笑吟吟像以前一样趴到他背上,小脸轻蹭。
整个人粉装玉琢的,就是插了花叶的发丝凌乱,瞧着有点狼狈。
两只小手紧紧抓着慕相玄的肩膀,怕人丢了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孩多乖呢。
不过那次后,这神殿小恶霸诡异的,安分了好久。
洛南天只在神殿待了半年,出了火焰洞那事后,被小姨母洛穗长老扔回了巫山。
察觉岁祖月脸上的陌生,他半稀罕半惊喜。
——看来是真的。
这两日,洛南天没少在神殿弟子口里打听。
虽然听弟子们说,岁祖月下界前维护慕相玄的举动,但洛南天一听就知道,啧啧,两人肯定掰了。
情有可原,毕竟被污蔑成恶妖那么久,谁忍得了。
偏偏污蔑的人,还在面前,装作维护自己的模样。
洛南天想了想,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难以忍受,可转头看到姝丽倾城的脸庞,止不住心潮澎湃。
其实也不是不能忍!
何况此次重逢,他发现岁祖月变了个人似的。
看着一脸不耐——
他思乡来找她,掀起车帘的人影,明眸里满是嫌弃。
但竟然肯陪他坐在车外,听他叽里呱啦说了半晌。
......虽说没听,好歹人在这!
洛南天甚至惊诧地从岁祖月举动里,察觉到一丝不可思议的东西。
她像学会心软了。
虽说难以理解他的念家情绪,但看到他真情实感的沮丧,没赶走他,而是嫌嫌弃弃的,坐下听他伤春悲秋。
洛南天捂着心口,感动到几近泪目。
“呜~”
凝眉沉思的岁祖月,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声,侧过脸,面无表情看向快要依偎到她身上的洛南天了。
后背陡然察觉凉意,少年坐直了身,一袭巫袍,神情坚定的好似即将赴死,“......”
岁祖月没忍住,嘴角卷起轻笑,眼底星光,闪烁得洛南天呼吸一滞。
“狗日的邵昊谨!”他突然捏拳狠骂了声。
洛南天很想做巫蛊娃娃,能放到邪神面前告状的那种。
岁祖月莫名,但深以为然,与之碰了下拳,“说的不错。”
“?”洛南天小心翼翼问。
“你不喜欢那君嗣。”
岁祖月笑了下,没说话,洛南天看懂了,一时间,激动到指了指自己。
岁祖月眨了下眼,歪头看了半晌,确认道:“你喜欢我?”
洛南天连连点头,正想着拿出最大的努力,介绍一下家底,岁祖月忽地向他凑近。
洛南天一愣。
一张精致到颠倒众生的雪白脸颊,微微凑近他,眯了眯眼问,“你是想亲我吗。”
“——!!!”
洛南天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充血,被这猝不及防的虎狼之问,问的直击胸口。
他捂住嘴,几乎要倒下在车边打滚。
怎么可以如此直白,这也太快了吧!
他、他还没想到那去啊!
洛南天面红耳赤,从脖子红到了额头,余光发现岁祖月直勾勾看着他,受不了地把整张脸捂住。
仿佛惨遭人调戏轻薄的纯情少年郎。
岁祖月一阵莫名后,眉梢微挑。
原来是真的。
就问了下,洛南天已经夸张成这样了,都快扭成泥鳅了。
岁祖月慢吞吞回头,看向放下的车帘,说起来,她上次只是略一试探。
慕相玄瞧着,也分外平静......
“欸,”扭捏的洛南天被杵了下,“你说,一个修士的灵海封闭,只剩元神在外护体,待他恢复意识,会记得这期间发生的事吗?”
洛南天听的迷迷糊糊,封闭灵海,谁敢这么做。
寻常修士灵海受创,都极为危险,可能变成痴傻疯癫之人,主动封闭,难道不怕出意外,再也无法开启,永坠沉沦之境?
谁如此大胆。
“只靠元神,那他这期间,不就像傻子一样吗。”
话落他就挨了下,“你才像傻子!”
洛南天悻悻:“记得吧。”
岁祖月失望地哦了声,心间那点蠢蠢欲动烟消云散。
洛南天暗自诧异,他虽然不知岁祖月想做什么,但果然转性了,如今都学会顾忌了。
若是他记忆中的小魔王,别人记不记得,跟她要做什么,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若岁祖月得知洛南天所想,定忍不住道一句,他也太高看她了。
事实上,就算是小时候,岁祖月也不可能勇到去亲人。
因为慕相玄并不像她最初以为的那样,好欺负。
她每次去叨扰对方,心里都有些发怵,故而在成功后,发现没受到责备与惩戒,才会格外振奋。
同时也导致,慕相玄要是哪天真的阴沉沉看她,她会下意识慌乱。
那感觉,仿佛吾命去矣!
一种趋近本能的直觉,慕相玄生起气来,会很可怕。
岁祖月回顾往日,还未真看到过。
不对。
隐约记起什么,岁祖月唇角被风吹的微凉。
片刻之后,她看了眼一脸打不起精神的少年,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摸出个东西。
“你是巫族少主,此行诸多巫族子弟同行,许多比你年岁还小,从未离开过巫山,你尚如此,何况他们。”
洛南天闻声,尚未抬头,手心里一软。
行至荒野之外,夜风多了抹暖意,岁祖月塞给他一个青团,起身歪了歪头,挑眉示意那些载着巫族子弟的马车。
“做点正事,洛少主。”
洛南天愣住,仰头一双含笑明眸。
远远一声风中散去,微不可察的冷笑。
邵昊谨放下车帘,指尖用力蜷起。
她就只会这招。
见人就给,批发的软团子。
只有不知道的人,才会像巫族蠢小子一样,以为自己很独特。
岁祖月蹿到各车里巡逻了番,溜溜达达回到车厢里,已是半时辰后。
覆有法阵的马车,速度极快,天亮时,便可抵达凤栖山。
车厢内宽敞,有卧睡之处,岁祖月感觉乏了,本欲小憩,躺下片刻翻身,目光不自觉落在斜侧。
慕相玄仍在打坐,双手抱圆,金乌在结界里散着灼亮光芒,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少年体内。
与此同时,他手背的黑色小花,颜色在不断变浅。
照此速度,要不了几日,邪神诅咒就会彻底消散,届时慕相玄便能打开灵海,恢复正常。
‘......不就像傻子一样。’
不合时宜的话,在脑海里响起,岁祖月咬牙。
他才是傻子呢。
忿忿完,岁祖月目光飘忽不定地瞅了眼。
话说,真的吗。
那他现在,不是很好忽悠,岁祖月从颈间扯出系着红线的玉蝉,犹豫几许,还是觉得千载难逢......干了。
至于慕相玄醒来如何交代,届时再说吧。
洛南天所言,让岁祖月想起了点事。
慕相玄背过她,背过无数次。
她确实有点没良心,把这些都忘了,上次蹲躲在世子府外,还以为是少年第一次背她。
岁祖月小心把遗落的回忆拾起,末了,发现了些其他东西。
察觉到落在脸上的视线,慕相玄如白纸一般的元神,本欲忽视,可那目光太幽幽然了,且越凑越近。
他不得不睁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雪白面容,漂亮的眸子,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
慕相玄刚要说话。
唇边一软。
天边一缕曙光落在身上,刹那心脏停滞,他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岁祖月呼吸微颤了颤,终于确认了件事,心跳如擂鼓。
她以前亲过他。
也是那次,慕相玄再次告诉她,只有喜欢别人才能亲,那双黑眸一动不动盯着她,“你......是喜欢我吗。”
“喜欢是什么。”
“那你为何亲我,”
岁祖月歪着脑袋,看到白衣小少年的睫帘微颤,向来镇定的脸颊,露出前所未有,掩都掩饰不了的紧张与慌乱。
像对她丢盔弃甲了。
岁祖月先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继而试探性地,又亲了下,这次白衣小少年,连眼尾都被她亲薄红了。
他受不了地按住她脑袋,说:“别乱来。”
岁祖月哪里听得进去。
心头有片片轻羽在挠,抓耳挠腮的。
亲一下而已,反应这么大,她以前怎么逗他,这人都云淡风轻的。
她作势还要亲,慕相玄却忽然察觉到什么,蓦地捏住她下颌,微凉的虎口贴着她柔软的唇。
他黑眸很沉,低声问了什么。
岁祖月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懵懵点头后,唇瓣一疼。
慕相玄就着这姿势,低头把她咬疼了。
她疼得睫毛发颤。
少年嗓音变得浅淡而带着某种威严,“还好玩吗。”
岁祖月没答,但再也不敢了。
被那刻的慕相玄吓到,她难得认了怂。
从回忆中抽离,结束了一触而逝的柔软触感,岁祖月注视着微微睁大眼睛的慕相玄,掩唇咳了声。
“还、还敢。”她磕绊道。
反正你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