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3、第 103 章 ...
-
第二天，阿格里帕穿上雨披就下了悬崖，顺着河流的方向去寻找奈特的尸体，却一直找不到。
他的内心突然就生出了一丝渺茫的希望，有没有可能，这个人还没有死？
虽然自己下的是必死无疑的剧毒，但凡事总有万一，万一他能扛过去呢？瀑布下的水那么冷，可他很快就进了河里，河里的水不冷的，也许他不会冻死呢？尽管好像是直接从悬崖上摔下去的，周围没有什么结实的落脚点，但是万一他中途扯到了几簇杂草缓冲了一下呢？
所有的巧合加在一起，也许，他真有机会活下来呢？
想到这里，阿格里帕突然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他竟然将那称之为希望。
那个人死了不才是自己乐意见的事吗？自己的夙愿得成，这么长久以来的隐忍和筹谋终于得到了回报。
他若要是活着，第一件事就该是回来报复自己。
想到这里，阿格里帕又不禁慌乱了起来，要是他还活着，要是他还活着，那自己——不是很好吗？他本来，就没有打算再活多久了。
只是可惜，让那尤利乌斯逃过一劫，没有为他的罪孽付出代价。
阿格里帕的心一下就平静下来了。
因为无论怎样，都是他能够接受的结局。
芝诺开始向阿格里帕询问奈特的行踪，阿格里帕准备的说辞本来天衣无缝，可也许是因为自己神情恍惚，或者哪些反应出了差错，让芝诺察觉出来不对劲了，于是芝诺便一天到晚喋喋不休地逼问阿格里帕，梅塞纳斯也一直在他耳边狂哭，弄得阿格里帕一个头两个大。
花了两三天的时间，阿格里帕才终于将自己的说辞弄圆乎了，芝诺终于稍稍消停了一些，但是阿格里帕明显感受得到，芝诺并不怎么相信他，但是，只要她不再闹腾逼问，阿格里帕就已经松了一口气了。
奈特失踪后的第三天，阿格里帕依然总是外出去寻找奈特的身影，这次，他的搜寻范围已经扩大到了河流的沿岸，但是依然没能发现奈特的身影。
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让阿格里帕越发胶着了。
但很显然，还有人比阿格里帕更加胶着。
第五天清晨，阿格里帕又要披上斗笠出门寻找奈特的时候，一群士兵突然出现，将他堵在了门口。
阿格里帕一时间感受到非常的压迫感。
“干什么？”阿格里帕有些心虚，又有些生气。
“这几天都没有下雨，你为什么总要披着斗笠出门？”一个领头的战士问。
“我怕下雨，不行吗？”
“你为什么总去瀑布附近找人？”
“我愿意，你管这些做什么？自己又找到人了吗？”
“我们在门口和瀑布那里都发现了少量血迹。”
“那，那又怎么了？”阿格里帕明显慌了起来，他明明已经小心处理过了，怎么还是被人发现了？实在是太大意了。
“福玻斯失踪的那天早上，你为什么把我们都支走？”
“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有任务，所以才叫你们离开的。”
“你还装蒜！”一个战士率先克制不住，冲上前来推了阿格里帕一把，他怒气冲冲说，“就是你小子杀了福玻斯吧？”
阿格里帕被那士兵向后一推，腰一下便撞在了桌子上，疼得他忍不住一声惨叫，疼痛刺激得人情绪也开始产生波动，他猛地一拍桌子，站直了身体，指着外头围着的士兵大叫起来：“你们竟然说是我杀了他？你们知道我跟他是什么关系吗？我们在最落魄的时候相识，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度过了那么多难关，我救过他那么多次，好几次连命都差点丢了，他也……对我那么信任，将重要的守卫工作都交给我，还承诺等到所有的人民都得到自由后就和我跟芝诺还有梅塞纳斯一起归隐，我跟他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你们这些人懂个屁！竟然说我会杀他，我怎么会……怎么舍得……”
他怎么会，怎么舍得的啊……
怎么舍得下那样的死手，那样平静地看着那个终于对自己全然信任的人吃下毒药，在自己面前垂死挣扎，爬向门外，又掉下悬崖，掉在那样冰冷的瀑布底下任由冰水冲刷？
他是，怎么舍得的啊……
阿格里帕的心渐渐被悲痛笼罩，只觉得痛苦得都要喘不过气来，好像一下又回忆起了当时那人死去时候的情形，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开始抽痛起来，他蹲下身，大口大口呼吸着，好像这样可以舒服一点，但是这样又导致呼吸进去的空气像针一般，细细密密扎着自己的肺部，痛苦加剧，他竟然觉得呼吸都是一件那么痛苦的事，整个人都蹲在地上，萎缩成一团。
士兵们见状，纷纷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但是仍然有胆子大的，还想要将阿格里帕揪起来问罪。
阿格里帕被人揪着衣领，被迫站起，耳边传来那人的叫骂和质问声，但是此刻的他只觉得痛苦得意识都要模糊，根本听不清耳边那人说了些什么，只通过朦胧的泪光意识到这人的嘴皮子在动，脑海里嗡鸣一片，什么也感知不到。
突然，一个声音冲破识海的迷雾，像一道闪电，裂开了阿格里帕意识中的虚空，无比精确地让他感知到了。
“他说得对，你们怀疑谁都可以，唯独不可以怀疑阿格里帕对我的真心。”
一时间，屋子里整个儿都沸腾了，就连空气里都充满了喜悦。
阿格里帕擦了擦眼眶里的泪水，让自己的视线变得清晰，终于，他看清了来人的身影。
尤利乌斯倚靠在门框上，脸色发青，神情恹恹的，似乎累到站都站不稳，他望着阿格里帕，微微笑着，说：“我回来了。”
明知他回来对自己不是什么好事，自己随时都可能遭到他的报复，可是那一刻，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清晨的阳光打在他身上，雕塑一般的瓷样皮肤上蒙上了一层太阳的白光，那一刻只觉得心灵都要被净化。
阿格里帕的眼泪滑落，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照见他咧得开开的嘴角。
“福玻斯，您最近都去哪里了，我们都快急死了。”人们纷纷围了上去。
“又遇到了一场偷袭，受了些伤，在一个农户家里躲了几天，现在没事了。”
一阵热热闹闹的打闹后，人们终于放下了心，又纷纷散去了。
直到屋子里静了下来，方才还人们剑拔弩张的阿格里帕此刻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喜悦散去，就该迎接自己的审判了。
屋子里静得可怕，阿格里帕抬眼望着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小憩的奈特，忍不住开口问：“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奈特一愣，笑说：“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处置你？”
这倒是把阿格里帕说愣住了，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明了了：“这就是你折磨人的手段吗？迟迟不处置他，让人时时刻刻担心悬在头顶上的那把刀随时会落下。”
“你在乱想些什么？”奈特都被阿格里帕逗笑了，他伸出在揉额头的那只手去抓住阿格里帕的手，那只手出奇的冷，早没有了先前的温暖，他说，“这几天里，我一直躲在一个农户家里，前几天的时候还会愤怒，不甘，心想你怎么会这么对我，但后两天，我就渐渐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阿格里帕脸上露出不解。
“收留我的那个农户家里很穷，就跟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平民一样，吃不饱，穿不暖，还要交很多的税，家里的小孩很多，生下来也跟他们一样受穷，天天光脚丫子跑，现在的天气多冷啊，他们还没有一双鞋子，家里的男主人听过我的演讲，所以认得我，自己都没吃的了，还分给我食物，我看着这群淳朴老实的人们，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我希望这片土地上不再有分配不均导致的贫穷，就像我的父亲凯撒曾经想做的那样。阿格里帕，或许我曾经的演讲时为了积蓄力量向安东尼复仇，但是现在，我是真心想要解放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希望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你，你愿意帮我吗？”
或许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话还没说完，奈特便脑子一懵，栽倒在了桌上。
阿格里帕连忙上前扶住他：“你的毒……”
看到奈特安然无恙回来，阿格里帕还以为奈特体内的毒已经解了，但没想到竟然一点没解开，那他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奈特努力扯开嘴角笑了笑，他说：“在瀑布那里喝了很多水，又都呕出来了，以为这毒解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那玩意儿的毒性，这几天都死去活来好几回了。”
“是我，都是我……”是我一开始就下了狠手，不想留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别这样说，阿格里帕，你当时没有马上去追我，给了我一条活路，我很感激。”奈特紧抓住阿格里帕的手也已经渐渐失去力气松开了，他说，“我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想说，阿格里帕，我还有很多事想做，以前的我太愚蠢，不懂事，做了很多错事，现在我真心想要弥补，想要拯救这片土地上受苦受难的人们，罗马的民主制度不应该只针对少量公民，还有很多的非公民也会覆盖到，我终于渐渐明白了父亲死前的“昏聩”，那不是昏聩，而是他终于有了余力去顾及自己的怜悯之心，阿格里帕，看在我还有价值的份上，暂且先放我一马吧，等时机到了，我任你处置。”
奈特望着阿格里帕，眼睛里露出浓浓的生的恳切。
为什么要求我呢？
你明明随时可以杀了我，永绝后患的，你有这个立场，也有这个本事，为什么还要反过来求我这个杀人犯放你一马呢？
阿格里帕的眼眶里有眼泪滑出，他抿着嘴唇点了点头，说：“如你所愿，我会暂且放你一马。”
奈特终于释然笑了，接着，晕倒在了阿格里帕怀里。
“尤利乌斯！尤利乌斯！”阿格里帕抱住昏迷的奈特，慌忙叫起了人。
人们将奈特团团围住，奈特的周围早就已经没有了阿格里帕落脚的地方，他被人群挤得步步后退，最后缩在了角落里。
他踮起脚，从人群的缝隙里偷看阿格里帕的状况，看他陷入深深的昏迷被人群围住，看他动弹不得的被人们摆弄着身体。
直到他的身体终于发出轻微的动静，阿格里帕才终于放下了一颗心，脚跟落地。
他退到角落的阴影里坐下，将脸埋进了膝盖里。
什么放你一马啊，倒不如说是放我自己一马。
我早就已经没有了再杀你一次的力气，所有的决心都已经在上次全部都用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