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师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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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明楷今日的执飞任务在业内称为“大四段”，也就是单执勤期内连续执飞4个航段，执勤时间逼近民航法规要求上限的14个小时。其中每段航程平均下来小于2小时，高高度巡航阶段可忽略不计，飞机几乎是刚达平飞状态，就要立马着手做下降准备，全部精力用于简令和检查单的执行，这倒也间接省得他没话找话地陪刘仓显闲聊。
对于他不想搭理的人，他只求对方也懒得搭理他。
第四段归程，刘仓显PF主飞，林明楷PM监控。
晚间天气适航，在终端区由进近引导，下降550米高度建立36R盲降后，加入申城塔台频率121.19（幺两幺点幺九）。
一接入波道，他先听到了联航机组嗲着嗓子朝塔台刷存在感的通话。
“塔台，联航3212。”
“联航3212，请讲。”
“没事，我就叫叫你，怕你把我们忘了呀~”
“联航3212，我看着你们呢，天上飞机多，五边连续落地，间隔很紧凑，再等一等。”
“我们耗一吨多的油啦，往回飞还有时间限制，赶不上就回不了家了呀！”
“联航3212，了解了，已经跟进近沟通过了，在想办法给你协调出一个起飞间隔。”
“你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先提前谢谢你啦~”
塔台依旧是早晨那位女声，回复联航，音色比平时温柔几分，安抚为主，但或许因为工作了一整天的缘故，声音较清早明显低哑，喉间不时发出的细微摩擦，显得费力又疲惫。
林明楷稍微一盘算，跟她打交道起码四五年时间了，平常听她发布指令，声音清脆，咬字时尾音不拖泥带水，非常直观地留给他一个头脑冷静、逻辑清晰的印象。
他捏着无线电，找空隙插话：“塔台，晚上好，申航1027，盲降36R。”
咏溪：“申航1027，塔台，晚上好，修正海压1013，跑道36R，继续进近。”
林明楷：“1013，跑道36R，继续进近，申航1027。”
塔台工作要求站立目视指挥为主，场面监视雷达和全景视频系统辅助观察。这个时候，夜已经深了，塔台夜深不亮灯。
咏溪身前的工作台放置着4个监视器，4只鼠标，其中雷达屏幕中移动的绿色亮点显示着被识别飞机的当前高度、地速以及一条向前2分钟的预计线路。
空中3架飞机五边同时进近，她盯着风向风速，留意道面情况的同时，还得迅速计算安全间隔，而后给出通报：“申航1027，活动通报，雷达显示与前机地速差70公里每小时，跟前机有追赶，注意速度，注意尾流。”
林明楷一听是要他们减速的意思，有点不乐意，并非他不愿配合管制工作，只是管制这边为了间隔裕度，回回过分压速度。
他顿了下，先询问：“塔台，前头是什么机型啊？”
咏溪如实说：“前机737。”
于是林明楷讨价还价：“那我晚点减速呗，离得那么远。”
咏溪提醒：“申航1027，你前机地速只有150节。”
林明楷含糊说：“我知道，我俩都是小飞机，轻嘛，地速差不多。”
“你俩地速差不多？”咏溪轻轻地质询。
睁眼说瞎话要讲究个度，林明楷无法作答了，无声笑了笑，但也丝毫不尴尬，改口承认：“确实差得有点多，我看错了。”
咏溪很干脆，不做计较，直接要求：“申航1027，马上按照指令调速。”
林明楷答应：“好的，按照指令调速。”
两方结束通话，咏溪又忙着应答其它机组呼叫，过了会儿，她突然回头增了句解释：“现在落地严格控间隔，需要每个机组配合执行。”
指挥态度很好，自身如此疲惫的情况下依旧可以安抚机组的情绪，让机组有抱怨也抱怨不起来，因此林明楷按住发话键回复：“理解。”
……
关车退场，回基地移交过任务书，林明楷溜达去申述办公室。申述前两天留消息让他抽空找他一趟。
办公室是磨砂玻璃门，不透影。他敲门进去，看见申述靠在沙发背上，正跟一个短发女学员说话。
申述抬眼瞧到他，眉毛一抬，“巧了，说曹操曹操到，引荐个人给你认识。”
林明楷心里轻“嘶”，想着自己什么时运，不如不来，但脚后跟碰了碰，依言站好了。
申述简要介绍了一下宋荷艺。
——申航唯五的女飞行员，刚进公司那年，正值申航迎来深度发展，引进787（重型机），拓展洲际航线，公司为了保证宽体机副驾驶的更迭，选调新飞培养，她被强制拎了上去，飞了两年，历经一千小时，今年四月份，回转737，建立大型机副驾驶经历。
转机型需要改装，她第一阶段的机型理论考试已经通过，过两天进行固模训练。
“你刚下机队，队里情况不熟悉，飞行上有任何问题，多多请教这位师兄。”申述下巴一抬，示意林明楷，“帮忙多带带。”
宋荷艺起身看向林明楷，自我介绍：“师兄好，我叫宋荷艺，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她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停留，表情有一丝微妙，但即刻被寒暄似的微笑掩盖了。
“应该的。”林明楷根本不在乎她的目光，只是快速转着心思说，“先加个微信吧，哪天有空我请客，出来聚一聚，另外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
“好呀。”宋荷艺掏出手机，扫码加了他的微信。她懂得识眼色，估摸着林明楷找申述有事聊，借故先离开了。
她一走，林明楷冲申述说：“我都忙成狗了，你还要我去搞社交，我算看明白了，咱俩现在的师徒关系全靠KPI才牢靠。”
“有意见啊，有意见忍着。”
申述弯腰从茶几抽屉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两根，伸手要分给林明楷。
林明楷摇头拒绝。
他知道申述压力大，女飞从重型机下来转飞737，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放机长。可是女飞放机长，标准如何衡量？身体素质怎么评判？最后谁敢拍板？诸多难题。
队里把热山芋塞到身为中队长的申述手里，申述按理说义不容辞，但难免心里左右打鼓。
申述点燃烟塞嘴里，边吸边充满怀疑地说：“不烟不酒，你有那么乖吗？”
“我不乖吗？我多听话啊。”
林明楷扯松领带，解开两颗纽扣，被制服束缚得板板正正的身体立马没了端庄的样子，只剩精神过载后的疲惫和散漫。
“没听公司里的人背后议论，我是你的一杆枪，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申述却要他听话的同时，思想能跟上领导的步伐。
“我要是能想领导之所想，那我不就成领导了么。”
没有人敢在申述面前没大没小的散德行，他带队教学二十年之久，身上的权威感和专业感很重，加上人面相凶，横陈在脸上的皱纹走向都宣示着他平常不苟言笑。
只有林明楷，他好用又听话的徒弟。
“少装蒜，我知道你脑子够用。”申述用训斥语气说，“一年到头能不能有句正经话。”
“能！有！”林明楷马上说，“留着哄女朋友的时候用。”
哄个屁！
提到他的个人情感状况，申述更嫌他阳奉阴违。队里几次帮他介绍对象，其中一次还是申述媳妇辜蓉从中牵的红线，女方是航医处的医生，父母在系统内都有正副科的职级，家庭背景根正苗红，简直适配他方方面面的需求。他也欣然答应了相亲，由辜蓉安排着在家里见了面。
那场见面申述看着两人有说有笑，聊得很开心的样子，走之前，互相加上了微信。哪想，没过几天，女方找辜蓉抱怨，说他不理人，约他出来玩，总借口飞航班没时间，几番推脱后，明显是看不上她的意思。女生挺不屑，于是赏给他一个评价——姿态高，有些傲慢，像个渣男。
申述无法，只当他还年轻，暂时收不下心安生过日子。
“混吧，年纪也不小了，没个家，日子混起来一天天可快了。”
申述稍提点一句，随即转回正事。他抓起手机，翻出微信，将一份文件转发给他，像随口通知公司里有这么个事情，“各个办公室现在都缺人，岗位公开招聘。”
林明楷正色下来，身体坐直，快速扫了眼文件内容，立刻知晓，申述这是想让他到办公室兼职一份行政岗。
飞行员多一份地面兼职是一个普遍的现象，多在飞标部、总师办和教研室之间选择，有余力的情况下主要看个人选择。
教研室需要地面机型理论教元，林明楷毫无犹豫地说，就去搞理论呗。
申述皱了皱眉，他曾经多次跟林明楷说过，为人处世不能太高高在上，蜻蜓点水式的社交，等有求于人的时候弯不下来腰。
林明楷见他皱眉不语，故意问：“你给了我选择权，我选了，你又不满意。”
申述被他倒打一耙，摊手强调：“我满意啊，我什么也没说。”
林明楷：“我也满意，结果是你我都想要的，多好。”
申述：“……”
等事情说了，申述再无二话，一抬手将林明楷赶出办公室。
林明楷拖着飞行箱走出管理楼，直接到地面停车场取了车。
车是一辆黑色野马，双门的性能小跑。跑车城市路段的油耗都很离谱，算起来家用并不经济，但他单身年轻，收入还行，日子便可以按照喜好随心所欲的过。
降下车窗，梅雨季的夜风潮润，像是能黏在皮肤表面。
车过闸机，驶出公司基地，林明楷一眼看见站在门口大榕树下的宋荷艺。
晚上九点半了，这个时间段等在这里很大可能是排队等出租。
宋荷艺视线也扫了过来，林明楷没法装作视而不见，无奈刹车停下，礼貌询问：“叫到车了吗？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
车底盘低，宋荷艺半弯腰，笑着摆摆手说：“不用，谢谢了，我有朋友来接。”
这个角度刚好能平视他的整张脸轮廓，脑子有片段闪过，宋荷艺赫然想起，为什么会觉得他面熟，她知道他是谁了！
林明楷点点头，开车离开。
宋荷艺瞬间变了表情。她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唯一的置顶，置顶人的备注名是“咏溪”。
她拇指飞快地点击键盘打字。
“来了没——？”
“有大八卦！”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师徒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