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贺新郎（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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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静谧。
姬灵素咬着唇，湿润睫羽伶仃地垂覆着，粘在钝圆的眼尾，显出一种柔软的乖顺。
她心如擂鼓，神情紧张，忐忑地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谢容尘没有任何举动，只冷静地看着她的唇，目光如有胶质，黏连在那上面。
好半天，他才移开眼。
像是后知后觉才听懂她话里的含义，他面色变得沉晦，眉目间隐含薄愠，冷冷地道：“不用。”
他在生气。
但不像是对她生气。
即便如此，姬灵素还是轻轻抖了一下。
谢容尘又将视线挪回来，面色很冷，语气也莫名很是生硬：“下巴，抬起来些。”
姬灵素眨眨眼，乖乖地照做。
然而这抬下巴的动作，将她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出来，甚至能清晰地看见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如此脆弱而纤细，只需一只手，便能轻轻松松握住、收紧。
可她眼中毫无防备，分明对他完全信任。
谢容尘抬起手，又落下，动作间竟有几分说不上来的躁乱。
最后，他冷沉着一张脸，用蘸雪将她拨开的头发挑了回来，又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条绣有银紫梅纹的白色发带，以灵力隔空操控那发带，束好她的长发。
姬灵素仰着脸，眼眸中尚含着未褪尽的水色，懵懵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
仙君似乎，不太想与她有过多接触。
意识到这一点，她黯然地垂下眼帘。
又是无言的安静。
过了一小会儿，谢容尘看向她的眼睛：“不去查了？”
她慢半拍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眼波轻晃，忙道：“要去的。”
“嗯。”谢容尘从她脸上移开目光，看向旁处，轻声道，“去更衣罢，吾等你。一炷香后，院外汇合。”
*
历经一番风吹雨打，庭院落了一地竹叶。
姬灵素踩着竹叶，走到谢容尘身旁。
片刻后，他们到了茶馆。
一见到这茶馆，姬灵素的瞳孔便不由得微微缩了一下。
只因茶馆与她记忆里所见一模一样！
怎会有如此相似的巧合？
她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手不禁颤抖起来，一时竟起了逃避的怯意，不知该不该继续查下去。
可谢容尘面上并无异色，她便忍住心中惊骇，看向朝他们迎来的店小二。
岂料店小二走一开口，又是与她记忆里相同的话：“二位客官，要来点什么？”
揽客的伙计所用话术都大差不差，可此人连模样和殷勤的语气都与她印象里的完全一致，这实在是……过于奇怪了。
姬灵素只觉有一道电流正击脑海，忍不住上前半步，问他：“你还记得我们吗？”
店小二打量她一阵，笑吟吟道：“客官这般仙姿玉貌的人物，我若见过，定然印象深刻，但对客官并无印象，想来是第一次见。”
姬灵素微微有些晕眩，用力掐了把长袖下的手心：“你再仔细瞧瞧，真的没见过我们吗？”
店小二摇头：“着实没有见过。”
姬灵素心中一沉，脸上血色一下子少了大半，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
识海又在隐隐作痛。
谢容尘侧目看向她：“还要继续查下去么？”
店小二脸上挂着微笑，在一旁候着二人入店。
不知是否是心理因素，姬灵素余光瞥见那笑容，总觉得他唇角笑意在不断加深，越来越诡异。
她不敢多看，喉间吞咽了一下，小声而坚定道：“要查。”
两人走进店内，姬灵素四下打量了一圈，店内装潢也与她记忆里的一样，连大堂中的说书人也长得一模一样。
她听见说书人声情并茂地开始讲“掳新郎”的故事，心绪浮动，愈发认定之前不是在做梦。
这一切真的经历过。
可，仙君为何说她是在做梦呢？
她怀揣着满腹疑惑，慢慢看向谢容尘：“仙君，您还是……没有什么印象吗？”
谢容尘与她目光对上，顿了一下，淡然自若道：“无。”
姬灵素垂下眼帘，低低地“哦”了一声。
她吩咐店小二上了一壶“芙蓉泣露”，说书人的故事，也讲到了最激动人心的部分。
众人的胃口被说书人的刻意停顿吊到极致，姬灵素垂眸，看着茶汤倒映出的自己模糊不清的面容，忽然抢在说书人之前，背出那段词，将故事的谜团揭晓了。
“……是鬼新娘做的。”
她的声音不大，他们坐的位置又在角落，但此刻茶馆里分外安静，还是有一些人听见了，纷纷扭头看向她。
按理说，她这样贸然的插嘴这个故事，应该有人会不悦，甚至愤怒。
但是没有。
姬灵素看向他们时，发现这些人都是如出一辙的表情——像那个店小二一样，眼神空洞，唇角以一个同样的、死板的弧度上扬。
有那么一瞬间，不知是否是眼花了，她发现她记不清他们的脸，但又感觉他们的脸长得完全一样，扭头的角度……也完全一样。
像被同一人牵丝操控的木偶。
以至于那幅度一致的笑容，更显得分外诡异，瘆的人头皮发麻。
他们黑洞洞的眼对上她的目光，笑容又加深几分，唇角几乎要咧到耳根，食指不约而同地放在唇前：
“嘘——”
“嘘——！”
因为唇角还咧开着，嘘声听起来更像蛇类动物的嘶嘶吐信声！
姬灵素蓦地提剑从座位上起身！
嘶嘶的嘘声回荡在空荡的茶馆，谢容尘摁住她手里的薰风剑，面容沉静，轻轻摇头：“不是妖。”
他的话，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姬灵素清醒几分，没再贸然有其他动作，只死死攥着剑柄，警惕地盯着他们。
约莫半盏茶功夫，这群人又将头扭回去了。
说书人继续说书，他们津津有味地捧场，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姬灵素看着这群仿佛被清空记忆的人，更觉得毛骨悚然。
略一沉吟，她喊来店小二：“你知不知道，去何处拜山鬼？”
店小二迷茫地走过来：“啊？山鬼……两位是爱侣吗？奉劝你们一句，最近千万莫要成亲！”
闻言，沉默许久的谢容尘，忽然出声道：“嗯，我们最近不成亲。只是听闻，山鬼城的山鬼十分灵验，欲前去拜一拜，祈求庇佑。”
仿佛触发了什么关键，店小二恍然道：“喔，这样，二位跟我来，我为你们指路。”
二人起身，随他走到茶馆门口，店小二伸手指了个方向：“喏，就在那座山上。”
姬灵素正要细问，小二忽然失忆了般自言自语道：“咦，怎么走来着……不对，我怎么走出来了！还有客官的茶没上呢！上茶……上茶……上茶……”
“上茶上茶上茶上茶上茶上茶……”
说到最后，他已经完全忘了他们，只不断地、机械地重复，“上茶”。
姬灵素：“……”
她僵在门口，一时瞠目结舌。
片刻后，她叫住店小二，付了茶水钱。
踏出茶馆大门的那一瞬，姬灵素听见店小二在他们身后热情洋溢道：“客官您慢走！若是觉得咱家茶水好喝恭请您在门外影壁上留个‘好’字！”
姬灵素背后一凉：“……”
不过，影壁倒是给她提了个醒。
姬灵素快步走到影壁前，循着记忆，在满壁密密麻麻的字迹中寻找起来。
她隐约记得，那个“梦”里，临走时，架不住店小二的热情，她在影壁上写了个“好”字。
若是能找到，便可证明之前的一切，不是梦。
可是，没有。
直到找得眼睛发酸，依旧没有。
姬灵素咬着唇，脑中的弦紧紧绷着，神情难掩失落。
真的只是做了个梦吗？
为何会与现实有如此多的重合？
仙君又为何毫无印象？
谢容尘抱着剑，默默站在她身旁，一身白衣，雪魄霜姿，清沉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神情虽冷淡，但并无不耐之色。
“要写‘好’字么？”沉默片刻，他问。
闻言，姬灵素转头看向他，神情更失落了。她慢慢摇头，声音很低，透着浓浓的沮丧：“不是，是在找写过的‘好’字。但是……没有找到。”
谢容尘轻轻颔首，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没再多问。
姬灵素却没有移开视线，杏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谢容尘淡声问：“怎么了？”
姬灵素：“忽然记起一件事。”
谢容尘：“嗯？”
姬灵素定定地看他一会，扯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因为眼含失落，这笑容便显得有些苦涩了。
“好像也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方才说书人的故事被我打断，没有讲完，但我的梦里梦到了后续，可能会对任务有帮助。”
她将自己听过的故事内容，完整地复述给他，“……总之，接亲路上消失的，皆是相貌出众的新郎。虽真假有待商榷，但我还是觉得，仙君，您应该小心一些。”
谢容尘凝视着她的眼，片刻后，偏头拂去落在肩头的落叶，颔首道：“好。”
*
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店小二所指的无尽山附近。
此山瞧上去，与其他的山并没有什么两样，他们一路走来，也不像之前那样遇见诡异的大雾，更没有碰见姜蝉衣和奉薇她们。
一切都很正常。
太过正常了，反而隐隐透着不对劲。
山里的水汽很丰沛，从山脚下望去，能看见半山腰往上，几乎全部被浓重白雾淹没，像半座山被雾吞了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前行。
姬灵素看到缭绕的雾，忍不住蹙起眉头，担心他们会在雾里走散，犹豫了一下，想问问谢容尘，能不能牵着他的衣袖。
可转念又想到，之前谢容尘为了奉薇，一剑斩断系在两人之间的白绫……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酸涩的情绪迅速翻涌上来，像咸涩的盐麸水呛进肺部，咕嘟咕嘟冒出大量的泡沫，莫名开不了这个口。
她悄悄用眼角余光觑了几眼身后面沉如水的谢容尘，犹豫再三，决定作罢，终究没有问出口。
谢容尘也异常的沉默，一路上一言不发，只沉静地走在她身后。
上山需要先穿过一处狭窄山谷。
山谷里密密麻麻地栽种着许多树木，加之又有水汽弥漫，将本来就稀薄的天光，遮得愈发晦暗。
眼下快要入冬了，树枝上的叶子落尽，枯枝被风一吹，像嶙峋的骨手一样挥动，发出的窸窣响声，也似有人在窃窃私语。
姬灵素攥着薰风，屏息凝神地往前走，脚步声在山谷间幽幽回荡。
走着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她蓦地脚步一停。
眼前豁然开朗，一棵巨大的桃树长在山谷尽头，枝干虬结盘曲，正在向四周伸展生长，严严实实挡住了她的去路。
分明是冬季，那桃树上，却葳蕤的盛放着春三月才会开的桃花。
满树桃花，娇艳欲滴，如云如霞，在灰暗阴森的山谷间，点缀出一片赏心悦目的妍丽粉色，形成强烈的色彩对比。
水汽氤氲，花枝摇曳，分明是极美的一幕，然而在此情此景之下，反而诡异到极致。
姬灵素浑身血液凝固。
她忽然意识到，许久没有听到谢容尘出声了。
谢容尘，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贺新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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