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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有我呢,还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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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时,阮雪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独自到客厅冰箱里拿了一罐气泡水,唐敏和刘希慧的房门一个紧闭一个半开着,都没什么动静,是啊,能有什么动静,不到五点的点儿咸鱼一个的她通常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翻身的。
拎了一件防晒针织披上,人往民宿院子里走去,不远处的海平面吸引了她的注意。橘红色的绚烂染红了整个海面,海风轻拂,难得翻身一次的咸鱼就享受到此等壮丽日出。
阮雪呷了一口气泡水,眯缝起眼睛认真欣赏起来。
说来也是神奇,同样的半梦半醒同样反反复复的画面,这次,她不是哭醒的。
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像是给过去那个不舍的、委屈的、痛苦的自己画上了一个句号。时间果然是一个神奇的东西,曾经觉得刻骨铭心的东西都被稀释了,至少,她的泪腺不再会为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一次次喷涌决堤。
5:30分,太阳已经升起,远处有几个拍照的人被裹成金色剪影,海鸟和海浪为这梦幻的场景打着拍子,阮雪从短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咔嚓”定格瞬间,她第一时间想要分享的人居然是苏子瞻。
大概因为昨天最后一个聊天的对话框就是他吧。
阮雪划着聊天框看了一会儿,嘴角的笑没压住,“噗”~地笑出声来。
苏子瞻发了几张照片,文字紧随其后。
他带Milk和包子洗了澡,Milk“湿身”的样子依旧矜贵斯文,包子则像一个脑满肠肥的油腻大叔,两眼睛提溜灵活转动也依旧一副不太聪明的亚子。
家里卫生也打扫了,床单被罩也一并换了,他像一个幼稚的小孩,桌面整理了拍一张,沙发靠枕摆齐了拍一张,梳妆台凌乱的化妆品归位了拍一张,他说:拎包恋爱,拎包结婚啊,过了这村真没这店啊。
对话框里最后一张照片,是苏子瞻和餐桌上一束玫瑰花的合影,人和花都有讲究,人是光着膀子的,宽肩窄腰美不胜收,眼神是色眯眯的,阮雪隔着屏幕看他勾起的唇角,莫名想到一些没羞没臊的画面,三四天不见,很想亲亲他,抱抱他,闻着属于他的气息安稳入睡。
玫瑰花,呵呵,又是他那臭不要脸的初恋粉色玫瑰。
他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来矣。
这种极不符合初中学渣的“台词”实在是有些违和感,用了“有些”来形容当然是有更严重的违和,比方说一直用来摆些工艺品和“自恋硬照”的书柜莫名其妙出现一堆王小波的书,看里面的折页和红笔标注,居然还真有在看。再比如,这个十足老外模样的中国人开始对着手机上新下的APP学英语了,他说,英语烂了这么多年实在对不住自己这张脸。
阮雪没有打扰跟自己一样的咸鱼,最终海边日出的壮丽分享给了网易云的大眼萌。对话框里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上下文完全没个连贯。陌生人之间的沟通有熟人没有的负担,挺好的。
兴许是盘腿在沙滩上坐久了,阮雪起身时有些懵。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朝她走来,她从长时间直视太阳的涣散中奋力聚焦,心跳也跟着加速起来。脚步从缓慢到顿住,手上的那灌气泡水瓶身被捏扁了,液体洒在沙滩上,滴在脚趾上,凉,全身都凉。
阮雪深吸一口气,像是忘了要怎样呼出去,一个响嗝凭空跳了出来。
眼睛眯了又眯,她抬手挡下晃眼的日光,闭眼,睁眼,再闭眼,人越来越近,阮雪像吃了毕生之惊:“……顾……顾修言?”
条纹衬衫、牛仔裤,干净清爽的顾修言就这个明晃晃走到了阮雪跟前。
“你……你怎么?”阮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甚至伸了一根指头在顾修言下巴上戳了一下,她张着嘴巴:“你从哪掉下来的。”
顾修言笑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阮雪也盯着他看,这什么情况,徐曼?她是跟徐曼说过来烟台玩几天,可这个民宿,她确定肯定以及一定,没说过的呀,谁闲着没事聊这么细节的东西呀。
“你朋友圈,丹麦领事馆,烟台山灯塔。”顾修言笑着说。
哦,是阮雪和唐敏、刘希慧的几张合影。可是……也不对呀,那也就能证明这是烟台而已,阮雪挠挠脑袋,指指前边不远的民宿大门:“那……这里呢?”
“最后一条朋友圈,应该是民宿外面拍的吧,虽然不是正门,没有民宿名字提示,不过你的墨镜反光里可以看到对面便利店的编码,连锁便利店,企业查很快就查到地址了,”顾修言顿了顿,“当然,就算没有这些关键信息,日照方向、植被状态、当天天气、建筑风格、甚至到路牙石、市政栏杆,哪怕一个下水井盖都是线索,不难的。”
“哦,”阮雪点点头,伸了个大拇指过去:“顾大神还是这么厉害。”
顾修言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叹了一声,说:“你躲着我?”
“啊?”阮雪揉揉鼻子,避开他直视人心的目光,朝前指指海边的方向,意思是边散步边聊。
“我放下了,顾修言,你也放下吧,都过去了。”阮雪说。
顾修言偏眼看着她,一眨不眨地看得她底气渐失,她吸一口气,像是集结了所有力量,对上他的视线,说道:“我没有躲着你,我只是这几天想清楚了,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跟你说清楚。你有你的目标、你的方向,这么多年的努力,你已经更接近它了,不是吗?我们之间勉强在一个水平的就是高中那两年,我没有那么伟大,也不是怕拖累你,你的未来跟我的不一样,我们之间的距离也不是学渣和学霸之间的差距,就是……我们完全不是一个圈子的,硬要融合在一起,两个人都要妥协,谁都不会开心的。我……不太会说这种感觉,”阮雪踢了踢脚下一个破损的贝壳,抬头又看了看海,接着说“你在舞台上,闪闪发光,我会欣赏会为你鼓掌,但不代表我也想达到你那样的高度,过你那样的生活。你也千万别说为了我从舞台上下来,这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妥协。”
顾修言没有说话,目视前方,手插在口袋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阮雪咬了咬下唇,犹豫地说:“《甄嬛传》你看过吧,没看过也大概听过…每次我看的时候就觉得皇后、贵妃什么的,我才不稀罕,累不累呀,”挠了挠脑袋,忽然想到这样类比顾修言岂不是成了四大爷,不妥不妥,这什么烂比喻呀,托着下巴“嗯~”了一会,眉梢微挑,又说:“啊,英国王室你熟呀,就说凯特王妃吧,应该是很多女孩都羡慕的,想成为的吧?我就不喜欢,规矩太多了,哎呀,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你理解我的意思就行,我要成了外交官夫人,就……。”
顾修言看着她,眸光带笑:”就什么?”
“就……。”阮雪也嘿嘿笑笑“就枯萎了。”
两人拣了个树荫的沙滩椅坐下,顾修言问她:“那你觉得你现在的状态很好吗?”
阮雪俩胳膊搭在膝盖上,看着面前挖沙坑的一家三口,点了点头:“挺好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胸怀大志,也不是所有咸鱼都想翻身的。”
顾修言勾唇,往一旁偏了偏脸,又回过目光盯着她:“我以为你会跟我说我妈做的那些不上台面的事。”他顿了顿,随着阮雪的目光盯着面前挖沙坑的小男孩,淡声说:“我以为你会跟我说,我们俩个目前的感情状况。”
阮雪摇摇头,跟他的视线碰上,顾修言的手落在她发顶,他揉了揉,又将她耳鬓几捋被海风吹乱的碎发整理到耳后,一阵微妙的沉默后,他说:“小雪,你长大了。”
“是吧,”阮雪偏过头,低笑着,脚趾在沙子里漫无目的的划拉,“虽然比不上你这个未来政治家,根本问题、主要矛盾,文科生俺也不是白学的。”
两人都笑了,之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顾修言满脸倦容,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不像是休息过一晚的样子,六点钟能到这边也不可能是早班机,前几天阮雪查过机票的,最早一班九点多。和阮雪猜的一样,顾修言是开了一晚上车过来的。
一晚上半梦半醒,曾经的刻骨铭心再来裹挟她,她没有哭,都过去了,两个人都该往前走。可是脑子和心脏打了架,听到他说“活了二十多年,为数不多的冲动都给了你。”阮雪哭了,顷刻间眼睛红的像个兔子,她一边吸气保持微笑,一边肩膀耸动,控制不住的抽噎,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捂着脸,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起来。
不远处的一家三口,六只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阮雪,四五岁的男孩疑惑地看看父母,摸摸后脑勺,一脸“怎么了”的表情。成年人本能地远离这类尴尬,很快,小男孩妈妈收拾了铲子、水桶,小男孩爸爸单手将他抱起,一家三口往远处去了。
顾修言将阮雪搂进自己怀里,像往常那样,拍着她背,听她“嘤嘤哇哇”,听她小孩子一样委屈地诉说着什么,他都会回复那句,“有我呢,还有我”。
“顾修言,我没有朋友了。”
“有我呢,还有我。”
“顾修言,我变成穷光蛋了。”
“有我呢,还有我。”
“顾修言,我考不上大学了,太难了。”
“有我呢,还有我。”
“顾修言……。”
“有我呢,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