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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前尘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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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做的。”
桓温偏了偏头:“我没听清。”
新安公主司马道福低下头:“全都,是我做的。”
任何事,都可以是我做的。
“这我就不明白了。”桓温摊手,“我们桓氏一门到底有哪里对不起司马家,能让公主如此痛下杀手?”
别忘了,你之所以能当上这个公主,还是当年我把你父亲扶上这皇位的。
第三次北伐失败后,他声望大减,即使后面收复了寿春,还是不能达到原本预计中如日中天的地步。
寿春之战后,他曾问嘉宾:“此战能雪枋头兵败之耻乎?”
郗超摇头:“不能。”
于是,两人密谋废黜皇帝司马奕,迎会稽王司马昱入朝,拥立为帝,是为简文帝。
简文帝就是新安公主的父亲,也是当今圣上的祖父。
桓温郗超此举,目的就是将司马皇室与桓家捆绑在一起。只要司马昱的子孙一日坐着皇位,那桓温一日就是废昏立明的大忠臣。
“谁敢说桓家乱臣贼子,就是说皇帝得位不正!”
知道事已至此、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司马道福垂泪不语,只说:“一切都是我,旁人什么都不知道,陛下也决没有这样的意思。”
她早知晋室气数将尽,其实司马家从来也没有什么气数,在这江东之地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既是苟延残喘,就有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早来晚来,终是要来的。
孩子们……太年轻、太幼稚了了,想要拼死一搏,焉知根本是以卵击石。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杀了桓玄,就算能成功,焉知没有下一个桓玄?
败在桓家手上,和败在别人手上,又有什么分别。
“好,你既认,我就信。”桓温淡淡问,“你还有什么遗言?”
“我,我想见他一面。”
桓温知道她说的是谁。
“可他不愿见你。”
他听说新安公主私下找过桓亮好几回了,但是都被拒之门外。
桓亮是他的次子桓济之子,当年他病重,长子桓熙、次子桓济、弟弟桓秘不满于他对桓家权力的分配,想要刺杀桓冲,失败后被徙于长沙。
当时,桓济的妻子就是这位新安公主司马道福。
她果断离婚,改嫁王羲之之子王献之,生下了如今的皇后王神爱。
“你既与他父亲离婚,想来也早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不,不是这样的。”司马道福面露痛苦之色,“当年我也是迫不得己。”
一旁的郗超冷笑,你说你迫不得已,王献之也说他迫不得已,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逼迫了谁?!
明明是你们一对蝇营狗苟,男的抛妻弃女、女的抛夫弃子,活该王献之死的早,也活该你有今日。
桓济和司马道福的事,他当年就知道,不过与他无关。
但他不知道王献之和阿茂的事……
高平郗氏和琅琊王氏都是南渡的士族,本是两代联姻、秦晋之好。
他祖父郗鉴那时手握京口兵权、风头一时无二。那段时间王敦之乱、苏峻之乱,总之朝堂上下恶斗连连,从来都是他站队哪一方,哪一方才能够赢。
丞相王导有意交好祖父,知道祖父有一爱女,尚未许配。
“我们王家子侄多多,品貌都还说得过去,你自己去挑,挑上谁就是谁。”
王家的公子们听说郗太傅前来选婿,个个都卯足了劲装扮,把郗家的管家眼睛都给看花了。
管家回去后,向主人禀报。
“王府的年轻公子二十余人,听说郗府觅婿,都争先恐后。只有东厢房里有个年轻男子,袒胸露怀、呼呼大睡,似是毫不在意。”
“很好。”郗鉴居然相当满意,“就是他了。”
那个袒腹东床的年轻人,就是王羲之,后来做了他们郗家的东床快婿。
姑姑郗璿嫁给王羲之后,生下七子一女。最小的儿子王献之,后娶了表妹郗道茂。
郗超记得他印象中,这对小夫妻日子还算可以,毕竟是少年相识的表兄妹,知根知底的、还是亲戚。总比他们家老二王凝之谢道韫那一对儿要好吧。
建康士族之间的关系多靠联姻来维系,感情从来就不是个人的事。
那时他原以为,王凝之夫妻俩成日鸡飞狗跳的,王谢两家关系也一天比一天差,说不定哪天他们就分道扬镳了。
哪知,这对夫妻不管怎么样,还是在一起度过了一生。
他妹妹阿茂却孤苦无依,被王家扫地出门。
“王献之这厮,竟然凉薄至此……”
他不光不念着与阿茂的夫妻之情,就连兄妹的情谊都一并拂去了。
郗超觉得眼角有些酸酸的,他知道这其中也有他的过失。
当年,他将郗家满门压在桓大司马身上,最终却没能如愿。那时王家待父亲态度就及其不恭敬了,连姑姑都看不下去了。
等他死后,郗家更加没落失势,阿茂的父亲过世的早,她弟弟阿恢那时年纪还小,阿茂在婆家无人撑腰,才会处处被人看不起。
那时,王献之和新安公主是谁先瞧上的谁,已然是无法考证了。
如果现在王献之还活着,他一定会替阿茂出了这口恶气。但他人也死了多年了,不定骨头都化了,实在多说无益。
至于新安公主……
他看了桓玄一眼,只听他说:“陈年往事我不想听,他若想见你,我也不拦着。他不乐意,我也不好把人给你绑过来。”
说着就要走,他要处置的事可还多了去了,没空再这边收拾这些家长里短。
“相国……灵宝……”新安公主苦苦哀求,“灵宝,从前……从前我还抱过你的……”
是了,那时她是灵宝的二嫂,灵宝生的可爱、家里人都喜欢。
那时的司马道福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儿,在三十年后将摇摇欲坠的晋朝彻彻底底的踩成一片废墟。
“灵宝……灵宝……”
桓温没有停留,径直出门了。
他左右看了两眼,招手让桓亮过来。
桓亮幼年就父母离异,被徙于长沙。去年桓玄受九锡时,长沙有人起兵反对,桓亮就自号平南将军攻讨。
严格论起来,这算是擅自乘乱起兵、有违国法,不过桓温还是手下留情了,把这个大孙子叫来建康狠狠教训了一番,算是小惩大诫。
“这小子眼中戾气太甚,还是留在我身边的好。”
桓亮走过来:“叔叔。”
“你母亲已招认了,怕是难逃一死,要不要见一见她?”
“她不是我母亲。”
“她生了你,就是你的母亲。至于旁的事,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桓温拍了拍他的肩,“去不去,随你心意。”
仆人已取来白绫、匕首和毒酒。
桓亮眼神闪烁:“叔叔,你真信是她做的?”
“谁做的,我当然清楚。但她想死,我也不好拦着。”
如果是桓玄的话,对桓亮应该还是有些提防的。但对桓温来说,毕竟都是自己的子孙,桓氏子弟虽多、都不堪大用,是没法坐稳江山的。
他还是愿意多给年轻人一些试炼的机会的。
他示意将白绫几样物件交给桓亮:“你若不想见,放下东西就走。”
桓亮犹豫了片刻,还是进去了,郗超伸手替他关上门。
“怎么眼睛都红了……”
桓温见郗超有些动容,觉得很奇怪,郗超只好实话实说:“我想起我早逝的姑姑。”
“是王献之原配的妻子吧。”
“是。”
桓温长叹了口气,真是人走茶凉,他和嘉宾走了之后,总是有人这么欺负他们的亲人。
可见人还是得活着,活的越长越好。